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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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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道狹窄,大切諾基停哪裏都無法低調,幸好入夜,過往路人不多。

院子門敞開,泥質地坪上架著一張矮圓桌。

土星環正拿菜刀砍西瓜,羅伊蕓坐康昭白天坐過那張小矮凳。

兩人穿同款寬松全白短袖衫,脖子上搭一條半幹的毛巾,跟村中任何一對中老年夫妻沒什麽差別。

羅伊蕓剛洗過頭,長發亂蓬蓬垂著,臉上未施粉黛,五官異常清秀。

她伸手一指,將門外的康昭點了出來。

面容也如想跟大人分享新發現的孩童一般,充滿光亮。

土星環不顯意外,笑嘻嘻,好像白天的故事不曾發生。

“小昭哥,來得正好,吃西瓜,我挑的這個包甜。”

有根無形的鎖鏈拉他入內,康昭坐到兩人對面的矮凳上。

以往這種場景,他一定會說些什麽話,以活絡氣氛。

但現在他什麽也不說,什麽表情也沒有。

也不知他癲癡,還是他們都瘋了,土星環和羅伊蕓對他的木然沒什麽特別反應。

第一塊西瓜給他的。

土星環剛切下,桌子那麽小,羅伊蕓還捧給他,像她分棒棒糖時一樣癡笑。

康昭捏著,汁水沿著指甲蓋滴落,滲入幹燥夯實的泥地裏。

土星環切完半只,剩下一半和菜刀抱進廚房。

羅伊蕓捧起一塊,埋頭憨憨啃起來。

西瓜太熟,應該很甜,刀口處汁水橫流,從康昭指縫顫顫落地。

康昭望著她,努力做出那個口型,口幹舌燥,始終發不出聲音。

土星環放好西瓜洗完刀出來,矮桌邊只剩羅伊蕓一個。

康昭那塊西瓜完好擱在桌邊。

土星環問:“人呢?”

羅伊蕓茫然擡頭,“啊?”

土星環:“……”

從羅伊蕓家拐出來,康昭碰上村委會一個熟人。

那人問:“康所,那麽晚還扶貧?”

康昭楞一下,扯出一抹無奈的笑,打馬虎眼糊弄過去。

柳芝嫻一夜沒等到康昭回覆。

按理如果他不進山,再忙也會來條晚安消息。

柳芝嫻跟無人看管的微信道晚安,邊瞎琢磨邊拉被子蓋肚子。

次日醒一個大早,柳芝嫻出門便碰見想找的人。

“我剛想去林場找你。”

柳芝嫻叫過跟保安搭話的土星環。

土星環穿上巡山員土黃色制服,精神狀態尚佳,應該是去上班,而非剛下夜班。

手中提著一只裝水瓶的無紡布袋。

土星環笑著:“小昭昨晚沒來找你?”

土星環開門見山,一擊即中柳芝嫻隱憂,她心頭咯噔一下。

“小昭哥怎麽回事?”

土星環半瞇眼,眉間擠出暗深的川字紋,望向朝陽升起的遠方。

“小昭心情不好,你多陪陪他。”

柳芝嫻意識到第一處不尋常:土星環以往總肉麻兮兮叫“小昭昭”,再或者叫“小昭哥”。

如今“小昭”兩個字雖擺脫不了原意的親昵,語調已蒙上謹慎意味。

一旦發現一處異常,更多疑點便接二連三浮出水面。

柳芝嫻追問:“發生什麽事?”

土星環答非所問:“不要跟他吵架。”

柳芝嫻心說:那也得找得到人。

她又問:“他人在哪裏?”

土星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土星環平時沒有長輩架子,終日嘻嘻哈哈,柳芝嫻潛意識一直將他當做平輩。

這下心一著急,沖口話便跑了出來。

“不知道你還跟我說一半留一半,這不讓我幹著急麽。”

土星環摸摸光溜的發頂,猶豫而溫吞,柳芝嫻一時間明白為什麽他花那麽多年才能和老熊修好。

柳芝嫻開口:“既然你不能說,那我問,你給點反應總可以吧。”

土星環果然嘻嘻笑,“小嫻嫻果然聰明。”

柳芝嫻咬咬嘴唇,斟酌道:“他昨日有去桐坪村。”

她想起拐出路口來的大切諾基。

土星環大概沒料到她命中要點,楞怔片刻。

柳芝嫻哼一聲,自言自語:“我就說昨天看到他的車。”

土星環:“……”

柳芝嫻又想起康昭宿舍,書桌上玻璃罐裏棒棒糖日漸增多。

“他去找羅姨。”

土星環:“……”

柳芝嫻:“……”

她一時不敢逼問下去。

像窺伺康昭的秘密,有種惡意的侵犯感,柳芝嫻感到不適。

也許埋在地下是一壇發餿陳酒,一旦掀起封口蓋,沖天的臭味會攪亂五覺。

她現在生活平順而有希望,潛意識不樂見意外。

另一方面,其實康昭每一次離開,都暗藏風險。

柳芝嫻不知道噩耗和他,哪一個會先回來找她。

而現在他沒有明確理由消失,甚至遭至昔日同伴擔憂,柳芝嫻愈發感到一種不被信任的不安。

她一言不發回屋裏取來包和車鑰匙。

土星環問:“你上哪去?”

