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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報死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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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拂面。

高臺之上的各派長老、掌門,盡數癱軟在椅上, 連步伐也挪動不了。偌大的比武臺上, 只有殷閻一身黑衣, 負手而立的身影。

那只被世界規則強制隱藏的手套看不出是否存在。那雙很少放出來的手展露出來, 掌心處的裂口被處理成了一道類似傷疤的痕跡, 仿佛曾用這只手硬接過劍鋒白刃似的。

正在此刻,對面樓中的竹簾被一只手拂動, 白發紅顏的女子從竹簾後現身一見,臉上卻還遮蓋著約到脖頸間的乳白色面紗。她寂而無波地立在樓宇圍欄間, 望向以一己之力震住周遭的黑衣男人。

“魔門尊主。”秦飲雪道,“這番見禮,妾身收下了。”

她輕輕擡手,竹簾後放置在矮案上的一把長劍脫出劍鞘, 穿過竹簾向下直飛而去, 其勢其鋒, 銳利得幾不可擋。

劍身在日光下折出雪白光芒,正在捉眼一瞬間,那把飛劍驟然頓在空中。

殷閻擡起手,兩指輕輕一繞,磅礴地精神力將對方以內力操控的長劍奪過, 轉移了控制權的長劍調轉方向,鏘然一聲嵌進秦飲雪耳畔的實木長柱內。

木屑飄飛,眾人隨之嘩然。

“這才是見禮。”殷閻淡淡道,“先禮, 後兵。”

秦飲雪凝視他片刻,沈聲問:“尊主此來,是想要什麽。”

崔無命聽到這句話時,就知道殷閻恐怕不會有那麽好的心情繼續回答了。他坐在瓊樓之間,仔細地觀察著局勢。

在嘩然聲止,眾人屏息等待回答之時。臺上的黑衣男人卻並未出言,而是望了一眼對面樓層的高度,緩緩展開手掌。

無形的力量掃過四周,在場的劍客為數不少,此時都感到佩劍隱隱鳴動,在劍鞘猛然震顫過後,成百上千把青鋒長劍拔地而起,宛若浩蕩洪流般飛向秦飲雪。

鏗鏘相擊之聲不絕於耳。整座三樓竹簾、長柱,乃至於幾案、茶具,在上千把飛劍之中一一應聲而碎,塵灰木屑的紛飛之中,樓宇破碎不堪,形同廢墟。

而方才還佇立在樓上的情海劍仙,此刻卻已輕飄飄地落在比武臺上,手持一把通體碧綠的細劍。她滿頭雪白的長發挽成發鬢,鬢間簪了一只點翠珠釵,聲音終於掀起了波瀾。

“你要掀起江湖動亂嗎?”

“殺了你,沒有動亂。”

實在是狂妄,又實在是令人無能為力。卸下驅使之力的長劍從空中零落而下,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聲錚鳴脆響。

這種境界,已非凡夫俗子可以插手的了。

殷閻掃了一眼周圍,隨意馭起一把落到地上的八面漢劍,收入掌中,語氣平淡地道:“請吧。”

這個人此刻卻又表現得彬彬有禮,似乎真有讓對方為先的誠意。秦飲雪再生疑惑,卻不敢放松,那把碧水無痕劍倏忽直襲面上。

碧水無痕。即便在水面上揮劍亦無法蕩出痕跡,比喻其劍鋒的快與輕。那柄碧綠長劍果真快的幾無形影。

但沒有用。

因為那把八面漢劍牢牢地架住了每一擊,就在碧水無痕再度變勢的瞬間,漢劍的劍鋒向上一挑,穿過秦飲雪的肩膀並脫手而去——

沈重長劍帶著對方向後拖出數步,牢牢地釘在肩胛骨間,隨後似有無形的推力一般,使她飛出比武臺後釘進一扇木門之間。

太快了,毫無還手之力。

猩紅奔湧,血染裙裳,比武臺上下,俱無聲息。

“落雪城以武會盟,說本次盟主將挑起統率江湖的大任。”黑衣男人收回了手,語氣依舊聽不出什麽變化,甚至有一些厭煩之意。“還有人來嗎?”

沒有人說話。

“還有人要來嗎?”殷閻耐心重覆。

不知從哪處發聲,不知究竟是從何而起。臺下零星地響起了“見過盟主”的聲音,隨後愈演愈烈,逐成燎原之勢。有些仍不屈服的俠士,已背離比武臺遠處,卻無人敢來送死。

殷閻將那把插進秦飲雪肩膀的八面漢劍擡手禦回掌心,轉腕嵌入比武臺中央,崩裂出細密裂紋,落劍聲蕩出百裏。

手腕上湧起一點熱意,是任務完成的提示。殷閻解封的進度隨著經歷的位面變多,逐漸地增加速度,他轉過身,望向在四樓跟他招手的崔無命。

殷閻的目光停駐了很久。

·

蘇弈這麽多年來的認知都被這倆人擊得粉碎了。

“是不是太容易了。”那妖道問出了他心裏壓抑良久的疑問。

旁邊的老魔頭表情不變地道:“應該會有反撲。”

“什麽樣的反撲?”

