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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節哀順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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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顧崢早做過有關於父親死亡準備的。

她給他暗暗地做了好多件壽衣,選過木料做棺材。人都有這麽一天,更何況是身體日益西沈的久病不愈父親。

顧崢也深知父親活得痛苦艱難,英雄遲暮的晚年,絕對比一個平平庸庸茍且耐活的老人難過得多。她想象過一切父親臨終病去的畫面,她肯定是緊握他的手,看著他一臉平和安詳離開,至少,是守護在他的床榻前,盡了一個女兒該有孝道。

多年以前,那時,周牧禹入贅顧家,他剛剛中狀元,朝廷派他遠地辦公差,雖不是很大的事,但辦成了,直接給予京城重職。而恰逢那時,周牧禹也正好病了,病情還很嚴重,她瞞住了周牧禹,直接告訴來使,說,能不能改一個時機,或其他辦法……是的,顧崢自認這也是一個善意的謊言。

然而,得知了真相後的周牧禹,之後便對她實行了長達數月的“冷戰酷刑”。一個字也不想和她多說。因為他從京官,直接下派到宣城。

善意的謊言,其實有時比來自於惡意的欺騙還令人糟心。原諒也不是,恨又不能恨,因為對方是為你好。

老父親顧劍舟的裝裹其實都辦得非常尊嚴氣派,他是在死後第三天安的葬。

一切,都是有條不紊,在隱瞞著顧崢、瞞得滴水不漏中暗暗進行。她不能哭,不能掉眼淚,否則可能就永遠失明,所以,整個王府沒有任何吹吹打打、辦喪事的聲音和感覺。周牧禹吩咐用最好的金絲楠木做老丈人棺蓋,王府也白幡子重重懸掛,墓地選好了,是個寶地,但卻禁止一切的哭聲。

顧崢有一天卻還是察覺到了不對勁,然而,具體哪裏不對勁,她又說不上來:“王爺,你最近在忙什麽?我總感覺王府怪怪的?很多時候,想和丫頭說說話,問她們些事,她們一個個都好像很怕我?”

“你,是不是在瞞著我什麽?”

周牧禹一嚇,冷汗冒上來。

顧崢道:“你最近到底在忙活些什麽呢?我覺得你也怪怪的……”

周牧禹便只得冒著冷汗道:“你眼睛看不見,所以,覺得什麽都怪,疑心自然也多了,可是,這個王府好好的,哪有什麽事情發生?”又勸她別去多想。

顧崢忽然說:“那麽我爹呢,我這段時間眼睛看不見,以往,他每天都要看看我,和我說說話的,現在,都好幾天我也沒聽見他的聲音了……”

周牧禹閉閉眼睛,有些痛苦,也有些無奈。

又硬著頭皮,繼續扯謊:“哦,前兒不是老太醫來瞧了過嗎?說老爺子這幾天狀況不太好,需要躺床上休息養病,然後吩咐不準到處走!”

“哦!這樣啊!……那我得趕緊去看看!”顧崢急了。

如此,一個大謊言,必得又扯上無數個小謊言去圓謊。

“王爺,您還是請喝點參茶吧?您瞧瞧您,黑眼圈都出來了!”

萱草倒是對這個男人同情起來,她給周牧禹沏杯參茶,看著他眼窩發青,一副疲憊之相。“說起,咱們老爺的喪事,這次也多虧了王爺,您可不能累倒了呀,小姐正病著,您還得照顧她,還有那麽多的公務要忙活……”

周牧禹疲憊地揉起鼻梁骨,“你說,我這件事做得對嗎?”竟一邊喝茶,一邊問起丫鬟來。

萱草嘆了口氣:“小姐若是知道了,肯定會生一場氣的,這是避免不了的,可是,這也是王爺您和小姐必須面臨的坎兒啊,您這也是為她好不是麽?可老爺……”

“哎,奴婢就是覺得,真是老天爺太會捉弄人了!也太會選時機!”

周牧禹點點頭:“她的眼睛,不能瞎,是嗎?”

“你家老爺倘若在天之靈,也不希望自家的寶貝閨女兒,因他的逝去,哭得眼睛失明對不對?”

萱草再次搖頭輕嘆了一息:“是。”

※※※

王府另一邊,徐茜梅在廂房裏踱來踱去,冷笑:“說起來這事也是有夠荒唐可笑的,我舅舅死了,我看著都心堵得難受,他們偏偏瞞著她,不讓知道,你說,這還像話嗎?”

