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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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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臻進宮之後,立刻趕往冷宮。

冷宮位於皇宮的西南角,住著歷代失寵的侍君,荒草雜生,杳無人煙。姚臻從玄武門進入之後要繞好大一圈才能到達冷宮。

冷宮平日裏鮮少有人跡往來,今日迎接了一位又一位稀客,先是聖眷頗濃的德貴君,後是皇四女、現已被封為楚王的姚臻。

姚臻到了冷宮找父親,不料卻看到一個又一個的瘋男人。衣衫襤褸、神志不清不說,見到稍微衣著光鮮的青年女子,比如姚臻,便不分青紅皂白地撲了上來,嘴裏說著:“陛下,你終於來看我了”之類的瘋話。把姚臻嚇了一大跳,虧得同行的內官在前面為姚臻擋著才沒被那起子瘋男人近身。

看到嚇到了姚臻,那內官面上有些過意不去,也許是特意示好,說:“殿下從來沒有來過冷宮這樣的地方,所以不知道:此處冷宮,乃是歷代失寵的侍君居住之處。有些侍君因為做錯了事失了聖心,或者惹陛下厭棄了,便會被打入至此處,了此殘生。有一些進來的時候才十五、六歲,正是青蔥一般的年紀,直至頭發都白了,也不能出去。所以大部分都挨不過這無邊寂寞,瘋了,見到年輕女子,便以為是陛下,便要伸冤喊屈。這才沖撞了殿下,殿下莫怪。”

姚臻看了看面前幾個形容憔悴、目光呆滯的男子,仔細辨識了一番,其中有一個是陛下前幾年盛寵過的一個侍君。她以前在宴席上見過,美得像天仙一樣,又驕傲,又高貴。如今村夫也不如,正傻傻地一邊流口水,一邊啃指甲。姚臻一時感到喘不過氣來,心中一陣陣心驚,快步往前走去,不一會兒就將一眾瘋子拋在身後。

姚臻吩咐內官等在門外,推開門,看到德貴君一身布衣素釵,端坐在銅鏡前,直到姚臻跪下行禮,喚了一聲:“父親,孩兒來晚了。”才回過頭來。

德貴君年近不惑,保養得宜,素凈的臉上仍舊能看出年輕時的美貌。他見到女兒眼中露出喜色,過了一會兒就將喜色收入眼底,仍舊淡淡的,似乎身居陋室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心情,說道:“臻兒,你來了。”

姚臻紅了眼眶,說:“女兒不孝,爹爹受苦了。”

“飛來橫禍,與你什麽相幹?”德貴君知道以姚臻至孝的性子,自己不動手扶她,她是絕對不會起來的。於是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兩步,伸手扶姚臻起來,說,“傻孩子,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姚臻站了起來,兩人坐定,問:“到底出了什麽事?母皇如此惱怒,半點也沒顧忌到父親,竟然忍心將父親打入如此寒冷陰森的地方?”姚臻想起之前看到冷宮各個瘋了的侍君的慘狀,道,“無論如何,女兒定然要教父親離開此地!”

德貴君見姚臻碰到自己的事情就亂了方寸,知道自己唯一的女兒雖然年輕能幹,卻仍然不夠穩重。德貴君在後宮能有如今的地位,除了容貌、家世,最重要的還是他的性情。德貴君為人,心思深沈,有謀能斷,又加上這麽些年在後宮的歷練,愈發謹慎持重。他見過太多後宮的腥風血雨,每一次都躲了過去,沒道理這一次躲不過去。他深谙後宮的生存法則,知道世間起落沈浮,乃是常態,特別是皇帝陛下最喜帝王心術。

德貴君回答道:“也沒什麽,不過是後宮常見的齷齪事,不讓你知道,是不想惹你心煩。”

“能鬧到這個地步,讓母親震怒,父親受罰的,又豈會是小事?”姚臻回答說。

德貴君解釋道:“先安平公主的伴讀葉嘉得了聖寵,封為才人,算是年輕幾個當中頗為得寵的。不久之後便傳出喜訊,他有孕了,皇帝讓熙貴君負責他的身孕。不料沒多久,他的孩子便掉了。皇宮這樣的事情發生得太多了,真是造孽。本以為是尋常小事,我便沒有放在心上,不料又過了幾日,竟然有傳言說葉才人的胎是有人故意為之。皇帝便下令徹查,這不,便查到了本宮頭上。陛下震怒,不停分辨,又有人證攀咬,於是執意將我打入冷宮,好消不知誰的氣。”德貴君說這番話的時候,無論是表情還是眼神,都十分平靜,令姚臻看不出來喜怒。

姚臻下意識問:“人證?除了為葉才人保胎的張太醫還有誰?本案可有物證?”她馬上想到,“張太醫是關鍵證人,可惜唯一的物證送子觀音已經被打碎了……”

姚臻曾經主刑名,遇到案件便習慣性地想如何破案。可惜後宮是皇帝的一言堂,又有誰在意事情的真相。他的女兒畢竟還太年輕,看問題太天真,還需要磨礪。德貴君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勸道:“臻兒,你不要管此事細節如何,陛下也不是隨證據定案的人,後宮如何是隨她的喜好。此事的關鍵並不是張太醫的口供,而是幕後主使之人是誰?她們的目的又是什麽?”

