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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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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夏雨初晴。

出租車後座上,柳芝嫻眼前一暗,男人低下頭頓了頓,氣息劃過她臉頰,似在最後確定她的心思。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如同蘊涵星空,盯著她,無形牽引她跌進去。

柳芝嫻擡起下巴,迎接他唇角殘留的酒香。

他的手法有點特別,虎口丈量她脖頸,好像隨時要掐斷,可力度輕柔,每一來回都很撩人。

然後順勢上托,柳芝嫻的下巴就這麽被輕巧鉗住。

手掌寬厚,溫熱而粗糙,動作卻無比細膩,在她的臉頰和耳垂留下淺淺溫度,轉而潛入發絲中,固定她的腦袋。

這是個有點強勢的男人。

柳芝嫻第一感覺。

但也很有魅力。

一件純黑T恤,灰綠工裝褲,褲腳塞進黑色馬丁靴裏,落拓而帥氣。

板寸頭明明很硬氣,一雙桃花眼無比溫柔,臥蠶淺淺。眼神有故事,面孔卻不滄桑,渾身透著一股覆雜的性感。

骨節分明的手腕上,一塊雅致的手表與整體氣質相得益彰。

開車門後,男人提醒地上有水坑,柳芝嫻扶著他遞來的手,跨開一大步。

男人松開手,示意KTV收銀臺,她跟過去。

柳芝嫻從旁邊冰櫃拿了一瓶百香果味酸奶,“你喝什麽?”

男人說:“礦泉水就好。”

開了三百八十八的包廂。

這大概只是驛站,最終目的地在別處。

就像用器皿隔水融化兩塊冰,等冰塊完全融化,混在一起的水終將要用一個更漂亮的容器盛著,端上桌。

柳芝嫻放好飲料,說:“我想先上個洗手間。”

他坐沙發上,深邃的眼睛眨了下,沒有立刻松懈。

女人一身淺銀色碎花旗袍,坐著發呆時偶爾卷弄耳旁一縷發絲,四葉草耳釘微閃,周身有股渾然天成的成熟風韻,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點。

一般女人定義為微胖的身材,在他眼中恰如其分。那雙眉眼若多幾分稚氣,這微胖就成了可人的嬰兒肥,但偏偏雙眸沒那麽圓,就生出一種豐腴的嫵媚來。

最終他松開手,嗯了聲。

包廂洗手間門反鎖。

她輕挑眉梢,手微顫著補了口紅,手機震動起來,不帶停的。

掏出一看,“爸爸”二字傳遞著一如既往的壓迫感。

手指懸在掛機鍵上,許久,柳芝嫻也毫無意外地接起電話。

“阿嫻,你在哪呢?快點回來,你爸又暈倒了,準備往醫院送。”

媽媽熊麗瑾的聲音敲醒柳芝嫻,她幹巴巴啊了聲,“怎麽回事?送哪個醫院?”

“附近的二院,你趕緊回來,聽到沒?”

她應過後,忙音從聽筒傳來,又像一直響在腦袋中。

柳芝嫻開門出來,一臉歉意,不敢再看那雙好看的眸子。

“家裏出了急事,我得走了……”

男人一臉慘遭背叛的駭然。

他欺身而來,輕輕的一拳砸上她耳朵旁的墻壁。

“抱歉”給堵回嘴裏,柳芝嫻再度給鎖住。

眼淚滑落,男人偶然嘗到苦澀的滋味,渾身一僵。

柳芝嫻趁機抽身,揚起手掌——

男人沒扭回臉。

柳芝嫻哆嗦著撿起滑落的挎包,跑得太急,差點撞門板上。

直到電梯口才穩住身形,後面沒人追出來。

朝著電梯反光板略略整理衣服頭發,柳芝嫻翻了翻挎包,又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儀態萬千走回去。

包廂門洞開,男人松垮坐在茶幾邊,修長的手指中多了一根沒點著的煙。

高調尖銳的足音裏,他豁然擡眼。

還是那麽動人的一雙眼,可惜多了幾分迷惘和頹唐,還有危險。

柳芝嫻依然胸膛起伏,玉手顫顫,發勁甩出兩張紅彤彤的紙幣。

——剛才包廂費他出的,她AA回來,兩不相欠。

那雙桃花眼愕然片刻,淡定半瞇起來,那股強大不祥之感再度襲來。

柳芝嫻心臟驟然一縮,瞪他最後一眼像看嫌疑犯,氣昂昂轉身離開。

半個小時後,柳芝嫻趕到二院。

爸爸的病情印證她的猜想,冠心病又發作了。柳新覺為人固執,之前一直不肯做支架,這回看來沒法再躲。

現在難題是轉院。

二院醫療資源一般,一院有名醫巧技,但床位緊張,沒熟人不好轉。

柳新覺是個野心比能力大的公務員,熊麗瑾打理一家面臨市場淘汰的旗袍店,兩邊都是無權無勢的親戚,柳家家境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柳芝嫻只好托關系最好的兩個朋友幫忙。

忙到柳新覺穩定輸上液,已是淩晨,柳芝嫻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媽,你先回去吧,今晚我來守,明天你再來。”

急診室燈光充足,任何異常的蛛絲馬跡都無處可藏,熊麗瑾上下打量她一遍。

“旗袍都爛了怎麽行”熊麗瑾扯了扯,女兒旗袍開衩處破了一小段,“上哪弄的?跟人打架了?”

柳芝嫻尷尬搶回,“……打的趕過來,車門夾了一下。”

熊麗瑾托著下巴,扭過她的臉,“耳環也掉了一只,你到底幹什麽去了?”