徐茜梅兩手互相挽著,翻著白眼一副簡直活見鬼的表情。

他夫婿程文斌正換袍子,一楞,道:“你表姐現在是不能哭的,否則,眼睛要瞎!這依我看,反正,這舅舅也是日子不長了,遲早要走那麽一天,早哭是哭,晚哭也是哭,現在哭和以後哭沒什麽區別,假如……現在哭她的眼睛會瞎,倒不如,等眼睛好了再來哭也不遲!”

“呵!”徐茜梅罵道:“你還說起一大通哭經了!何時變得這麽有見地了?!……”

這個時候,一陣涼颼颼、陰冷的風,忽然間就吹進了徐茜梅的腦子。

是啊,這個時候,她那表姐哭,眼會瞎……

背皮一個激靈,恍恍惚惚,又是多年前,她抖著手,咬著唇,蒼白著面孔,把一封又一封的信,緊緊捏在手上。

※※※

“表姐!”

這天,顧崢正蒙著白紗布,在廂房裏喝藥。

徐茜梅撫撫頭上金光閃閃發釵,坐下來,挨著顧崢親親熱熱笑道:“最近,你感覺怎麽樣了?”

顧崢一怔,“什麽怎麽樣?”

“眼睛啊!”徐茜梅說:“眼睛有沒有感覺好一點兒?”

顧崢慢條斯理地將手中青花瓷藥碗遞給早已伸手接來的丫鬟素心,另一個宮女拿出帕子給她擦嘴。

顧崢道:“我問你一個事兒啊,表妹?”

“什麽事?”徐茜梅道。

“假如,我眼真的瞎了,你會不會覺得很高興,嗯?”

徐茜梅大吃一驚,正想要說什麽,這時,周牧禹負手進來。“你也在這兒?”

他淡淡看徐茜梅一眼,便再無旁人,撩衫只坐在顧崢身側,“我剛問了老太醫,他說,可能,再二十來天,你就不用蒙紗布了!眼睛就會徹底康覆了!”

“意思是,就能看得見了?”顧崢笑,很高興,也很激動興奮。

周牧禹朝她點點頭,伸手,又撫撫她額角邊的微有些亂發絲。又問她這樣那樣,問好些話。

兩個人便親親熱熱,你一句我一句聊起來,所有人都成了空氣。

徐茜梅忽然就覺得很沒有意思起來,她癟癟嘴,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粉色絲帕,但是,心還是放不下、氣不恁,“表姐啊,我想舅——”

周牧禹一楞。

她那個“舅”還未出口,周牧禹立即擡首。

徐茜梅迎上男人目光。

其實,男人還真沒有聽出她的那“舅”字,只是忽然想起什麽,對她道:“徐表妹,這幾日,你也辛苦了,日後,我這個做表姐夫的,定會好好報答感謝你!”

男人的目光,甚至是很溫和的,寬厚的。語氣也充滿感激。

徐茜梅嘴角立即顫抖起來。這樣的溫和、這樣的感激,仿佛比直接質問懷疑、還讓她冷而恐怖。

假如……

她在想:假如,若是眼前男人知道、並查清了,她表姐眼瞎了,是她故意走了風聲,那麽後果……

對了,還有那一封封家信。

她臉白如蠟:“啊,沒什麽,沒什麽的……”

她懂男人口裏的那句感謝是什麽意思。趕緊找了個借口,嚇得頗為心驚膽顫出去了。

前些日,徐茜梅就無意間就聽說過,有個小太監,也是差點走漏風聲,差點害顧崢真的眼瞎,最後,他的下場……

徐茜梅越走,越跌跌撞撞,驚慌不已。

顧崢在裏屋裏,淡淡地站起身,冷冷問:“王爺,您能不能告訴我,我這好表妹,她這次又做了什麽不得了的‘好事’,會讓你親自感謝她?”

周牧禹俊面一抖。

※※※

綠暗紅稀,暮雲樓閣,點點楊花入硯池,天氣慢慢進入初夏。

顧崢最後真如那太醫所說,二十多天後,基本痊愈康覆、眼睛沒什麽大問題了。久違的陽光一點點照進瞳仁,當然,開始時候久浸黑暗,顧崢還無法適應太過明亮的光。紗布被取下來、顧崢試著輕輕打卷翹眼睫毛那一刻,圍著她身側的人都很興奮。

周牧禹問:“嬌嬌,能看得見嗎?這是幾?”他伸出五指在她面前輕晃。

顧崢;“好像……是五?”

