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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稚子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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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崢得了雪盲,這該是她和周牧禹所享受的人生中最平靜、溫情的時光。

她也算是“因病得福”了!周牧禹曾經見天的忙公務,就算和她覆婚之後,也是忙得不著北。現在,他可是全心地照顧她、陪伴她。一兩年之後,戰爭爆發,周牧禹上了前線,那時的兩人,經歷生離死別、各種苦痛折磨,所以,總是回想起現在這段時光,才發現——原來,人世間最最大的幸福,便是平平安安,相濡以沫攜手走過。

生了病的人脾氣總是不好,並且疑心重。顧崢現在算是個“盲人廢物”了!吃飯洗澡甚至入個恭房都要人服侍。

有一天,顧崢內急了又要去上恭房,萱草素心等要去攙扶她,她說:“我自己知道走!”

顧崢的個性一直很倔很要強,即使已成那樣,還是習慣地去逞能。

她眼睛蒙著個白紗布,一路摸摸索索,她的女兒苗苗在旁拍手笑:“娘親,娘親,你這是在玩捉迷藏嗎!”

那時,正巧周牧禹牽著女兒小手走進來。顧崢嘴角扭兩扭,笑:“是啊,是在捉迷藏,你藏好,不然娘親要來抓你了!”

便做了一個威懾嚇唬的動作,苗苗趕緊去躲在紗簾背後。顧崢好容易終於摸到了恭房,然而,就在起身系裙子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哐啷一聲,恭桶被弄翻了……

那天晚上,是周牧禹給顧崢抱著出的恭房,一身臭味,誰都沒說話。

男人給她抱了出來,好些個宮女在旁偷偷捏鼻子——這些宮女,平時都是做慣細活上等精致活路的。

當然,她們這以為是沒人能察覺到的細微動作,卻被周牧禹恰恰看在眼底。

周牧禹看看懷中所抱女人,他沒有吭聲,只把女人依舊抱向了另一間凈室,親自給她脫、又給她洗。

當然,在整個幫她脫洗的過程,女人一直在流眼淚。

終於,洗好了,擦幹了頭發,他又命人找來一套幹凈噴香的衣服給她換上,一切弄好,給她放回床榻上,讓其好生躺著。

這才輕輕放下床帳紗幔,出去,負手對一個管事太監道:“在屋裏伺候的那幾個宮女,明兒就讓她們去恭房洗馬桶……”

顧崢有時候會抓他,打他,咬他,甚至撕他。

不知為什麽,在這段暗不見天光的日子,顧崢自己都覺得她的心是水晶做的,比什麽都容易脆裂。

她沒事兒就去回憶陳年舊事,全都是周牧禹的一條條罪狀。“我問你,那曲院長的女兒,你敢保證沒對她動過情嗎?”她聲音冷冰冰地,挑著眉,像在問犯人。

周牧禹終於還是被激怒了,像這樣的問題,她一天不下問十次八次,今天是曲院長的女兒,明天又是他們隔壁院子的那賣豆腐姑娘。

周牧禹感覺腦門子都要炸開了,最後,被女人鬧得實在下不了臺,幹脆一甩袖出了門去。

往昔的青蔥歲月,在他臉上一幕幕閃過。那時的顧崢,鮮艷,清純,嬌媚可人,哪像現在……然而想想,又笑了。

還是倒轉回暖閣去,輕輕撩起衫角坐在女人身側,一樣樣給她解釋:“那姓曲的小姐,我真的沒有對她有過半分心思!現在,就連她長什麽樣,我都已經記不得了!”

“那賣豆腐家的呢?”顧崢張牙舞爪,又一挑眉。

周牧禹忍氣吞聲,只得道:“我也同樣記不得她長什麽樣了!”

顧崢道:“你騙我!哼!”

把男人一推:“那天,我還聽你說,你父皇正打算賞賜你兩名小妾,望你開枝散葉呢!你縱然記不得你的那些老情人們,那你父皇賞給你的呢?我可聽說,一個個很漂亮!比西施還漂亮!”