姚臻思索了一會兒,說:“父親胸有成竹了,那麽,父親以為幕後之人是誰?所圖為何?”

“不,我還並不清楚,不外乎是這幾個人。”德貴君搖了搖頭,做了兩個手勢,說,“不過馬上就要清楚了。設局之人所圖甚大,不會只有這一步動作。”

“父親的意思是,他們還會有接下來的動作?”姚臻問,“皇後有太女姐姐,恐怕不會輕舉妄動,怕還是老三他們在背後作祟。”

“平日裏吃齋念佛的人,手上的人命最多。”德貴君不讚同地說,“熙貴君也不是省油的燈。想當年我與他同一年進宮、承寵、晉封貴人,甚至同時懷孕,一時風光無匹。那時候中宮有皇後,東宮有太女,熙貴君仍舊偷偷地喝了催產的藥,生下了三皇女。我卻怕傷到腹中的你,執意足月生產,造成現在齊王的序齒在你之前,更得陛下歡心。”德貴君說起往事,不免唏噓。

姚臻說:“母皇更喜歡老三,又豈是序齒的緣故?”是因為老三投機取巧耍小聰明哄母皇開心,而自己,不過是個不解人意的榆木疙瘩。姚臻雖然心裏是這麽想,卻絕不會在德貴君面前這樣說,唯恐惹他傷心。

德貴君見姚臻言辭消沈,知道她這一次治理黃河水患的差事辦得不好,惹皇帝不快。皇帝讓她罰俸在家,她心中也諸多怨氣,於是開導道:“別說這些了。上個月陛下派你去治理黃河水患,怎麽惹你母皇不高興了?自從你回答之後就出了這檔子事,我還一直沒有聽你說起過。”

姚臻面上懨懨,難得在人前露出懈怠神色,道:“事情太覆雜了。父君你不知道,我去以前,以為不過治水就好。去了之後才發現,所謂天災,竟有一半是因為人禍。黃河每年決堤,嚴重的時候會造成數十萬饑民,真是哀鴻遍野。可是保定的官員竟然無動於衷,真是喪盡天良。我將此事寫成奏章詳細稟告母皇。本以為母皇必然會嚴懲這一群貪官汙吏,回到京城才知,母皇早就將我的奏章付之一炬,還將我罵了一通。這世道,不說也罷。”姚臻邊說邊唉聲嘆氣,可見的確是為此心灰意冷。

德貴君明白過來,勸道:“我兒,此世為修羅場,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想當年我還養在家深閨中,不也是什麽也不懂,以為即便選入後宮,與眾多侍君共侍一妻,也能和平共處,安分守己過完一生。其實大謬不然。”德貴君說到這裏停下來,似乎要說的還有很多,又似乎已經什麽都不想再提了。

姚臻未嘗不明白德貴君的未竟之言是什麽,說:“父君不必太憂心,女兒已經知道要怎麽做了,必然教父親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知道了,你萬事小心。”德貴君本來想說點什麽,可是他這個女兒辦事一向穩妥,太多的叮囑反而像是不信任,於是只好說,“說起來還有一件事是你去了保定之後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的。”

“父親,請講。”姚臻說。

“你也大了,也該考慮婚事了。”德貴君想了一會兒,說:“自從你加了冠,有了封地,也算是成年了。沒道理封了王之後尚未成家。陛下那裏雖然不知道是怎麽想的,但是已經有幾家命夫來找到我表明了心意,我看他們都是樂意嫁兒子過來的。反正是遲早的事,為免你母皇問起來我們沒有準備,我們最好心裏有個人選。你是怎麽想的,可有中意的人選?”

