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石城南下，孟天璣一路沒有停留。

他不時地變化自己的外表，闖過一個個嚴密的關卡，眼看就要到達靈山。

靈山就是分割藏虛界仙凡的那座山，山深林密，分布著不少靈脈，相對的，也就有不少散修聚居的集市。如果孟天璣到了那裏，道宮就很難找到他的行蹤了。靈山太大，集市太多，這裏是道宮勢力最薄弱的地方。

幾個月的跋涉後，孟天璣在靈山前的集市前停下。

終於只差這麽一步了，孟天璣擡頭看著巍巍靈山，吐出一口氣。

進了這座山，只要不是那位道主親自出動，道宮就找不到他的行蹤了。

而這次進入靈山，他已經有了明悟。道宮如今擺出這樣的陣勢，別說短期內出靈山，就算他晉階後期，圓滿，都不能出去。

他的修為越高，道宮的搜查力度越大。除非有朝一日，他成功化神，才能從靈山出去，堂堂正正出現在世人面前。

孟天璣握了握拳，大踏步往靈山而去。

就在這時，一道靈光飛來，落在他身前不遠處。

靈光散去，顯露出一個身影。

看到此人，孟天璣心中一緊。

這是個形貌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身火鳳道袍，面容白皙，氣質陰柔。

孟天璣的目光落在少年的火鳳道袍上，一層一層繡線疊加上去，繡出一只活靈活現的鳳凰。位於他肩部的鳳凰目光驕傲，帶著睥睨眾生的高傲。

少年擡起頭，平靜的目光註視著他：“你就是孟天璣？”

一句話，直接指出了他的身份。

孟天璣的喉結滑動了一下，已經明白發生什麽事了。

以他元嬰中期的修為，就算道宮派出後期修士，他也不可能毫無還手之力。可是，在這個少年面前，明明沒有外放的威壓，他卻感受到重逾千斤的壓力。對方僅僅一個眼神，便讓他不由自主地後退。

不用他回答，少年接著問：“你可知我的身份？”

孟天璣張開幹澀的嘴唇，吐出兩個字：“道主……”

少年點點頭：“不錯，我就是乘鳳宮道主。”

得到確認，孟天璣只覺得一顆心墜入冰窖。

原來道宮已經重視他到這個程度，連道主都親自出動了？事到如今，他還能怎麽逃出生天？這是位化神修士，他一出現，什麽都不用做，自己便覺得被壓制得嚴嚴實實，連祭出法寶的勇氣都沒有。

活了這麽多年，走了這麽遠，終於要結束在這裏了嗎？

他的仙路，就要停在這裏了嗎？

孟天璣回想起很多事，很多本以為已經遺忘的事。

他出生時，藏虛界還不是如今的藏虛界。那時的藏虛界，冥域變成靈域還不久，修為最高的只是築基期。

至於他，天生就是個倒黴蛋，一出生就喪父喪母，成了孤兒。要不是有個老乞丐收養了他，早就餓死了。

在老乞丐的撫養下長大，他成了一個小乞丐，艱苦的求生，占據了他所有的童年記憶。十歲上，老乞丐死了，他一個人流浪，被很多人欺負過，卻艱難地活下來了。

跌跌撞撞地長到十三歲，有一次他卷入街頭鬥毆，險些被人打死。

他命大，一身重傷，卻活了下來，甚至因此得到了一本仙門典籍。

他只是個小乞丐，根本不識字。後來有個人救了他，那是個識文斷字的先生，於是他拿出那本仙門典籍，請對方教他識字。

誰知那人看到那本仙門典籍，起了惡念，意欲將他勒死獨吞。

他逃了出來，除了那本仙門典籍，兩手空空，憑著一股子不服輸的念頭，到了西沙鎮。

有了上次的經歷，他再也不敢顯露這本仙門典籍，一邊在西沙鎮幹著苦工，一邊找人斷斷續續地識字。

自此踏上仙路。

回想起來，孟天璣都不相信，自己居然走到了今天。

其實他一直沒有多大的志向。當他是小乞丐的時候，只想著吃飽飯；當他是個小雜工的時候，他只想有個容身之處；當他是個小修士的時候，只想安身立命。

時局一步步把他逼到今天，一次次讓他險死還生。

當他成為結丹修士的時候，就想，應該不會再有人算計他，想要他的命了吧？誰知道，他又陰差陽錯地成了道宮的敵人。一次次逃出生天，殺了越來越多道宮的人，使得他在道宮的通緝榜上名次越來越高，直到成為第一號通緝犯。