盡管光線還是有些模糊,但卻在慢慢地變得亮起來。

周牧禹笑了:“好了!看來是真沒大問題了!”

她的婆婆周氏也笑:“媳婦,沒事了!你的眼睛,果然沒事了!”

萱草以及徐茜梅等也都站在一旁。徐茜梅道:“是啊,表姐,你的眼睛真沒事了!”

……可接下來,另一樁事情就要鬧大發了!徐茜梅一挑眉,抿嘴兒,想看好戲。

顧崢果然一會兒就問:“咦?我爹呢?怎麽都不見我爹?”

一屋子全都沈默,你看我,我看你。

顧崢又問:“我爹呢?今天我拆紗布,他都不來?”真是太奇怪了!

忽而又想起:是了,周牧禹說他身體不好,要常常臥床,便也沒怎麽放在心。這麽些日子,他也沒怎麽來看她、和她說話的,不是麽?

一個天氣陰雲密布的下午,顧崢試著去找繡花針來穿,她想看看眼睛恢覆到什麽程度了,周牧禹心事重重,在旁邊一小幾上坐著喝茶,一邊教女兒苗苗下圍棋。

萱草給周牧禹杯子添完茶,又走到顧崢跟前拿著件披風笑說:“來,小姐,您還是披件衣服,這眼睛才剛剛好,你就不要去弄什麽針和線的了!”

顧崢便笑著說道:“閑著也是無事兒,不是麽?”

她嘆口氣:“我想給我爹親手繡一個枕頭,裏面裝些決明子、菊花之類的,我失明了,其實何嘗不知他的眼睛也越來越不好?”