原來,三皇女、四皇女等人雖然還未成年,不應行冠禮。但是皇帝這幾年的意思,先封了王留在京師。封王意味著已經成年,之前必然要行冠禮。所以姚巳、姚臻幾個都是弱冠封王。但是她二人封王之後,卻遲遲未舉行大婚,皇帝看起來也沒有這個意思,就像恰好忘了一樣,不知道皇帝是怎麽想的。

“不用著急。”姚臻說,“依女兒看,母皇此舉必有深意,父親切不可輕舉妄動,少跟那些別有所圖的命夫走動。女兒是說真的,母皇想必對這個非常忌諱,父親切記,不要觸了逆鱗。”

“忌諱、忌諱。”德貴君不滿地說,“我跟了你母親這麽多年,從來不知道她心中是怎麽想的。就連女兒的婚事也要大做文章。”

“難道不應如此?”姚臻見父親不快,寬慰道,“其實父親心中何嘗不清楚這個道理,怕只是關心則亂。”

諸王大婚,政治聯姻一向是最為有效、穩妥、快捷的政治聯盟。是以皇女們的婚姻一向慎重。這一點,深谙政治之道的德貴君並不是不知道,他只是替女兒不忿,又擔心女兒心中只有權勢,盲目選擇,造成婚姻不幸。

“那好吧,我叫他們不要來。”德貴君說,“可是,婚姻大事,不可不慎重。爹再問你一遍。你可有可心的人?”切不可像太女一樣,任憑心意,隨意挑個太女君。

不知為何,姚臻一時心中浮起昨日同車人的臉龐,可是,不合適。姚臻努力使自己不要去想,說道:“自古皇家的婚事,哪裏能夠由得自己做主呢?女兒也沒什麽要求,端看命運的抉擇吧。夫妻乃是一體,成敗系於一身。之前還是陌生人,之後卻要榮華富貴,生死榮辱都一起走,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嗎?”

德貴君見姚臻回答之前明顯猶豫了,恐怕她心中早有意中人,卻不願意告訴他。也罷,女兒大了,自然有一些小秘密。德貴君說:“依你母皇的性子,恐怕會指婚,也不是我們早做準備就能應付得了的。”

“指婚也未必不好。不過在太女的病情明朗之前,母皇是不會擅動我和老三的婚事的。”姚臻回答。

德貴君問:“你是說,陛下還在觀望。”

“是的,陛下對我和老三安排不同,自然指的婚事也不同。”姚臻說,“而陛下對我和老三的安排,全看太女的病情,能不能好起來。”

“我明白了。”德貴君一邊點頭,一邊想明白過來:若是太女病好起來,三皇女和姚臻就是裂土封王的輔弼之臣;若是太女病故,未來的君主必然要在三皇女和姚臻之間選擇,那麽指的婚,就是未來的皇後人選,自然與封王時指的婚不同。

“現在說這個還太早了。”姚臻神色安定。

德貴君說:“爹只是擔心,娶正夫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若是娶了像皇後那樣的正夫,折壽十年都是少的。”

姚臻見德貴君對皇後如此銜恨,一時笑了。

德貴君見姚臻笑了,知道她還年輕,並不懂得婚姻對人的影響,想說點什麽,卻又知道女兒並不能理解。聽見姚臻說,“說起來,女兒這次離家,除了治理水患,還意外結交了李將軍。”

“可是東北督軍李德芳?”德貴君問。

“是她。”姚臻說,“女兒想著,老三外家掌兵,謝氏手握東征高麗軍,西北軍又以魏博最為知名。太女是個儲副,儲副不掌兵。可是女兒這邊,完全沒有兵權,若是有變,就太被動了。李將軍是寒門出身,在軍中威望甚高,人又年輕,正直清廉,不是朝中派系的任何一派。若是能得她支持,女兒在日後,也好增加勝算。”

姚臻在太女未死的前提下準備奪嫡之爭需要的兵權,雖然她完全明白她準備的這一切若是太女活著就完全沒有用武之地。可是未雨綢繆已經是她做慣了的事,一個“先”字才是兵法當中的精髓。更何況她有一個慣耍小聰明的對手,也許她準備的這些,她的對手早就準備了。

德貴君擔憂地說:“我兒,你可要小心,皇女結交朝臣,特別是邊防守軍是大忌,切不可教人抓住把柄。”

“我知道。”姚臻說,“來往書信一向小心,都放在書房的密室中,除了府上幾個心腹,沒有人能進出我的書房。”

“唉。”德貴君見姚臻脫口而出書信的存放地,擔憂地道,“小心隔墻有耳。”

“這裏沒有外人。”姚臻回答道,“女兒知道了。”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半個時辰,是時候該走了。姚臻說:“父親,孩兒告退。”德貴君點頭。姚臻再拜乃去。

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年紀大了容易傷感,也許是許久沒有遇到這麽大的挫折,在冷宮中,德貴君總覺得,看著姚臻離開的背影,有一種此生再也見不到的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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