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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好吵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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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狄沒有立刻回軍營,而是先去了赤虎山,將自己的劍插在墓碑旁邊。

“對不起,華音,我還是下不了手。哪怕我知道,他是害死你的罪魁禍首,當我看到他對你的死如此震慟,我沒有辦法殺了他。我想,你會諒解我的,對嗎?”李秋狄伸手摸著墓碑上的字,目光溫柔深情:“與其讓他這樣安逸死去,不如讓他帶著愧疚過一生,和我一樣,思念著你,是不是更好?”

秦校尉站在李秋狄身後,聞言,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提醒道:“守備,時候不早了,駱都尉還在營中等您。”

李秋狄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貪戀地望了那座墓碑兩眼:“秦校尉,派人暗中把守好這裏,不可讓人打擾她。”

秦校尉領命:“是,守備。”

李秋狄翻身上馬,表情已變得冷寂無比,仿佛方才所有的溫柔全是錯覺。情已逝,如今,他還剩下什麽呢?

回到軍營時,駱羿山正靠著柵欄等他。李秋狄一下馬,便對他露出笑容。駱羿山從身後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壺酒:“走,幹一杯。”

李秋狄微微皺眉:“身為都尉,竟然帶頭請喝酒,按軍令該當如何?”秦校尉在身後笑著附和:“杖責三十,降職一等。”

駱羿山笑了笑:“那正好,你舉報我,你來當都尉。”李秋狄接過酒壺:“還是把這個機會給秦校尉吧,我和你一起有難同當。”攬過駱羿山的肩膀,“走,你我找個安靜的地方。”

秦校尉拱手:“屬下會替都尉守備看好馬將軍的營帳。”

駱羿山朝李秋狄的胸口一捶:“你教出來的好手下。”卻是欣然道,“馬奇今天拉了一天肚子,記得給他準備點清淡的飯菜。”

李秋狄笑著搖頭,和他一同走出營帳。

山間清風不斷吹拂,兩人共飲一壺酒,滋味卻是全然不同。李秋狄沈默半晌,終是鼓起勇氣,對駱羿山坦誠:“華音死了。”

駱羿山早已猜到這個結果,輕輕垂下眼眸,道:“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騙了你。送我手帕那個姑娘,早就不在了。她家裏人嫌棄我貧寒,不願意將她嫁給我。我本來想著從軍,建功立業以後回去娶她,沒想到,她家裏人卻逼她出嫁……最後,她在我倆相遇的那個山坡上,自盡了……”話畢,豪飲了一口酒。

同營三載,駱羿山說過無數次,待他有了成就,便回去娶他心愛的那個姑娘。李秋狄沒料到,原來那個姑娘早已香消玉殞。他以為自己已是這世上最痛苦的人,沒曾想,駱羿山的痛苦遠遠比他來得更早更深。

駱羿山深深吸了口氣:“秋狄,你我真是難兄難弟。有時候我希望南疆和中原一直和平,有時候,我卻又希望來一場大戰,你我轟轟烈烈地一起上陣殺敵,多好。”

李秋狄淡淡一笑,腦海裏卻是閃過一個念頭,道:“你我何不去夜探季連城的暗營,燒他個痛快,也好讓他有所忌憚。”

所謂兄弟便是一拍即合。

兩人研究了下地圖,那處山谷離軍營有一天的馬程。於是便決定夜裏出發,第二天傍晚可以到,正好天黑,掩人耳目。

只不過這樣,馬奇恐怕還要再拉一天肚子才行。

秦校尉一聽,腳都嚇軟了。咬了咬牙,還是決定豁出去:“屬下領命。只盼都尉和守備回來,替屬下說個情。”

駱羿山拍拍他的肩:“什麽責任都一概由我和守備擔當,你不必驚慌。”

既然是要進南疆,免不了要改頭換面。駱羿山和李秋狄都換上了南疆男子的衣裳,又在嘴周圍粘了些胡須,免得被人認出身份。又雇了輛馬車,像是尋常做生意的南疆人往回趕一樣,朝南疆進發。

此時的閔雋塵,正躺在醫館之中。胸口早已痛得麻木,失血過多令他渾身虛弱得很,他明明能聽見聲響,卻無論如何都睜不開眼睛。

只聽到自己身邊有一個嬌滴滴的女子聲音不斷催促:“大夫,他到底怎樣了?有沒有得救啊?”……“什麽?你再說一遍?你知不知道我哥是誰?你要是治不好他,我就把你送進牢裏。”……“那你倒是快點用上啊,啰啰嗦嗦幹什麽?”

……好吵的女人,可是,這聲音卻好像在哪裏聽過。

閔雋塵好不容易睜開了眼,就看見一個南疆女人坐在床邊,正盯著自己。她蒙著面紗,身上穿著南疆女子的衣服,一雙眼睛大得出奇,睫毛濃密得像一把扇子,一上一下地扇著。

“你醒了?”那女子的眼睛裏迸出一些光彩,很是驚喜的樣子。

她說的是中原話,還很流利。閔雋塵微微皺眉,越聽越覺得這把聲音很熟。再仔細看那雙眼睛,猛地便認出來,那天在邊境和他胡攪蠻纏的女人,就是她。

“是你……”閔雋塵低聲開口,氣息有些微弱,“你怎麽會在這裏?”

