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氣就在我腳邊。

我在黑暗中看不到東西，但是申小容的意識清楚傳遞給了我。

一部分是他的回憶：混亂吵鬧的古代房間，一個孩子躺在地上大哭，臉上被燙得發紅發腫，已經起泡、潰爛。可沒有人管他。床上的另一個孩子被一對夫妻抱著，還有下人模樣的男男女女，進進出出，大聲呼喊著，要找大夫，要哄孩子。

申小容被人抱著，低頭看著躺在地上的男孩。

“喲，這可嚴重了，得生一場大病了吧？”抱著申小容的婦人語調輕慢，調侃了一句。

申小容看到了床邊那對夫妻露出的惱恨和遲疑。

這個時候的申小容應該已經意識到申家的不妥了。

申有康的鬼現在就騎在申小容身上，掐著他的脖子，用自己腐爛的皮膚貼著申小容皺巴巴的臉。

申小容的記憶在繼續。

他偷偷跑出屋子，跟在了自己父母身後。他父母也是偷溜出去看熱鬧的。

之前見到過的那對夫妻讓人拖著申有康。申有康的臉上潰爛、流膿，眼睛都無法睜開。他被拖進了樹林中，脖子上纏了麻繩，被活生生吊了起來。

申小容的父母沖了出來。

兩邊幾乎扭打在一起。

“有康啊，嬸娘來救你了！”申小容的母親高聲喊著。

撕扯著她頭發的女人氣喘籲籲，破口大罵：“你少在這兒裝好人！你不是把自己的兒子當容老爺嗎！”

“呸！我是疼我親兒子！像你們呢，滿腦子想著容老爺，把自己親兒子給吊死！”

申有康的小腿踢動，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這些爭吵，很快就沒了動靜。

“死了！已經死了！”有人大喊。

爭吵扭打的人立刻都松了手。

他們喘著氣，彼此看看，哼了一聲，就準備離開了。

申小容先一步回了房子。

他走得踉蹌，有些不知所措。

他那時候已經見識過申家有人將自己的兒子包裝成自己，騙取家族財產，為此不惜給自己的兒子灌藥，讓他從健康的孩子變成病秧子；也見識過因為是個病秧子，而被特別優待，養出了嬌縱任性的性格。現在，他看到了申家人對自己的恐懼。他們害怕之前輕慢對待的兒子變成申小容。

“唔……”申小容回憶著過去，沒有反抗申有康對自己的攻擊。

只是，當他回憶結束，一擡手，手中拐杖敲在申有康的頭上，申有康就消失了。

申小容站了起來，廠區內的燈亮起。

申有康就站在不遠處，無法睜開眼睛，卻好像正用著尖銳的視線註視申小容。

外頭的呼喊聲變小了。

申有康的身後陸續出現了其他身影。

我觀察了一會兒，發現這些人都保留了自己的死狀。被勒死的其實是少數，脖子上帶淤青的並不多。斷了頭的都有兩個。

我後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一個申家，到底因為申小容的輪回而枉死了多少人？

申小容拄著拐杖，身上的衣服有了些許變化。他的模樣也在不斷改變。五官未變，可是，那張臉一會兒是少年，一會兒變成了老年。

他的視線從這些鬼魂身上掃過。

他的記憶也一一湧現。

他很清楚地知道這裏每一個鬼的死因。

我的腦袋疼痛起來。光是看著這些鬼，就讓我不舒服，看到申小容的回憶，更讓我覺得反胃。

那種扭曲的家族血緣關系，比申明義，或者說申小容最後一次轉世所經歷的更加不堪。

申家的人早就為了申小容瘋狂了。

在那個還沒破除迷信的年代，申小容的傳說更容易令人信服。不像是蕭贏，不看到確實證據，根本不會相信“容老爺”。在那樣的時代，殺人也是更加容易的事情。這也導致了他們的內部傾軋更加血腥。

眼前的這些鬼就是犧牲品。

他們仇恨著申小容。

申小容忽然停止了回憶，發出了一聲嘆息。

“都是我的錯。這都是我的錯……”他忽然老淚縱橫，“是我想得太簡單。我以為說出一切，整個家族的人就會齊心協力，會更註重彼此的親情。我積累的財富，能給你們帶來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現在這樣……”

申小容說得情真意切。

那些鬼一動不動。

申小容現在一臉老態，扔掉拐杖，佝僂的身體緩緩跪在了地上。

“原諒我……原諒我吧……請你們安息……現在，我們都不可能投胎了。放棄那些人，就我們，我們是一家人。”申小容磕了一個頭，擡頭看向這些鬼，露出了期盼的眼神。

我看不到申小容的內心了。

他的回憶已經停止，情緒也停止了，毫無情感上的波動。

這讓我有些疑惑。

那些鬼因為申小容的話，有了些騷動。

趴在地上的一個女嬰率先有了動作，伸出小手，緩緩爬向了申小容。

申小容的身體激動震顫了一下，“姐姐……”

這應該就是被摔死的那一個雙胞胎女嬰了。

女嬰爬到了申小容面前，伸出手，好像要申小容抱。

申小容顫巍巍地彎下腰，抱住了女嬰的腋下，將她舉起來。

這場景，看起來像是爺爺抱起了小孫女。

兩人對視著。

突然，女嬰的面部猙獰扭曲。

她的身體一下子膨脹開來。

站在原地的鬼消失了，從女嬰的身體中炸出來，都面容兇狠，張嘴撲向了申小容。

申小容臉上的溫情全部消失，手一甩，狠狠將女嬰砸在了地上。

女嬰發出了巨大的尖叫聲。

那些鬼像是一團面粉，都被摔散了。

申小容抓起了剛才扔在地上的拐杖，用力一跺。

我瞪大眼睛，看到女嬰小小的身體被紮穿，鮮血流了出來。

那些消失了的鬼從女嬰的傷口縫隙中擠出來，都痛苦地哭嚎著。

他們出現又消失，如此反覆。

隨著女嬰流淌出來的鮮血，他們的模樣越來越模糊。

滿地的鮮血，染紅了申小容的腳。

申小容咳嗽了兩聲，忽然說道：“年輕人，你也不幫幫我這個老人家，這個潛在的合作對象嗎？”

我沒動，只是看著申小容。

女嬰的氣息微乳，但還睜著眼睛。

“申小容……申小容……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她發出了奇怪的聲音，聲線似男又似女，分不清老幼。

隨著那話音遠去，女嬰的身體幹癟，和自己流淌出來的鮮血一塊兒消失了。

申小容呼了口氣，笑了一聲，轉頭對我道：“你看，鬼並沒有什麽可怕的。只要你比他們強，你就能輕易殺死他們。相比起來，人才是可怕。”

他抓著拐杖，站立起來，定定看著我，“就像你。你到底有什麽能力，我都不知道。你肯定能輕易殺掉我吧？你沒必要怕我。即使我能殺死你的肉體，你的靈魂也會變成比我更強大的鬼。所以說，我剛才開的條件，很不錯吧？你想要找誰，我都可以為你找到。相信我。”

我皺起眉頭，忽然感覺到了一絲怪異的氣氛。

申小容臉上還掛著親和的笑容。那笑容定格在了他的臉上。他的身體變成了粉末，剎那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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