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李星方遭遇的事情肯定給他帶來了極大的精神沖擊。那件事過去了很多年，他現在說起，表情還是那樣覆雜。

煙霧中，李星方的臉變得有些模糊。

“我當時很震撼。那種感覺，大概和第一次辦案，看到老前輩輕而易舉地從線索中做出推理，鎖定罪犯，自己想破了頭都想不出其中關鍵的感覺一樣。雖然他比我小很多，只是個少年，我是真心佩服他。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同類。”李星方嘆息一聲，“但等葉青為我大概介紹了一些情況，我就覺得無法忍耐了。他的眼中，沒有超度那個概念。另一方面，他也沒有自己必須要消滅鬼怪的想法。他救我，只是因為聽到了我和同事的一些對話，猜出了我可能是他的同類，才跟著看看。如果當時我沒有向他求助，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出手。”

我有些意外，又覺得這在情理之中。

葉青的確是那樣的人。他的所作所為也不能說是罪惡或不道德。畢竟，鬼怪是不同於活人的生物。葉青自己也背負了很多東西，不可能隨心所欲。

我認同葉青的這做法，大概是因為我自己也是如此。

李星方當年卻顯然不是那樣的人。至少在被徹底打擊得一蹶不振前，他是想要用自己的能力伸張正義的。現實的法律與靈異的詭譎產生了抵觸，李星方沒有那個能力駕馭二者、平衡二者，反倒是因此好心辦壞事，因此破壞了自己的信心。

可能，沒有那個能力，李星方也會在某一次辦案過程中，被現實打擊到吧。我沒有從事過刑偵方面的工作，但這方面的新聞、歷史、影視作品實在是太多了。其中一些是大眾都耳熟能詳的。

李星方接著道：“他和我保持聯系，但我們的聯絡只涉及靈異事件。有時候是我求助於他，幫忙解決一些鬼怪殺人的案件，有時候是他需要借助警局的一些情報。他每次幫助我的時候，都不會多問，不關心那些鬼做了什麽，好像從來沒懷疑過我，每次都是直接殺死那些鬼。你可能會覺得我這人有些……怎麽說……作？呵，但我看多了他殺死鬼的樣子，越來越覺得他是個可怕的人。”

我沈默聽著。

檔案和夢境中，我都有看到過葉青解決掉鬼怪的樣子。那時候的葉青，的確是冷漠殘酷，根本沒有任何猶豫仿徨的情緒。在變成鬼之後，殺人對他來說也跟碾死一只螞蟻一樣。

那樣的葉青的確是令人心生寒意。

“我漸漸就和他疏離了。他後來邀請我加入他的事務所，我也拒絕了。那時候，我已經萌生了退意，我不想要再接觸這方面的事情。我結了婚，有了孩子，我有雙親和岳父母需要贍養。葉青以前對我說過的危險，我逐漸也感覺到了。”李星方閉上了眼睛，靠在了椅背上。

李星方並非古陌，古陌會選擇加入青葉，除了性格原因，還因為他的能力，他自己無法控制。但對李星方來說，他的能力給他帶來的負擔應該並不大。他從事的工作本身就有著很沈重的壓力，與之相比，他的能力不過是給他多增添了一些糾結之處。古陌要尋求青葉的庇護，李星方並不用。

我能想象，在拒絕了葉青之後，李星方和葉青的聯系也變成了葉青單方面的聯系，李星方應該很少再主動聯系葉青了。

“我必須要承認，他給我的幫助很大。而且，他說的都是實情。我們這類人，註定厄運纏身，禍及家人。”李星方摁滅了煙頭，“我父母和岳父母都先後離世，死因很詭異。”他頓了頓，才說道：“詭異是我覺得的，他們的離世都很突然。老年人，猝死，外人看來很正常。我也沒有夢到他們來向我訴說冤情。但那好幾年，我總覺得有東西看著我，看著我的家人，那個東西下手將他們給殺了。”

我心頭一跳，“你……那你有沒有聯系葉青……”

“我有聯系他來看過。他說是正常現象。”李星方發動汽車，“因為我的緣故，他們年老體虛，所以受不住，就死了。”

李星方握緊了方向盤。

我有些發蒙，“什麽意思？因為你？你的能力……”

我突然間不知道該不該問下去。李星方的能力是不是還藏了什麽秘密？我現在要知道了，可能就要承擔李星方那個能力的副作用。葉青知道嗎？我的爸媽年紀也大了，我不得不考慮到李星方的經歷對我的借鑒意義。如果能事先預防……

“葉青的說法是，我身上陰氣重。”李星方苦笑，“一個經常被鬼魂找上門的人，能陰氣不重嗎？我自己還好，但我的家人……”

我有些松口氣。

李星方的夢境是冤死鬼魂找上門，我的夢境則是由我前往過去。

這樣說來，我的能力應該不會影響到家人。

“因為這樣，我下定了決心。”李星方說道。

“可你現在又回來了。”我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是。因為我已經無牽無掛了。”李星方扯了扯嘴角。

我怔住了。

李星方說過好兩三次了，他是有妻兒的人。難不成……

李星方臉上的表情變成了漠然，“他們都去世了，就在前兩年。”

“你……節哀……”我幹巴巴地說了一句，心裏面壓了石頭一樣，一下子喘不過氣。

遠離了那些靈異事件，都無法阻止災厄降臨到家人身上嗎？

那爸媽和妹妹……

“逃不掉的。”李星方說道。

我看向了他的側臉。

“我們這樣的人是逃不掉的。我也是那之後，才明白了葉青那堅決態度的原因。我甚至，在那時候，不知道是該感謝自己的能力，還是痛恨它。”

“你的家人是……”我遲疑地問了一句。

“嗯。已經有眉目了。我會讓他們安息的。”李星方堅決地說道。

我突然有些明白過來。李星方會被陳逸涵邀請回到刑警隊伍中，恐怕是陳逸涵許諾了李星方什麽。如果陳逸涵願意花大力氣查某個案子，有人力物力大量投入，有最上級的高壓命令，再加上李星方的能力做指引，雖然不是絕對，但那個兇手接受正義審判的幾率會近乎百分之百。

李星方今天說這麽多，是因為那個案子已經有眉目了嗎？這才讓他有了那麽多的傾訴欲。

陳逸涵從匯鄉回來，就應該是要收網的時候了吧。

除此之外，李星方大概也是以過來人的經驗來提醒我。

躲不掉的。

我們都躲不掉，只能正面面對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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