便搖搖頭,繼續找起針線籃子來。

萱草表情艱難地看看周牧禹。

周牧禹終是一擺手:“你帶著小郡主先下去,我來跟她說……”

~~~~

元正三十二年冬,一場大戰亂爆發,那時,這對夫妻之間,想是終於體悟到人生苦短,終究聚少離多。什麽鬧呀,吵呀,氣呀,恨呀的……統統都成浮雲。兩人也算劫後逢生,經歷了太多生離和死別,也親手埋葬了關承宣。“——嬌嬌。”站在平安侯府關世子的荒草墓前,男人懇求女人,手緊握著她的手:“你以後,別動不動就把和離掛嘴上,這夫妻之間誰有不吵的呢?誰都有誤會別扭生分,你能不保證牙齒不碰到舌頭嗎,嗯?”

顧崢慚愧至極,眼淚紛紛落落滾滿一臉。是啊,一切都是浮雲,她和這死男人,估計還有一輩子得吵。不能輕易說和離的。

※※※

顧崢:“你說什麽?這話什麽意思?……你說,我爹?早已經去世了?不再人世了?還是你親手埋葬的?”

周牧禹:“是!嬌嬌,所以你要節哀順變,如果我當時就告訴你真相,你定會大哭一場的,那樣子,我不敢保證你的眼睛……”

“周牧禹?!!!”

“周牧禹!!!!”

“周牧禹!!!!”

那幾乎集聚了顧崢一身生平中所有的折磨和恨。

開始時,她很安靜,只覺得這個男人瘋了,在胡說八道,在詛咒她父親,漸漸地,在男人一點點、平靜毫無一絲漏洞陳述中,她閉著眼睛,終於接受事實。

顧崢那天晚上不知哭暈死過幾回,筋骨縫都哭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哭緊。她感到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折磨和難以忍受。

其實,相較於對父親死亡的難忍,更多的在於,父親死,而自己卻沒有守在身邊,盡過做女兒孝道。他還是被一群畜生給那樣刺死的!父親撒手的時候,究竟是什麽樣子?萬一,還留著一口氣,有什麽話要給她交代呢?不可能,怎麽一睜眼,她就聽見這樣的噩夢!

……

周氏婆婆平時嘴巴那麽厲害,都不敢上前再去勸她一句,只輕輕道:“好孩子,兒媳婦,你想哭,就好好痛快地哭,你可千萬別去怪周牧禹,啊?算我這個婆婆求你了!”

“娘!”

顧崢恨恨地說:“如果有一天,你也西去,我也這樣瞞著他不告訴,你能忍受我、你能原諒我嗎?!”

瞧啊,她在說什麽,和婆婆講的都是什麽話?她定是瘋了,失去理智。

周氏哪只竟然一點兒也不跟她計較:“能!”

她抱著顧崢,不停地勸她,拍她的肩:“如果,我在地下有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兒子好,為了他眼睛,不成為一個殘疾瞎子,我會很高興你對他的欺騙與選擇!”

顧崢哭得又是昏天黑地,死去活來,將周氏婆婆也回抱著:“對不起!娘!對不起!我不該和您說這樣的話!可是我沒有辦法就這樣接受我父親的死!更不能接受,他什麽都瞞著我不說!我連親手去埋葬他,盡盡做女兒的孝道都沒有……”

顧崢仿佛驟然又掉進了黑洞和死胡同裏。那幾天,她除了哭,就是睡,還有就是有氣無力、不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一幕幕回憶,全是小的時候,父親對她的疼愛呵護憐惜,她的驕縱如公主般生活——父親什麽都依著她,要什麽給什麽,要星星不給月亮。要男人,也捆到她的面前。

周牧禹來看她,勸她,她就說,你滾,我不想看見你,甚至,一遍一遍地,嘴角已經幹裂到起皮,還是不忘對男人吶吶道:“你把我休了吧!王爺!我要和你和離!”

“我要和你和離!”

※※※

元正三十一年初夏,谷口春殘黃鳥稀,辛夷花盡杏花飛。

月洞門旁,幽竹窗下,顧崢一身白衣孝服,鬢邊簪一朵小花。

時間可能會撫平很多爭吵與傷痛、還有親人離世的打擊。

顧崢也沒有像之前那麽脾氣火爆剛烈固執了,她的眼睛也平靜淡定許多。

周牧禹坐在她身邊道:“你爹爹,他人已經老了,一直病體纏身,你看著他雖然還在世,可是卻活得相當痛苦,是不是?”

顧崢閉閉眼睛,緩緩點點頭。淚水從眼角邊上瑩然流過。

她深吸了一口氣,微微笑道:“對不起,王爺,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

周牧禹輕輕捉住她的手,將她的臉攬在胸前懷裏嘆:“他死的時候,真的很平靜,很超脫,我不騙你!”

“或者,他自認為當時救了那麽多女孩子,總算在老死之前,找了些價值,他不用每天負罪地過日子……”

顧崢一頓:“真的嗎?”

周牧禹說:“你爹爹晚年一直都在信佛,你以為他走得痛苦,其實一點也不……”

“你再想想,如果,他天上有知的話,知道自己寶貝的女兒因為他,把眼睛都哭瞎了,你覺得,他會在九泉安心嗎?”

“再者說……”

男人故作輕松一笑,他手捧著她的臉,直視她的眼睛:“這麽好看的一雙眼睛,有天,真成了瞎子,多可惜!你不心疼,我可很是心疼呢!”

顧崢這才噗地一下,又氣又笑,拿粉拳去砸他:“你簡直是太混賬了!這個時候,都還有臉耍貧嘴!”

“真的娘子!”

周牧禹道:“你這雙眼睛,你不要,我要!”

※※※

顧崢回想起自從她得了雪盲之後,男人常常服侍她,將她抱上背下,伺候她穿衣洗澡,在王府花園裏,到處牽著她手逛。可不知羨慕嫉妒了多少宮女們,尤其是徐茜梅。在覆明後得知父親死亡的真相,她恨他,打他,恨不得把他身上的肉咬下來吃。那幾天,她墜入黑暗地窖,渾身都是爪子刀刃和利器,她心中所積滿的痛恨無處發洩,男人便成了她唯一的發洩解恨口子。

顧崢看著他脖子的一道道抓痕,忽然,心一疼,疼得一縮:“對不起,你,你現在這裏還疼不疼啊?”

作者有話要說:請幫忙收一下準備下本新坑古言啊,人設和這本不一樣,是相愛相殺的故事。謝謝~

【文案】

《男女主互撩甜寵古言:《玩寵》:

太子知道,這女人並不愛她,不過是貪他的權;

魏纖知道,這男人並不愛她,不過是好她的色;

世人都眼紅太子獨寵魏纖纖一人,卻並不知道,這對男女,不過是在相互利用,一個貪權,一個好色……

各取所需而已。

陰冷腹黑面具男VS身嬌體軟假裝柔弱白蓮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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