周牧禹這時沈默了。這事兒還真的有。

“你看!你看!你不吭聲了是吧?果然有這種事!”

周牧禹只得又趕緊哄她:“我沒有要!父皇送來之後,我就給她們全都打發了!”

“打發了去哪?”

“……”

周牧禹眉心又開始跳,不過,他還是一忍再忍:“總之,已經都不在王府了!”

顧崢笑了:“瞧啊,我終於活成了自己都很討厭的樣子!”

周牧禹也笑,“這表示,你在吃醋!我應當該覺得榮幸喜歡的!”說著,他把女人輕輕摟在懷裏。

顧崢道:“你放屁!吃烏龜的醋我也不會再吃你的!”

當然,也不全是以上日常。有天,不知道什麽事,大抵是兩個人半夜三更的,一時激情過了頭,周牧禹不慎把腰給閃了。

顧崢也嚇慌了,趕緊讓男人快快躺好,她來檢查。周牧禹俊面緋紅,窘到不行。

顧崢問:“你哪兒痛,給我好生說說?”

接著,她還果真給他來了好場一段時間的“盲人按摩”。

※※※

元正二十一年的初春,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就在顧崢得雪盲這段時期,她和丈夫平靜溫情,而昔日同窗舊友,關承宣那邊卻經歷著最最慘不忍睹的人間慘劇。

顧崢後來常常想,幸而她最後沒有去關承宣侯府上的滿月酒宴。她是那種過目就很難忘的女人,尤其是對於小孩子、小嬰兒,天生有一種很強烈的母性光輝。如果去了那關家侯府滿月宴,她定可能是會抱抱那孩子的,再說些軟和的話、祝福的言辭。

那孩子生下來本不足月,人都說娘壯兒肥,關承宣的妻子江碧落尚且難以自保身體,更別說能指望她所生孩子會健康到哪去。三天請大夫,四天換郎中,乳母換了一個又一個,一會兒不是吐奶積食,就是腹瀉鬧肚子。整個平安侯府快沒折騰得個個筋疲力盡。偏那江碧落疑心還重,孩子本是她母體帶來的怯弱不足之癥,卻總覺得是侯府誰在暗害兒子。還成天哭哭啼啼,指責暗怪都是關承宣這個做父親的不上心。

就拿做滿月酒的那天,春寒料峭,孩子本不能抱出去吹風,然而,她疑心關承宣又會和顧崢有什麽牽扯——她知道了關承宣和顧崢的諸多往事,知道請柬帖子送去了晉王府,知道顧崢一定會來。

奶母說:“少奶奶,孩子您還是就別抱出去了吧!今兒雖有太陽,可到底有風啊!風還很大呢!”

但是,她偏不聽。整個宴會席上,眼睛一直在盯著關承宣,盯著關承宣眼睛同樣所在註視的院門方向。

江碧落懷抱著孩子,氣喘籲籲,嬌嗔微微,一邊道:“我知道你在等誰,表哥,你主要是想等她來,一直在盼她,偏偏,人家現在是晉王妃了,誰還記得你呢!”

“人吶,都是往高處走的!你就別不自量力了!”

關承宣被激怒:“你還不把孩子趕快抱回去?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丟人現眼的!”

江碧落:“好,好,你說我丟人!表哥,我是丟你的人了!”

她的眼淚早已滾落成習慣,說來就來。那雙眼睛空洞而無神,鑲嵌在蒼白的小臉,如同一塊白色幕布摳了兩塊深深的大黑窟窿。

“表哥,今兒咱們不妨把話說明了,想當初,你是因為追不到人家,才無奈娶的我,是不是?而這個孩子,他又是怎麽來的,你比誰都清楚……真是滑稽可笑,你不想娶我,你就明說啊,可憐我們母子在你手底下過日子……”

這時,恰有源源不斷的賓客來。關承宣覺得他丟不起這個臉,對女人厲聲一喝:“滾回去!”