柳芝嫻瞪他一眼,“找他。”

mini在拐進鎮上的路口遇到一輛熟悉的車,不太低調的寶馬,藍色更是少見,柳芝嫻之前見過一兩回。

一路開進森林派出所,柳芝嫻的猜測得到驗證。

的確是孔玫的車。

柳芝嫻一貫停在路邊。

她緊步走進去,以為康昭也會從車上下來,但沒有。

孔玫一個人拎包下來,目光也稍顯迷惘。

柳芝嫻過去打招呼。

“阿姨,好巧。”

孔玫一楞,“嗯,我也來找小昭。”

大志從辦公室迎上來,稍顯意外。

“小昭哥請假一天,不在所裏,說家裏有點事。”

孔玫和柳芝嫻臉色稍滯。

成年人的任性奢侈又脆弱,一句不經意的真話便能戳穿矯飾。

孔玫自知自家兒子做事有分寸,鎮定周全特殊時期的面子。

“他爸爸的確找他有些事,我來這找阿嫻,順便看看老朋友。”

柳芝嫻也配合頷首,沒人知道她同意前半句還是後半句。

大志不做多問,笑笑告辭。

孔玫握上她的手,眼神遞過來,柳芝嫻靈醒道:“我去找他。”

孔玫訝然,“你知道他在哪?”

柳芝嫻:“……大概吧。”

兩人第一次在派出所相逢,康昭外出撲救山火,柳芝嫻也是這般告訴孔玫:她去找他。

孔玫拉她一下,欲言又止。

柳芝嫻輕輕抹開她的手,溫柔拍拍手背。

“阿姨,我找到他,他想說的自然會跟我說。”

剛才的決定堅定起來,柳芝嫻只是想去陪陪他,並不是要探問什麽陳年秘史,自然不需要從別人口中打聽。

日頭西斜。

柳芝嫻兩鬢汗濕,終於找到熟悉的背影。

柳芝嫻兩腿酸脹,卸下沈重的登山包,席地而坐。

身處坡頂,少量砂石簌簌下落,驚動下方的人。

康昭警覺回頭,瞳孔擴大,迷惘之後是毫不掩飾的驚訝,表情堪稱精彩。

柳芝嫻松懈而笑,手背印一下額角汗水,沈身探步而下。

康昭起身跨上一步,張開雙臂接住她。

柳芝嫻呼出一口氣,“總算找到你了。”

康昭扶她坐上石頭,以往見著她,他總是會笑,現在血絲滿眼,胡茬潦草,配上一副說不清歡迎還是拒絕的表情,有點冷漠。

“你怎麽上來的?”

柳芝嫻說:“步行。”

那邊覆雜的眼神加劇莫名壓力。

她補充:“你上次帶我來過,我記得這裏。”

這裏是康昭“出生”——或說重生——的地方。

他說過心煩會來這裏坐一下。公~眾`號~小酒劄記~

小時候,柳芝嫻也有自己的秘密世界。

在外公家,那是柴房的一個角落;在自己家,是衣櫃。

挨大人訓斥後,她喜歡把自己關起來生悶氣。

長大後尋求安全感的方式不再狹隘,豐富成其他方式的發洩與逃避:購物,旅游,甚至僅僅是在戀人臂彎睡一覺。

康昭曾經邀請她進過這個秘密世界。

柳芝嫻覺得自己沒來錯。

康昭說:“你一個人上來,迷路怎麽辦?”

“不會的,我認得路,再說我問舅舅要了他的衛星手機,知道你在哪。”

柳芝嫻側身想環住他腰肢,康昭讓身避開。

“我臟……”

柳芝嫻上山前早做好碰壁的心理預設,一個人走了大半天幽深的山路,雖然沒碰見危險,一路的孤寂不斷沖擊心理防線,真真正正被拒時,還是抑不住難受。

她追過去一點,“不臟。”

柳芝嫻像捉住他似的,抱住他,追逐上他的唇。

兩人臂膀細汗交融,體溫熨燙彼此。

沒有人能抵擋這細膩的親吻,像細細品嘗一塊珍貴的蛋糕,小心翼翼不讓奶油糊上唇周。

虔誠的觸碰蘊含寬慰的力量,輕柔得不飽含情-欲,熨帖躁動不安的靈魂。

戀愛之後,體內密碼被激活,幾天曠旱,動情自然而然。

康昭激烈回應,瘋狂想攫取這份溫存,想獨自占有,想破壞不讓他人盜取。

對兩個忘我繾綣的人來說,底下石頭已顯太小。

康昭將柳芝嫻擄到旁邊草地,迫不及待之下,略顯粗魯。

衣物變成累贅的玉米衣,胡亂扯落開來。

雜草刺紮在無衣物遮掩的肌膚上,白皙中泛起紅痕。

柳芝嫻沒料到進展迅速,下意識有些抵觸。

康昭感覺到她的滯澀,剎那間意識到這股破壞欲的來源。

或許多年前,有個人在草叢中也這般奮力抵抗,卻還是慘遭淩@辱。

康昭關節生銹,動作遲滯,汗珠滑進眼角,一夜未眠的雙眼愈發澀痛。

恍然想起初遇那晚,柳芝嫻最後看他的眼神——康昭覺得自己惡心,骯臟,通身遍體流著汙濁的血液。

他本來就是一種受到詛咒的存在。

身世對他的職業就是最尖銳的諷刺。

康昭松開柳芝嫻,掩上她淩亂的衣服,雙手草屑落到她身上,狼狽不堪的畫面像在嘲笑他,嘲笑他逃不出血緣的毒咒。

康昭頹然坐到旁邊地上,沈著腦袋,吐出幾個陌生的字——

“我們分手吧。”

剎那間的解脫降臨到康昭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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