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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絕子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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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快近中秋,熙鳳尚在月中,不能理事,王夫人只得接過家事,又命李紈陪伴照顧諸小姐。

這日,賈母去寧國府飲宴,朱繡留下來看屋子,一面做活,一面聽外頭那些小丫頭像出閘的小鳥一樣說笑。

“大奶奶這二年不常出來,那日我給太太送東西,在那裏猛一見,竟不敢認了。”一個小丫頭故意賣關子。

旁的小丫頭便上來撓她的癢,催她快說,她嘻嘻笑道:“大奶奶打扮的灰撲撲的,寒酸的很,看上去比太太還老氣呢,要我說,大奶奶二奶奶站一起,不像妯娌,倒似婆媳呢!你們說,好不好笑……”

朱繡眉頭一皺,這話也忒傷人了,站起身就要往出走,旁邊琥珀忙拉住她道:“你管她們作什麽!那個說話是寶二爺跟前的碧痕,牙尖嘴利,再不服管的。你這樣的性子,又不會和人拌嘴,過去光被人搶白罷。”

朱繡抽手邊走,邊高聲道:“那也不能不管,你聽那話說的,咱們不提什麽主子奴才,就把這話擱她親娘嫂子身上,她能受得了。”

外頭碧痕聽見,嘟囔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摔手跑了。

朱繡還未怎地,把不放心跟來的琥珀氣一個倒仰,當下就罵:“小騷達子,上了天了!說誰是管閑事呢,但凡這院裏的,大些的姑娘姐姐們哪個打不得罵不得,就你比別人金貴不成!”

又埋怨朱繡:“都是你往日脾氣太好了些!你看看你,長日裏拿那些好東西給這起子人,還填灌不起來人家!白大方了你!”

這話倒引得朱繡笑起來,這姑娘也可愛的緊。

下剩的小丫頭本嚇得垂手站著,聽這話忙圍過來,都說“我們可不敢!”“繡姐姐,你別氣,我再不跟她頑了。”……

見她替自己氣的那樣,朱繡也忙好姐姐好妹妹的拿好話哄她,正熱鬧著,就見平兒從穿堂進上房來。

平兒楞一楞,笑問:“鴛鴦可在這裏?”

上院裏眾丫頭,平兒與鴛鴦最好,第二就是朱繡了。

朱繡見她無精打采的拎著個提盒,大非往日可比,便命小丫頭陪琥珀去頑笑:“誰哄得你琥珀姐姐喜歡了,我這裏有好東西送她。”

那些小姑娘們巴不得一聲兒,忙簇擁著琥珀進屋,琥珀只來得及朝朱繡啐一口,就腳不沾地的被架進去了。

朱繡拉著平兒從小門裏到後院自己屋裏,倒茶給她吃:“鴛鴦姐姐奉老太太去東府了,姐姐在我這裏歇歇腳罷。”

平兒捧著茶,鼻子一酸,眼裏如斷了線的珠子,再也忍不住,道:“好妹妹,我是到絕地裏了。”

朱繡唬一跳,把熱茶塞她手裏,自己拿帕子給她拭淚。

平兒見她不問,心內著實感激她體貼,自己忍不住把苦水倒出來:“奶奶要我給二爺做房裏人……”

她抽抽噎噎的,“原陪嫁來四個,死的死,嫁的嫁,只剩下我一個孤鬼……二爺房裏原有兩個屋裏人,因有不是,被打發出去了……奶奶不能服侍二爺,二爺跟前就沒人了。外頭說的難聽,奶奶起了意,叫我服侍二爺……”

平兒語無倫次的,朱繡也聽明白了,不過是王熙鳳一貫把持著賈璉,不叫他二色,可如今生下女兒來,她自己便覺底氣不足了,逼著平兒給賈璉做通房丫頭,好拴住賈璉的心,也打著堵旁人口的主意。

平兒是個厚道人,饒是這時,也替她主子說話:“我和奶奶自幼一處,最知道她的苦楚,她待二爺的心再真沒有。可這天殺的世道,倘或男人屋裏不放上兩個人,就好似矮人一頭似的……奶奶昨晚上也哭得淚人似的,我心裏也不忍,可……”

朱繡揪著心,明白問:“你心裏不願意?”