孟天璣在心中苦笑。

他其實只想活著，好好活著而已。可老天似乎不這麽想，一次次把他逼到絕境，逼得他不得不反擊，逼得他走到更深的絕境。

而他每一次都能在絕境活下來，有時候難免又會覺得，自己其實也不是那麽倒黴的。好多一生平順的人，終老連築基都不能突破，而他卻一路走到元嬰。

也許，他這樣也算是得天之眷吧？也許，他還能一路磕磕絆絆地後期，圓滿，化神？

當道主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孟天璣清醒了。

好運也好，壞運也罷，大概就走到這裏了。

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仿佛有很多精彩，又仿佛全是一片黑白，沒有值得紀念的。

孟天璣不免有些遺憾。

他還以為，自己能一路倒黴地走下去的，怎麽就結束了呢？

不過，就算結束，他也不能就此認輸。

化神修士？整個藏虛界，也不過這麽一個化神，從來沒有人與化神對戰過，而他，得到了這樣的機會。

孟天璣擡起頭，眼中閃過一簇火花。

少年瞇起眼，似乎有些驚異。隨後，他看到孟天璣身上爆出耀目的光芒，竟是要——自爆元嬰！

少年眼裏出現遺憾之色，甚至想嘆一口氣。

其實他對孟天璣沒有怒或者恨之類的情緒，道宮的人，不過是他的奴仆，孟天璣殺得再多又如何？對他來說不痛不癢而已。反而，他一直很好奇，孟天璣這個命格奇特的人，到底是怎麽走到今天的。

在孟天璣踏入靈山前現身，他並沒有殺意，至少在孟天璣解開他的疑惑前，他並不想殺他。沒想到，孟天璣居然如此決絕，一碰面，就決定自爆元嬰。

他以為自爆元嬰就能傷到一位化神修士？不錯，自爆元嬰是元嬰修士最強的手段，但化神與元神的差別，根本不是手段能夠彌補的。

他這麽做，死的只是他自己。

然而，預料中的自爆並沒有發生。

孟天璣睜開眼，驚異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一張笑吟吟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你……”好半天，他才吐出這一個字。

靈玉笑道：“救命之恩還沒有報，在你決定以身相許之前，我可不會讓你死。”

孟天璣已經呆住了，他的腦子裏一片混亂。

自爆元嬰，居然能被阻止？

這個程道友，到底是什麽修為？

靈玉沒等他的回答，轉過身，看著那個少年：“道主？”她輕笑一聲，聲音明明很平緩，聽在耳中，卻帶著說不出的諷刺，“區區化神修為，就敢稱道主，道友，你口氣好像太大了一點。”

少年看到她，那種高高在上、沈靜雍容的高人氣度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

他脫口而出：“這不可能！你明明還在白石城！”

靈玉笑道：“你的易理之道，來自遺宮那面玉壁吧？很可惜，那面玉壁的中樞在我這裏。”她張開手，一塊青色玉璧在手中緩緩轉動。

少年大吃一驚：“你怎麽會有這個？”

靈玉嘆了口氣：“因為我來過藏虛界啊！道友，不得不說，你眼光不錯，居然看中了合體期修士的遺留洞府。不過，你眼光也太窄了一點。在一個剛剛發展起來的大千世界當土霸王，有什麽樂趣？修為越高，越要到外面交流才是。你在這裏耽擱百餘年也就罷了，若是耽擱個千餘年……嘖嘖，我敢保證，你煉虛再無希望。”

藏虛界物資豐富不假，可修仙水平太低了。化神以上，不交流很難有進步，這就是化神修士大部分都會外出游歷的原因。

一個剛剛發展起來的修仙界，水平低下，在這種地方呆久了，還有什麽鬥志？就沖這一點，靈玉來到藏虛界，根本沒把這個所謂道主放在眼裏。

少年臉色數變，最終平靜下來，擡手見禮：“在下禹泉，敢問道友高姓大名？”

“好說，程靈玉。”

“原來是程道友。”少年重新露出笑容，“道友來到藏虛界，也算我們有緣，不如到道宮一敘？”似乎怕靈玉不允，又加了一句，“既然道友來過藏虛界，想來知道遺宮之中有不少寶物，我願與道友分享。”

靈玉擺擺手：“你遺宮中的寶物，我一點興趣也沒有。”最大的寶物，早就被她帶走了。

她答得毫不客氣，少年臉上的笑容又收了起來：“那道友來我藏虛界，意欲何為？”

靈玉笑道：“藏虛界可不是你的，至於想做什麽……”她轉過頭，看著孟天璣，“他說了算。”

兩位化神修士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孟天璣大吃一驚：“什、什麽？”

靈玉笑瞇瞇地看著他：“我問你，你希望藏虛界是什麽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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