柳芝嫻燙手似的摸摸耳垂,“跑太快掉了吧……我先回家換衣服,一會來交接班。”

熊麗瑾嘆:“錢都給你造完了。”

“……”

柳芝嫻損失慘重,羞恥而憤怒,比雨夜更狼狽。

再檢查全身最貴的行頭,五位數的包包完好無損,幸好剛才沒掄著砸人。

另一方面,又慶幸冒險失敗,萬一對方……

周一上班,轉院的事,兩位好友均以抱歉答覆,其中一位正坐在她的辦公椅上,晃悠著二郎腿。

樊柯跟她在同一個園藝公司上班,做銷售,是她小學初中同學。

小學時,樊柯愛和一票男生堆坐樓梯口,伸長腿攔女生,逼得對方說讓開,才松松垮垮收腿。

初中後,柳芝嫻進了重點班,樊柯混在普通班,涇渭分明的兩個人,偶然擦肩王不見王。

樊柯留給她最後的印象,是初二下學期不知受了什麽刺激,突然好好學習,以吊車尾擠進隔壁重點班,中考考了一個不好不壞的高中。

再後來就是大學畢業,聽說她學園藝,行當相同,才漸漸在網上熟稔。柳芝嫻研究生畢業回家鄉,經他介紹進了這家公司。

樊柯家境跟她相似,一無所依,全靠一張嘴吃天下,精明中又保留一絲罕見的真誠。

不過現在樊柯多了一層依傍,家中拆遷賠款到位了,時不時慫恿柳芝嫻辭職跟他單幹。

“等拆到我家,我就立刻辭職。”

柳芝嫻即將從城區調往南鷹鎮的種植基地,蹲著收拾底層抽屜的東西。

樊柯稍稍下腰,“你爸住院你走得開?每天三四小時往返路程你受得了?”

柳芝嫻計較著相同的問題。

樊柯低聲循循善誘:“哥哥站男人的角度說句實在話,你別嫌難聽,只要老何沒找到新目標,你就算躲到山洞裏也逃不掉,到時山高皇帝遠——哎喲,你踩我幹嘛,老子新買的皮鞋!”美人柳眉倒豎,樊柯又嘻嘻笑開,“好吧,幸好你沒用鞋跟踩我。”

老何是老板,在前不久的飯局上“不小心”蹭了下柳芝嫻的腰,坐實了他的狼子野心,柳芝嫻趕忙申請調崗。

柳芝嫻:“你就不能說點實用的!”

樊柯抽紙巾擦了鞋,揉團擲進垃圾桶,“只有兩個辦法,一,我倆單幹,老何就是個屁;二,”他忽然站起身,整了整領帶,眼神示意她身後,“你去跟老何求饒,做他。”

樊柯回窩,何粵霖走過來。

柳芝嫻看了他幾秒,繼續低頭瞎忙活。

“怎麽還沒過去?”何粵霖語帶不耐。

“辦完手續下午就過去。”她頭也不擡。

何粵霖的皮鞋在視線邊緣停了好一會,終於走開,柳芝嫻如釋重負,給樊柯發了微信。

【再看老男人多一秒不如喝敵敵畏】

樊柯舉著手機,笑得噗嗤噗嗤的,跟可樂冒泡一樣。

柳芝嫻眼刀飛去,他又故作正經。

【可惜我倆不來電,不然哥可以委屈一下當你男朋友,做你的擋箭牌。】

【滾】

種植基地在南鷹鎮的一個村上,柳芝嫻天生暈車,近兩個小時的顛簸,落地已是人魂分離。

初來無事,打了一個下午的醬油後,她蹭隔壁西瓜田的小皮卡,準備回鎮上搭車返城。

時間尚早,柳芝嫻半路下車,拖著一輛借來的某某洗衣液購物車,裏頭兜一只大西瓜。

眼前院門邊掛著一個牌子:上溪縣森林公安局門鶴嶺自然保護區派出所。

柳芝嫻登記了身份證後被放行。

門崗笑呵呵:“你是小熊女朋友?”

柳芝嫻說:“我是熊逸舟表姐。”

辦公樓隔開前後院,前院作停車坪,後院籃球場旁建了宿舍樓。

熊逸舟還在路上,叫她上宿舍等,二樓右手最盡頭,門沒鎖。

單人間只有光禿禿的幾樣家具,房間盡頭一扇門隔開陽臺和浴室。

柳芝嫻把西瓜放門邊,坐到電腦桌前準備玩手機,窸窣動靜從陽臺傳來。

陽臺門洞開,一個僅系著白色浴巾的男人拎著一個臟衣袋站那裏,顯然也楞了楞。

短暫的停頓放大了畫面的沖擊力,對面人變成一具蘊含美學意義的雕塑。

周身麥色均勻,掛著粒粒小水珠,方塊腹肌延伸進浴巾裏,像一幅未完待續的畫卷。

尤其鎖骨之下兀立的第二雙眼睛,像野獸註視她,極具侵略性的男性荷爾蒙傾軋過來。

似曾相識的臉,電光火石間匹配上那晚的“潛在嫌疑犯”。

柳芝嫻噌地站起,椅腳劃拉出刺耳聲響。

“走錯了……”

她匆匆忙忙,出門發現忘了西瓜,又噔噔噔回頭拉車。

全程低著頭,怕給對方眼神射殺似的。

柳芝嫻徑直跑到走廊另一頭,懷疑看錯左右,掏出手機要確認。

屏幕提示:【XYZ發來一條新消息】

柳芝嫻點開——

XYZ:【我忘了跟你說,可能我同事在洗澡,他那邊水龍頭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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