平兒便有些怔怔的,哭道:“原說好了,到年歲給我配個人,我當陪房,長長久久的陪她一輩子!這會子這樣,她心裏能不落針,我只怕壞了我倆從小的情分……”

可兩人都知道,王熙鳳既然打了這主意,平兒就萬難逃過。況且賈璉是個浪蕩子,往日難道就不惦記平兒?這回難得鳳姐松了口風,那人還不得立馬上手。裏外這男女主子一塊威逼,平兒再聰慧,也逃不過去。

朱繡腦子裏轉了一百種法子,卻一個也行不通。這還是她自當年招娣、七丫的事之後,再一回感受到回天乏術的深深無力。

平兒發洩一通,倒好受些,見朱繡也陪著她掉淚,還勸:“我這話說出來,就好受多了。你也別為著我多想了,這是我的命罷了。”

朱繡握著她的手,只能替她打算以後:“二奶奶的性子,咱們都知道些,你以後的日子,可不容易。你若是現在拿出來不願意的款兒來,她心裏也能寬些……”

平兒愈發敬重她,若非她心正,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平兒就道:“我還以為這府裏就鴛鴦和我一樣心思,旁的人,見有這日後可能當半個主子的巧宗,不罵我矯情取鬧便是好的,只怕都會恭喜我,勸我惜福。”

“你放心,我知道怎麽做,便是成了通房又怎的,我只好生服侍奶奶便罷了。”

可這夾在一個浪蕩子和一個醋罐子之間,也是難得很。

平兒放開了,就起身要洗臉,她與朱繡更覺親密了,也不見外,朱繡給她舀水,她就著朱繡的妝匣梳洗了,拿著那提盒要走。

朱繡方才還沒註意,這會兒恍惚聞到了些味道,便攔下問:“這裏頭放的什麽?”

平兒紅了臉,道:“這不是女孩兒該問的,我還得去跟二奶奶回話。”

說罷就要走,朱繡不依,搶上來一把掀開提盒蓋子,裏頭果然是黑乎乎的一碗湯藥。

平兒急了,見那藥沒灑了才松口氣,嗔道:“你這丫頭!這是我晚上喝的,快別攔我。”

朱繡兩手捧出那碗藥來,湊到鼻子前細聞:裏頭有馬檳榔、浣花草、麝香、紅花……旁的不說,這幾種可都是苦寒涼宮之藥,哪一味久服都能讓人終生不孕,更何況這混在一起的呢。朱繡凝神去看,果然腦海中就浮現出“絕子湯,品質中等,副作用大,配方…”的認識。

這湯藥下肚,不僅會使平兒絕育,還會把她身體底子都蝕毀掉,恐怕日後難有壽數。朱繡只覺得眼發黑,她本以為再怎麽樣王熙鳳對平兒都有一分真心在。

平兒看她臉色都變了,也覺出不妥來,抖著嗓子問:“這藥怎麽了?”

朱繡用力氣把藥擱在幾上,不答反問:“這是二奶奶賞的?”

平兒點頭又搖頭,“這原是家裏的規矩,奶奶還躺著呢,是我自去廚上領的。”

朱繡便把那一串的藥名念出來,平兒再不知事,也聽說過這紅花是打胎的虎狼藥。

當下又驚又怕又痛,哭得哽咽難擡。

朱繡便道:“這藥喝不得,若喝了,不說子嗣,只怕你身子骨也壞了。”說著就要潑了那藥。

平兒心比黃連還苦,奪過來,賭氣要往嘴裏倒。朱繡忙一把掀了。

“你方才還勸我,怎麽也糊塗了!你既說二奶奶還躺著,又說是你自己去要的,這就必然不是二奶奶的主意!”

“既不是二奶奶的主意,那就是有人要害你,要害你們奶奶,害你們二爺!”

“這是絕你的子嗎,這是絕你們家璉二爺的子!依你和你奶奶的情分,若過幾年她無子,要借腹,定然也只肯讓你生……”

這些話如當頭一棒,打的平兒清醒起來。

她本就聰穎,現在反應過來:“是這話,我們奶奶身邊的事,沒有我不知道的,她底子虧虛,這半月連豐兒彩明都不叫進來,昨晚上精神又耗費的很,我是趁她睡著才出來了。”

又回想說:“我說呢,這家裏的慣例,大廚房管這些的掌事還磨蹭了這些時候,我等了大半個時辰才將要給我。”

說到這,她就想起來,那管事的先還只扯閑篇兒,等一個毛丫頭趴她耳根上不知說了什麽,那管事才打開一個櫃子的鎖,從裏面拿出一個藥包開始煎藥。

平兒咬牙,這事得查清楚,只是得暗著查,怕這裏頭還不知道有什麽糟汙的陰司呢。

朱繡見她明白了,也不再說這個。她自己心裏有些揣測——畢竟原書裏,賈璉在府裏偷的丫頭不只一個,可都懷不上,倒是外頭的尤二姐,不多時就懷上了。

要說這裏面沒貓膩,誰都不信,只是就算鬧出去,也不是什麽把柄,人家只需說上句“心疼侄女兒”就完了……等平兒心裏有數了,她慢慢的透給鳳姐,兩主仆有了防備,日後定然也會有些變化了。

兩人相視,不約而同的都略過話頭去,朱繡避著人,在小藥室裏給平兒熬了一碗補身的黑乎乎的藥,叫她帶回去交差。

臨走時,平兒若有深意道:“你那些本事還得藏著些兒……我、你且放心罷!”

這日後,平兒就梳起了頭發,挽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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