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玉從飛舟上下來，滿臉困惑。

艾方興對她說，自己從未聽過範閑書這號人物。

她奇怪極了，後來仔細問了一下，艾方興的年紀與她相差無幾，很小就被招進無雙城的商鋪做夥計，多年摸爬滾打，才升到管事的位置，對飛廉城的商鋪非常熟悉。

以他的經歷，應該聽過範閑書才是。可是，艾方興十分肯定地告訴她，自己沒有聽過範閑書這個名字。如果前面那話是吹牛，這個問題大可含糊過去，但是他的神情很坦然，語氣也很肯定。

艾方興說：“按程道友所言，這位範道友可能只做了幾年就辭工了，這樣的話，鄙人沒聽過也正常。”

話雖如此，靈玉還是覺得不妥當，她跟仙石後來才斷了聯系，之前十幾年，仙石留的地址一直是拍賣行。

“程道友，若是有什麽需要，可別忘了來尋我。”艾方興離去之前，向她告辭。

靈玉笑著道謝：“若是有空，一定上門拜訪。”對方如此熱心，她也要給點面子不是？

眼前的飛廉城，與百多年前幾乎沒有分別，仍然氣勢壯麗，流光溢彩。城外的龍尾山靜靜伏臥著，幾乎沒有人知道，那是一個小千世界的入口。

她從高臺上下來，沒再掩飾身上的威壓，驗證身份的守城官看到她，客氣地揖禮：“歡迎前輩來到飛廉城，敢問前輩可有戶帖？”

與當年第一次進飛廉城，待遇天差地別。

戶帖這東西，她是有的，只是時間太久，不知道放到哪裏去了。她在乾坤袋的雜物裏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一塊玉牌。

守城官接過此物，看著中間仙盟二字，微微一怔：“這是……百年前的戶帖？”

靈玉問：“怎麽，這戶帖不能用了？”

守城官忙笑道：“前輩多年沒來飛廉城了吧？實不相瞞，飛廉城如今不歸星羅仙盟管了，所有戶帖，都換成了新的。”

“哦……”靈玉若有所悟。沒想到當年勢力極大、獨占鰲頭的仙盟，居然退出了飛廉城，莫非局勢變化，又有什麽新勢力崛起了？

“前輩請稍等，待我們替你換了戶帖。”守城官補充了一句，“無需交付任何費用。”

靈玉點頭，站到一旁等候。

那守城官拿著她的戶帖，對著戶簿驗證。只見玉牒模樣的戶簿上亮起淺藍的光芒，繞了一圈，歸於平靜。

守城官皺起眉頭，自言自語：“沒有查到……”

他的同僚提醒：“可能是時間太久，被清理了，恐怕要到主戶簿上查詢。”

“嗯，我試試。”守城官掐起法訣，淺藍光芒再次聚集，沒入戶簿之中。

這一次等得有點久，好一會兒，戶簿上重新亮起光芒，浮現出一行字，後面附帶畫像和真元印記。

守城官看到這行字，怔了一下。

程靈玉，修為煉氣。再看那畫像，雖然容貌並未變化，氣質卻大不相同。畫像上更像一個少年，眉目生動帶著稚氣，而眼前這位前輩，鎮定自若，如沈淵靜海，揚而不發，整個人氣度風流，男女皆宜。若不是五官一模一樣，真元印記也對得上，他幾乎以為，這是兩個人。

他很快將戶帖換成新的，躬身遞過去：“恭喜前輩，結成金丹，衣錦還鄉。”

“多謝。”靈玉沒有糾正他的用詞，一百多年前的煉氣修士，結成金丹回到飛廉城，在他們眼中確實就是衣錦還鄉了。其實，她真正的鄉，並不是這個鄉。

她看著新戶帖中間的“禦”字，問：“如今仙城歸何方勢力統管？”

守城官答道：“如今的城主，是禦仙閣之主。”

“禦仙閣……這不是屏翳城之主麽？”她記得，百年前，禦仙閣占據的是屏翳島，三大島中，飛廉和屏翳都被大勢力獨占，豐隆島則被許多中小勢力瓜分。為什麽百年之後，飛廉城之主變成了禦仙閣，那屏翳城呢？

“前輩所言不錯，禦仙閣如今統管屏翳和飛廉，為星羅海第一勢力。”守城官的語氣充滿自豪，他既然是守城官，那也是禦仙閣的人。

靈玉暗自感嘆了一番物是人非，告辭離去。守城官說得平淡，背後卻不知道隱藏著多少血腥，禦劍閣占據飛廉城，付出怎樣的代價，敗退的星羅仙盟，又存在與否……

分辨了一下方向，她信步走向當年居住的小巷。

百年過去，當年居住的小院看起來仍如往昔，仿佛時間從未流逝。

一百年，對低階修士來說，足以改換天地，對一座仙城而言，卻不過彈指一瞬。

她站在當年暫居的小院門口，回想當年。那個時候，她和範閑書、羅蘊三個人，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從下界過來，什麽也不懂，羅蘊連入城的費用都沒有，而她，懷揣著一千靈石，就以為身懷巨款……呵，真是天真而單純的歲月。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名少年跨出院門，吃驚地看著她，猶豫了好一會兒，開口喚道：“這位……前輩，您有什麽事嗎？”

