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九章 執行者

關燈
我落荒而逃,全然不去想李艾羅被我扔在了浴室裏。他受過重傷,行動並不方便,他的衣服都濕了,換洗的也不在手邊,他該休息了,他該吃藥了,他需要照顧。

這所有的一切我都沒去想,只是飛快地沖進了我的臥室。房間裏的溫度比浴室低,水分蒸發也帶來涼意,我略微喚回一些神智,頹然地坐倒在床上。

只要我閉上眼睛,就能想起李艾羅緩緩靠過來的胸膛,他伸著脖子,抓著我的手腕,熱氣在我耳邊徘徊,令我迷醉也令我清醒。他說:“昏迷的時候,我也不是全無意識。”

他竟然一直有知覺。那他一定知道我曾抓著他的手自瀆,知道我刻意把體液留在他的胸腹上,然後再慢慢抹開擦去。他一定聽過我情難自禁的喘息,感受過我最無恥的欲望。這讓我恨不得去死。

他說這句話,到底是戲謔還是試探?我早該明白,他是個心如鋼鐵的軍人,不會無端端說起了小時候的事情。我按住發痛的太陽穴,在床上打了一個滾兒,把頭埋進被子裏,埋住那些要把我大腦炸毀的念頭。吊燈在我的頭頂發出柔和的光線,透過我的指縫射下來,讓輪廓的邊緣變得透明,讓我的思緒變得恍惚。我的意念放棄了反抗,身體陷入了昏睡。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還是十幾歲時的模樣,母親還未去世。她穿著華貴的絲綢睡袍,水滴一樣的鉆石耳環輕輕晃動,輕聲叫我Tommy,說要給我織一頂絨線帽子作為聖誕禮物。她問我喜歡絳紫色還是大紅色,兩個我都不喜歡。我已經擁有好幾頂這樣的絨線帽子了,大大的絨毛球,中間繡著我的名字Tommy。

我對母親說,今年不想要絨線帽子作為聖誕禮物了,朋友們總是笑話我,說我看起來像個女孩子。母親的表情變得很難過,她終日臥床,絨線帽子是她能夠提供的唯一母愛。她說但是Tommy,你沒有朋友啊。

我反駁她,媽媽,我是有朋友的。

她淡漠地看著我,你的朋友在哪裏?他叫什麽名字?

我張開嘴,發不出聲音。我知道我是有朋友的,他撿石頭丟那些叫我小妞兒的大孩子,他彈吉他給我聽,他把我從下水道的出口裏拉出來,他摘下墨鏡對我笑。我們約好在花園裏碰頭,一起去參加音樂節。

我為什麽想不起他的名字?

母親大笑起來,被褥裏湧出泉水一樣的鮮血,嘩啦啦流到我的腳邊。她叫喊著一句話,我捂住耳朵不肯聽,卻還是如跗骨之蛆一樣鉆進我的耳朵。

他是假的!他是假的!是假的啊!

“他是真的!”

我大喊一聲,猛地睜開眼。強烈的光線射進來,我擡手蓋住眼睛,酸痛感襲遍全身。三秒鐘之後我神智歸位,意識到那只是一個夢。我覺得冷,又覺得累,喉嚨裏火辣辣,眼睛裏酸脹脹。地堡裏無日無夜,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放下手,我去摸懷裏的通訊器,卻摸了一個空。

“什麽是真的?”

我使勁挪動身體,偏過一個超過90度的角度,才看到聲音的來源。李艾羅窩在略微顯小的單人沙發裏,面色也並不是很好。他換上了新的棉質睡衣,上衣的扣子並沒與全部扣上,因此露出一小片胸部的皮膚,也露出包裹傷口的敷貼和紗布。他的嘴巴裏叼著一小節鉛筆頭,手裏拿著幾張舊報紙,正翻到填字游戲的版面上。

我有氣無力地回答:“做了一個噩夢。”

“你是不是在找這個?”李艾羅晃了晃手裏巴掌大的黑匣子,那是個通訊器,是李艾羅的通訊器。因為地堡裏沒有通訊信號,我一直拿它做鐘表用。

只要一說話嗓子就如刀割一樣疼,我艱難地說:“就是想看看時間。它本來就是上校的東西,剛好物歸原主。”

李艾羅說:“沒有信號,定位芯片好像也燒壞了,跟一塊磚頭沒什麽兩樣。你要看時間嗎?一月十三日,星期六,下午一點零九分,拔刀行動之後的第19天。”

“你生病了。”他又說。

我當然知道自己生病了,我從小就體弱,生病是家常便飯,我早就習慣了。只是,我現在病得也未免太不是時候了。我了解自己的身體情況,也不準備咬牙逞能,更不想聽李艾羅提起昨晚的事情。我想吃藥,最好是能再睡一覺。

我囑咐他:“藥就在你的房間裏,床頭櫃底下有個藥箱,綠色瓶子和白色瓶子各兩片,每天一次。傷口換藥的話你得等我好一點了……”

李艾羅打斷我:“我知道,你每次都從床頭櫃裏掏東西,我看見了。”

“吃的東西在……”

“我從餐廳的壁櫥裏找到了速凍水餃和櫻桃罐頭,看起來還能吃。”

他站起來,靠攏來,溫柔地註視著我,他的眼睛比吊燈的光更叫令我炫目。他說:“你該吃點藥了。”

“這裏沒有我要吃的藥。”

“哪裏有?”他用手撫摸我的額頭:“我去幫你拿。”

“不……不用。”

“要通知你的朋友嗎?在舞會上我聽見你和她打電話。”

“我的朋友她……她不在這裏。”

李艾羅的溫柔讓我有一種快要窒息的痛苦。我如同待宰的羔羊,戰戰兢兢又自暴自棄。我知道他必然要說些什麽,讓我感到不快和難堪。

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流連了許久,然後站起來,神情變得精明和沈穩:“我的頭部受傷,忘記了一些事情。我說你和司機把我運送過來的,他人呢?”

“他去世了,他不在這裏,這裏只有你跟我。”

“整個舞會只有你一個人毫發無損地逃脫了。”

“還有莫莉莉。”我覺得頭痛欲裂,眼皮重重地耷拉下來:“也不是毫發無損。我的手……”

“那是新傷。”李艾羅瞇起眼睛,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這是一個藏在地下十幾米深的地堡,沒有日夜,沒有通訊信號,只有我和他。哪怕是現在的他,也是高大的、有力量的,我軟弱地躺在床上,如同一只螞蚱。

“你救了我,你熟練地給我治傷,你知道我和我父親的關系,你知道我才是拔刀行動的真正目標,你毀掉了我的通訊器,不肯給我睡衣以外任何衣服,你甚至從來不害怕感染、不帶手套,你還有那種奇怪的癖好——”

我痛苦地捂上眼睛,聽著他來審判我。

“所以,這個地堡裏正在進行的一切才是真正的拔刀行動吧?你才是最後的執行者。”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