“大概是集結人手,用人海戰術嘗試一下。有幾家門派為了維護顏面,應該會表現得很賣力。”

蘇弈心裏“咯噔”一聲,握筷子的手跟著抖了一下。

然而那妖道與魔頭好似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面色如常地布菜吃飯。蘇弈都忍不住要開口問了,便又聽到崔無命的聲音。

“場面不要太難看。”

殷閻淡淡地瞥他一眼,發現這人最近的膽子好像越來越大了,他想到這兒,卻只是平靜地嗯了一聲,並沒有什麽其他的表現。

還未等這頓飯吃完,房間外卻陡然傳來一聲慘叫,隨後慘叫聲接二連三地響起,聲音刺耳無比。

崔無命撂下手起身,抵著窗邊兒擡起,向外看了一眼,渾身驟然一僵。

殷閻與蘇弈都在等他的回話,現下半晌等不到話語,蘇弈便下意識地問了句:“太師叔祖,發生什麽了?”

崔無命擡起窗的手輕輕一顫,他使力把窗子整個兒打開,室外夾雜著濃重血腥味的空氣驀地灌進室內。

他說:“這個,場面真的……不太好看。”

蘇弈嗅到這股空氣時,心已經提溜了起來。這時聽到妖道這麽句話,渾身都覺得冷冰冰的,喉結滾動了幾下,聲音有些虛地道:“太師叔祖,您別嚇我……”

周圍的魔頭跟著站起,走到了窗邊,並在看見外面景象的瞬間握住了妖道的手。蘇弈好奇又驚懼,只在窗邊窺了一眼——

樓宇之下,掛滿腸穿肚爛的屍體。無數血淋淋的肉軀被掰爛了、揉碎了一般散落四周,血流漂杵。還有活生生的人在扭動哭嚎,從身軀的背上無形地掏出一只蒼白的骨手來。

粗略一望去,亡者在兩百至三百人之間,總是有的。

而正對著這座樓的對面,也就是白天時秦飲雪所居的那座樓上。在崔無命的視野裏,一個胸口閃著幽幽藍光的人形坐在重瓦上,手指在無形地擺弄之間,那些哭嚎求饒的軀體裏便隨著他的動作破開血肉,從軀體裏脫出完整的骨架。

“哎呀,不迎接我麽。閻羅,你好沒情誼啊。”

這聲音陰柔而發啞。隨著他手指的擺弄,仿佛操控傀儡般操控著一個個骨架,再從骨架的縫隙裏一層層地生出玫瑰來。

崔無命的夜視眼眸微微發亮,明月當空,正好映出那人長出玫瑰的眼窩。

“……報死鳥?”

“這個瘋子。”殷閻道,“他腦子壞了。”

渡鴉齊叫之中,報死鳥一身暗紅的長袍,原本是眼眸的地方生長出幾朵簇擁的玫瑰,他的手指開始融化,皮膚與血肉一起化個幹幹凈凈,露出森白的手骨。

“他的棺材板不是壓住了嗎,怎麽會……”

“多次重生的人,精神都有些毛病。”殷閻盯著對面的報死鳥,低聲對崔無命道:“退開,離我遠一點。”

在手骨的操縱下,地上將近三百個骨架子從血肉間爬了起來,晃晃蕩蕩地向上爬去。

報死鳥長發披散,另一手的煙管裏已經不再冒煙了,但他還死死地攥著,仿佛那是什麽命根子一樣。

“這些人夜裏圍過來,都是我幫你解決的,我這個朋友當得挺夠格的吧。”

那種陰柔沙啞的聲音仿佛附帶著什麽力量一般,聽得人腦仁生疼。

殷閻的眸光一直看著對方,道:“我還得謝你?”

“嘿嘿,謝謝就不用了。”那張臉上瘋長的玫瑰花向下飄落零星的花瓣,濃郁的香氣伴著血腥味與屍體腐爛的味道直逼而來,他探過頭,輕聲問道:“可不可以把生死簿借我?”

殷閻眉峰不動,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怎麽變成這樣的,還不長記性。”

“我?我當然是靠生死簿才能活過來的呀,閻羅,你們酆都的恩情,我永遠都不會忘。”報死鳥語氣誠懇地道,“判官呢,你讓我見見判官吧……”

他眼窩裏的玫瑰開始撲簌簌地掉落,似乎在殷閻的身邊尋覓著什麽。

“判官呢,酆都的判官呢?沒有他,你要怎麽跟天域打,怎麽跟主神鬥!”

崔無命此時已拉著蘇弈退到角落,身旁的本位面主角早讓這一幕嚇懵了,手心裏全是冷汗,很小聲地問旁邊的妖道。

“太……太師叔祖,這是,妖孽嗎?”

崔無命仔細聆聽著兩人的對話,擡指止住了蘇弈的聲音,語調很低地囑咐:“不要說話。”

寂夜月明,那些爛掉的血肉中不清楚究竟是來了幾家門派,又有多少人的軀體破碎著混在了一起。追獵者總部榜單第三的報死鳥輕輕擡手,這個位面的普通人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殷閻仍未解封,讓他面對這個瘋子,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把握。

一道更響亮更詭異的笑聲乍然響在耳畔,他聽到報死鳥問。

“閻羅,我真的——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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