女人咬著牙,含著淚,抱著孩子,跌跌撞撞,就回到了廂房。

關承宣看著女人孱弱消瘦無比的身影,只覺愚蠢而可笑。

事實上,這麽些年,自從去邊境參軍回來,他也歷練不少,成熟不少。他被朝廷封為中將上將,可以名正孝順地繼承老侯爺爵位了,再不是曾經那個魯莽無知、只靠著祖上蔭功混吃等死的富貴紈絝子。他經歷過戰場的九死一生,看過戰場上太多的流血和犧牲。他從回到侯府後,就一直在嘗試著放下與遺忘。

顧崢,最後不過只是他胸口的一顆朱砂痣和白月光,他拼命努力地調試自己,人都是應該往前看的,而不應該只停留在過去。他覺得應該好好跟眼下這個女人過日子,於是,他嘗試過,努力過……可然而,卻到最後……

像如此這般吵鬧竟成了他和女人的家常便飯。

顧崢眼睛突然意外失明,那時,她還沒有被癥斷出是雪盲癥,很多人都以為她要瞎了。堂堂一個晉王妃,突然要成瞎子,自然會傳到很多人的耳朵。

關承宣一聽這消息,便決定再也什麽不管,什麽也不顧,去晉王府親自探望她。

江碧落看著男人匆忙而焦急的身影,她手上還抱著她孩子,一邊冷嘲熱諷:“呵,你心疼了是不是?人家有她自己的丈夫心疼,還用得著你去嗎?”

“表哥,嘖嘖,你看看你這樣子,像不像個小醜!”

“……江碧落!”

終於終於,關承宣忍無可忍了。“我總算是懂了,你以前的什麽嬌滴滴,三步一咳,五步一喘的,都是假的!什麽弱不禁風,風吹就倒,都是裝出來的!”

這個女人,才是最命硬最堅韌的一個吧?她的眼睛和說出來的話,像刀,像利刃,能夠殺人。

他終究錯了!這個女人,壓根兒就沒他想象的那麽脆弱!

關承宣拂袖而去。

女人還在背後數落責罵:“她那就是報應!”

“關承宣!她既有本事讓你一輩子對她念念不忘,這說明了什麽?說明她就是個狐貍精轉世?所以,她現在眼瞎了,是老天爺在幫我收拾她呢!——你不準去!你要去了,我立馬死給你看!”說著,就要找刀子割脈紮胸。

關承冷哼一聲,壓根兒就不理她。

“少奶奶!少奶奶!”

屋子裏,一堆丫鬟婆子的勸,搶的搶江碧落手上的利器剪刀:“使不得!你可萬萬使不得!你還抱著個孩子呢!你和世子爺吵歸吵,可——”

聲音噶然而止,一屋子靜了。所有人都像被一桶桶鐵水澆在頭,全成了塑像。

關承宣慢慢、慢慢地回轉過身……

小嬰兒的哭啼,先是很響亮的一聲,然而,短短一瞬之間,像被一雙大掌掐住了他的喉,他的哭啼徹底在整個屋子終止。

江碧落呆呆地,看著眼皮底下空空如也的兩手,身子一栽,倒了下去。

江碧落在那天之後,她就徹底瘋了,精神渙散失常,不知白天黑夜,手裏始終抱著個枕頭坐在床上搖:“小寶寶,快睡覺,不蹬被子不蒙頭……”

關承宣也把自己關在屋裏,不是抱頭哭泣,就是像具行屍走肉,不吃也不喝。“祖母……”

他的老祖母時常去看他,陪他:“你說,孩子有什麽錯,他有什麽錯……”

“他常常對我笑,雖然看著是那麽瘦小,卻長得和我是一模一樣……你說,他有什麽錯?”

“祖母!是我殺了他!是我不該跟她吵!我該讓著她!”

他把臉深深埋在祖母的懷裏,老祖母眼淚刷刷刷地流,拍著他,“孫兒,這不關你的事!是那孩子和咱們家無緣!他和你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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