這少年只是一名煉氣修士，分辨不出她的具體修為，只知道是位前輩。此地環境一般，居住的都是煉氣修士，少年看到一位前輩站在自家門前，不知道要做什麽，不由地緊張起來。

靈玉微微一笑：“小道友莫要害怕，我只是舊地重游，來這裏看看。”

“舊地……重游？”少年轉頭看看院門，吃驚道，“前輩莫非住過這裏？”

“正是。”目光穿過洞開的院門，看著院子，裏面一如往日，讓她越發感懷。不知不覺，一百多年就這樣過去了。

“小毛，你跟誰說話？”裏面傳來粗豪的聲音，一名青年邁出院門，看到靈玉，怔了一怔。

“哥，”名喚小毛的少年轉頭說，“這位前輩說以前住過我們這院子呢！”

青年仔細打量了靈玉一番，越發吃驚，連忙拱手見禮：“原來是位結丹前輩，真是失禮了。”

“咦，”小毛看看兄長，又看看靈玉，結巴道，“前、前輩是結丹修士？”

“你沒發現前輩身上的氣息比築基前輩強大得多嗎？”青年低聲斥道。

小毛連忙重新見禮：“抱歉，前輩。”

“無妨。”靈玉搖了搖頭，“是我太唐突了。”

青年忙道：“不會不會，前輩也住過這裏，可見與我們有緣，不如進來坐坐吧。”

靈玉略一猶豫，輕輕頷首：“打擾了。”

青年面露驚喜：“前輩蒞臨陋居，是我等的榮幸。”

進入小院，熟悉的景物映入眼簾。她在小院中站了一會兒，指著中間那個房間道：“當年我就住在這裏，還有兩位師兄，分別住在左右。一轉眼，一百多年了……”

“這是我的房間呢！”小毛摸著頭，憨憨地笑。

他的兄長關註的是另一點：“一百多年，前輩從煉氣到結丹，真是讓人羨慕。”頓了頓，問道，“卻不知前輩的兩位師兄，今日又在何處？”

靈玉道：“他們其中一位與我一般，入了陵蒼的宗門，如今還停留在築基期。還有一位留在飛廉城，失去了聯系。”

“這麽說，前輩是來尋找故友的？”

“算是吧。”靈玉含糊地說，不再多談。

她看了一圈，與兄弟兩個閑談了一會兒，隨口指點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看著她離開的身影，小毛興奮不已：“哥，這位前輩人真好，她一說，我以前想不明白的地方都理解了。”

“嗯。”青年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哥，你在想什麽？”

青年道：“這位前輩當年和我們一樣，只是煉氣小修士，今日卻能成為結丹真人。”他握緊拳頭，“我們也可以的！”

“嗯！”小毛認真地點頭，“我會努力的。”

靈玉離開小院，按照記憶，尋找範閑書當年打工的拍賣行。

無雙城的商鋪，沒有那麽容易倒閉，拍賣行也運作如昔，可惜，她問遍了商鋪內的老夥計，沒有一個人記得範閑書這個名字。

這讓靈玉暗自嘀咕：莫非仙石用的不是這個名字？她暗暗後悔，以前從來沒有到拍賣行找過仙石，不知道他在拍賣行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一百年時間太久了，商鋪的夥計早就換了一撥，無雙城的管事又會經常調動，根本找不到當初在此處任職的人。當然了，他們內部肯定有名單留下，只是不會告訴外人。

靈玉思考了一會兒，她所知本就不多，如果錯過這個線索，真不知道到哪裏找仙石去。最後一次與仙石通訊，用的便是拍賣行的地址，沒道理沒有人知道。

於是她提出見此地的負責人，掌櫃露出為難的表情：“這位前輩，我們主事怕是不便相見。”

靈玉道：“我知道這個要求有些為難，但實在沒有別的辦法，還請掌櫃多多周旋。”說著，將一個小靈石袋遞了過去。

掌櫃接過一掂量，心中有數。想著一名結丹前輩如此要求，又拿了這麽多靈石，不好直接拒絕，便道：“前輩稍等，待我去稟明主事。”

等了一會兒，外頭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接著，門被推開了，掌櫃的聲音響起來：“主事請。”

靈玉擡起頭，看到跨進門來的修士，怔了一下：“伏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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