季瀾得意一笑,這家夥傷成這樣,看他這回還能往哪跑。笑嘻嘻道:“你以為有同黨幫忙就可以逍遙法外了?你們中原人有句話,叫天網恢恢漏不掉。我不過騎著馬出門閑晃,竟讓我逮到你暈倒在路邊,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什麽亂七八糟的成語,貽笑大方。閔雋塵白她一眼:“我說過了,我沒有偷你的東西。信不信由你。”

季瀾沒有理會他的話,繼續興致勃勃:“哎,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會被人從胸口刺了一劍?是不是和你的同黨分贓不均,他對你起了殺心?你一時沒防備,所以被刺中了?”

她哪來那麽多問題?不知道病人需要靜養嗎?

見他沒回答,季瀾又繼續猜測:“那他為什麽沒有把你殺死呢?啊,一定是他刺了你第一劍時,心裏想起你們過往一起扒竊的情誼,所以手下留情,放你自生自滅。你那個同黨看起來也是一表人才,確實不像是那麽壞的人。哎,那你好了之後還要去找他嗎,你是不是……”

季瀾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人給打斷了。

哪來這麽多詞,喋喋不休的真煩。閔雋塵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隔著面紗還能感覺到她嘴巴動來動去,溫熱的氣息傳到他的掌心。直到她閉嘴沒有說話,他才將手收回來。

這一來一回,卻是牽動了胸口的傷,鮮紅的血又滲了出來。閔雋塵的臉唰一下就變得慘白。

季瀾一見就慌了手腳,忙不疊去喊大夫。大夫只好過來,又重新給閔雋塵上藥包紮,忙活了一通,才將傷口給安撫好。

閔雋塵已是無力再和她糾纏,眼皮一闔便陷入了睡眠。

季瀾坐在床邊百無聊賴,便盯著他的睡臉出神。其實今天出門,她本來只想在都城附近逛逛,可是忽然心裏有個念頭,好像在驅使她走遠一點,沒想到,就撞見他暈倒在路邊了。

當時她還嚇了一跳,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救人。待她翻過他的身子,發現是他時,一瞬間心竟然怦怦跳漏了一拍。

在南疆,她不是沒有見過好看的男人,哥哥手底下有多少少將,個個都英俊魁梧,可她就是不喜歡。朝中的文臣又太過文質彬彬了。

直到今天,她才恍然,原來,她喜歡的,是這一型的啊。他昏倒在路邊,臉色煞白,卻難掩俊美;看起來清清瘦瘦,弱不禁風,可武功卻很好。

他和他那個同夥,都是相貌好看,武功也很好的男人,為什麽非要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呢?

季瀾有些想不明白,但卻更加好奇了。

但眼下天色快黑了,她要是再耽擱下去,回到都城一定會被哥哥給宰了。想到這,季瀾掏出一錠金子放在櫃臺上,對大夫道:“今天晚上這病人我就托付給你了。他要是丟了或者掛了,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大夫一聽卻是老大不情願:“姑奶奶,我們這是醫館,又不是監牢。如果病人醒來非要走,我們也是留不住啊。”

季瀾皺了皺眉,這也不是個辦法。便取了醫館的紙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遞給大夫:“他如果醒來要走,你就給他看這個。他就不會走了。”

大夫樂呵呵地接過金子和紙條:“是是是,小的遵命。”

季瀾回頭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笑了笑,這才離開了。

緊趕慢趕,終於趕在天黑前回到將軍府。一進門,卻是有點不同尋常的味道。平時這個時間,哥哥一定會陪著阿普在院裏玩耍,嫂子一定會在旁邊呼呼喝喝,今天,家裏卻出奇地安靜。

季瀾剛走近季連城的書房,便聽到裏頭傳來阿普的哭聲。

“嗚嗚,我不要離開爹爹。娘,你不要生爹爹的氣,不要帶阿普走……阿普不想沒有爹爹……”

季瀾一驚,上前推開門,便見到季連城坐在書桌前,面色淡漠。嫂子抱著阿普在一旁哄著,眼中卻有著決絕的神色。

季瀾慌張道:“嫂子,出什麽事了?為什麽要走?”

華音臉上閃過一絲歉疚,緩緩道:“季瀾,我原本應該早和你說的,但是,我一直不知怎麽開口。我和你哥,其實……”

話到此處,季瀾卻是沖過去拉住她的手,情真意切道:“嫂子,我不是小孩子,你和我哥的事情,我怎會不知道?可是我以為這三年相處,你可以慢慢忘記那個人。我哥對你怎樣,你還不清楚嗎?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他對你更好的人了……”

華音咬住唇,不知如何回答她這句話。有些事情,不是時間就可以改變的,也無法比較誰的感情更多。

此時,季連城卻忽然站起來:“季瀾,別胡鬧。”說著走到華音面前,抱起阿普:“阿普乖,和娘親回金陵去。爹爹有時間再去看你,好嗎?”

阿普揉著眼睛哭得撕心裂肺:“阿普不要,爹爹騙人,爹爹一直騙我……”季連城不斷哄他,他卻只有哭得越傷心的份。

華音被這哭聲擾得心頭一片煩亂,陡然將阿普從季連城身邊扯過來,疾言厲色道:“和你說過多少遍了?你遲早是要離開這個爹爹的。你是男子漢,一輩子跟在別人身後不丟臉嗎?”

阿普被嚇得收斂起哭聲,臉上卻是滿滿的委屈:“什麽這個那個的,阿普只有一個爹爹。娘親壞壞……娘親壞壞……”說著便推開華音,步子蹣跚地跑出了門。

華音怔了片刻,終是捂住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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