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布胚, 從挑棉線團開始。

莫代爾棉的棉線團單獨放在一個貨架上，宋清拉著一個小推車，把棉線團放到小推車的筐子裏，再將一個個棉線團放置在機器對應的位置上, 待上針檢查完, 就啟動機器。

錢敏站在車間門口監考, 以防宋清找人幫忙。

機器剛啟動不久就開始斷線卡針。

林菱從黃婷的考核車間回來, 站在車間外，面色沈重的觀望著，見機器斷線卡針，她的心也跟著提起。

不過好在宋清一直關註著，及時按停了機器。她從角落搬來凳子，踩著凳子趴在機器上將斷掉的線拉出來重新接上針。

見狀, 錢敏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林菱卻松了口氣。

機器重新啟動後, 錢敏有意無意的往宋清邊上靠了靠，她手裏拿著考核表, 探頭看著正在運行的機器, 皺起眉頭“嘖”了一聲。

宋清被她的反應吸引，扭頭瞧了她一眼。

外面的林菱也皺起眉頭, 心裏對錢敏這種搞人心態的行為十分不恥, 想出聲提醒宋清不要被幹擾，剛邁出去一步就被人叫住。

“林師傅, 等一下。”

順著聲音的來源望過去，看見一張年輕俊朗的面孔。

程致遠。

林菱認識他, 但說不上有多熟悉, 除了在檢修機器的時候說幾句話外再無交流。

她依稀記得其他同事說過, 宋清是他妹妹。

這讓林菱面對程致遠時，心中不免產生一絲內疚，要不是因為自己，他妹妹也不會被錢敏穿小鞋。

懷著歉疚，林菱把事情原委如實告訴程致遠。

程致遠倒沒什麽想法，先前李書慧找到他，已經把這事跟他說了。

他處理好手頭的檢修工作後就趕了過來，正好看見宋清忙中有序的處理好生產過程中的小波折，也知道錢敏的舉動意味著什麽，攔住林菱是因為他對宋清有信心。

“林師傅，她心理素質一向可以，這點幹擾根本不算什麽。”

林菱見他眉眼間掛著輕松的笑意，仿佛一點都不為裏面的宋清擔心，也將信將疑的留在原地。

宋清瞥了眼錢敏後，又繼續投入機器的生產中。

之後一段時間無論錢敏如何幹擾，她都像看不到這個人一樣，完全無視她的存在。

外面的林菱觀察了一段時間，見宋清果然像程致遠說的一樣沒受到半分影響，也隨著程致遠離開了。

不過她也沒有這麽大度，任由其他人欺負到頭頂上也不反抗，看完另一邊的黃婷後轉頭朝另一個辦公室走。

宋清的漠視讓錢敏心裏也憋了一股火，幹擾的舉動越來越明顯。

在機器裏布胚生產快結束時，她直接站到宋清的觀察機器的路徑上，任由宋清好言相勸，也沒有半分退讓，她背對著門口，一動不動的立在那像個雕像一般。

她不讓，宋清也不惱，提高了嗓音，“錢師傅，麻煩你讓一下，我要檢查一下布胚生產情況。”

錢敏對宋清的請求充耳不聞，全當自己是個聾子。

她覺得這是以彼之道還彼之身，心中正得意，聽見身後叱責聲，“錢敏，你幹嘛呢。”

這聲音瞬間讓錢敏慌了神，她僵硬的轉過身，發現廠長正站在門口，表情森然，在他身後，林菱冷著臉，眼神帶著幾分嘲諷。

林菱離開後便找去廠長辦公室，也不提錢敏的所作所為，只詢問他要不要去看看考核現場，提提改進意見，廠長欣然前往。

林菱了解錢敏的品性，一次不成，肯定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她有意將廠長引到宋清所在的考核車間。

也是巧，正好趕上錢敏又使絆子，她朝正對著門口的宋清使了個眼色，宋清頓時明了，揚聲吸引了廠長的註意力。

看見林菱，錢敏心中憤恨，知道這是著了林菱的道，繃著臉走到廠長面前，強顏歡笑道：“嚴廠長，您來了。”

“我不來，我不來能看到你的工作態度嗎？”嚴廠長鐵青著臉怒瞪她。

當下，錢敏腦中閃過許多借口，但她一對上嚴廠長明銳的眼睛，就止不住心虛，嘴上囁嚅道：“我剛才是想提醒這個學徒。”

嚴廠長也是個人精，他看到剛才那一幕後就知道林菱請他來的原因，伸手指著錢敏厲聲道：

“你最好是這樣，能幹就幹，不能幹就換人，再讓我發現一次，你等著受處理吧。”說完，帶著林菱怒氣沖沖的走了。

廠裏對這次招工十分看中，省城服裝廠那邊的訂單源源不斷下過來，廠裏的職工需要及時輸入新鮮血液，培養新的技術骨幹。

要是都像錢敏一樣背後使絆子，人人有樣學樣，他還怎麽管理廠子。

錢敏被嚴廠長當著林菱訓斥了一頓，心裏既害怕，面上又掛不住，廠長走後，她表情陰郁，又惶惶不安，在原地呆站許久。

直到宋清將生產出來的布胚卷放到推車上準備送去質檢車間，經過她時說：“錢師傅，麻煩讓讓。”

錢敏本想發火，腦中又想起嚴廠長走時的警告，憋著氣面容扭曲的讓出一條道，然後看著宋清的背影和推車上一卷布胚自我安慰。

這沒什麽，反正她也過不了，林菱的年終考評也被影響了。

抱著這種心理，錢敏跟上宋清來到質檢車間。

宋清生產出的那卷布胚被放到質檢車床的架子上，經過質檢員的檢測，合格率達到98％。

聽到這個結果，錢敏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臉紅筋暴的拉著質檢員以嚴謹為由，要求他們再核查一遍。

質檢員不願平白添加工作量，張口就拒絕，並說：“你要這麽說，下回你的布胚我們就幫你多查幾遍。”

錢敏踢到硬板，只能暗自窩火。

林菱倒是沒想到宋清能夠通過考核，臉上難得露出歡暢表情，拍著同樣通過考核的黃婷肩膀說：“晚上請你們吃飯，就當慶祝了。”

李書慧帶了兩個學徒，一個過了一個沒過，失落歸失落，但還是真誠恭賀宋清通過考核，宋清也認真朝她表達了感謝。

兩人對視了一會，然後相視而笑，至於笑什麽只有她們知道。

轉為正式工後，宋清被分到三組林菱手下，還待在原來的車間，跟黃婷車間相鄰，加班加點生產省城服裝廠的訂單。

半個月後，省城服裝城第一批訂單出庫，考慮到職工忙了兩三個月，廠裏爽快的放了三天假。

宋清想趁這兩天放假，和程致遠帶著程奶奶他們去省城玩，她在飯桌上提出這個想法，得到他們的全票通過。

程致遠趕在火車站賣票口下班之前買了明天最早去省城的票。

出行前一晚，宋清興致勃勃收拾好行李，她記得程致遠叮囑她的，只帶上必要的行李。

明面上，她和宋木的行李加起來也就一個小包。暗地裏她還在空間裏放了不少東西，以備不時之需。

等到擠火車的時候，宋清對程致遠的囑咐有了更深的理解。

她帶著程奶奶跟在一手抱宋木一手拿行李的程致遠身後，借著程致遠的身形開道，她和程奶奶才好不容易擠上火車，精疲力竭的坐到位置上。

程奶奶坐在窗口邊上，宋清坐中間，程致遠抱著宋木坐在靠過道的右邊。

他們剛喘了兩口氣，從窗口邊擠上來一個大包，還附帶一句話，“裏面的兄弟幫個忙，我是你們對面座位的。”

宋清站起來想幫忙把東西拉進來，被程致遠按住了。

“我來，”說完，他把宋木放到她腿上，站起來抓住大包的捆結往火車裏拉。

等東西拉進來，外面的憨厚男人帶著一個女人進來後止不住的說：“謝謝啊。”

他把東西塞到座位下面，省的影響別人走路，然後從隨身的包裏掏出一個飯盒，從裏面拿了個白煮蛋遞給程致遠。

程致遠擺擺手沒有要。

對面座位的最後一個人卡著火車門關閉時上來的，他比程致遠稍矮一些，有點黑也有點瘦，穿著一件白襯衫，懷裏抱著一個箱子，坐在位置上沈默不語，旁邊的憨厚男人偶爾出去撞到他，他會露出嫌惡不耐煩的表情。

宋木在火車開啟後就跑到坐在窗口的程奶奶懷裏了，趴在窗口看過路的景色，會時不時詢問程奶奶這是什麽那是什麽的問題。

宋清回頭跟宋木說了幾句話，餘光瞥見對面的青年，隱隱覺得他有些眼熟，又不經意瞥了他幾眼。

旁邊的程致遠留意到她的異常，調整了一下坐姿，歪頭靠過去，低聲問：“怎麽了？”

宋清轉臉看他，把手放在唇邊，用細微的聲音回道：感覺他有點眼熟。

程致遠掃了幾眼，發現對面的青年好像是有點眼熟，他回想了好一會，才在記憶中找到一個不太能對得上的身影。

他拉過宋清的手，在她手心寫下一個名字，問她還記不記得。

【紀雲】

宋清忽略手心癢癢的觸感，眼睛微微睜大，驚訝的看著程致遠。

她記得是記得，但這外表變化也太大了些。

不說性格和精氣神，單論外表，這才過了多久，紀雲就從一個白皙幹凈的俊秀青年變成現在這副又黑又瘦的模樣，看來沒少在村裏幹活。

對面的紀雲看著宋清他們也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在哪見過，直到宋木對著宋清喊了聲姐姐後，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居然是他們！

當初在醫院的那段經歷在紀雲心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不僅僅是因為他在那跟陳婉掰了，還因為他被迫掏出全身家當。

雖然最後對方沒要，但他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試圖用錢解決問題，該道歉就道歉，生怕再遇上一個人，在他掏錢的時候對他說“繼續啊”這句話。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紀雲很快調整了表情，臉扭到一邊用餘光去瞥宋清。

宋清覺得他相比之前變化大，紀雲也覺得宋清變化大，結果沒看兩眼就收到她旁邊坐著的男孩警告的眼神。

紀雲索性把臉轉回來，光明正大的看著宋清，他腿一翹，雙手抱在胸前直勾勾盯著宋清。

他“哼”了一聲，“原來是你啊。”

他一開口，宋清只有一個想法：這家夥還是這麽討人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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