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間, 亞傑爾聽到衣物摩擦的窸窣聲。

他半睜開眼，祁月落正在床邊穿戴。因為身材玲瓏有致，她起身時, 銀藍色的挺括制服褲居然也顯露出旖旎的弧度，貼合著她的身形。她一手拎著軍靴, 顯然正準備悄聲離開。

亞傑爾看了一眼時間，“還不到你的班次。”

祁月落低低應了一聲，晃了晃腕間一抹銀色，“是和工廠那邊的會議時間到了。”

最新的面包機下周發售，今天要召開出廠前最後一次高層會議。

真的離開首都星, 祁月落才意識到自己手上的活有多少。偏偏她要強, 明明探索任務已經讓她勞累不已，工廠和軍校的工作卻半點也沒落下，每天轉成陀螺。

亞傑爾幾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撐起四肢向她靠過來。

每當他修長流暢的身體這樣搖曳在被褥的波瀾間時，祁月落都會覺得他像一條人魚，給予她一種獨特的美感享受, 能讓她的心情變好一些。更何況人魚還會眷戀地摟住她的腰, 低喃著心疼她的話語的同時，揚起的臉上滿是愛意。

“沒關系的。”祁月落摸著他的頭發安撫, “這個會議也很快的。而且我也不累, 畢竟好幾天沒有去做離艦探索了嘛。”

因為整個任務周期的時長遠超預計，上弦號不得不暫停探索，前往長明星進行一次補給。所以這些天，星艦按部就班飛往長明星, 沒有再做離艦探索任務, 祁月落也就不用一次次前往各個行星表面探查。於是, 繃到極限的身體終於得以喘息。

可就是這樣，亞傑爾還是覺得她太過辛苦。手臂又緊了緊，一副不想讓她離開的樣子。

祁月落輕笑，手從他的發頂摸到耳廓，再撫過鎖骨一點點往下……果然眼前的人手臂的力量也被一點點卸去。

“這樣可留不住我。”祁月落開著玩笑，“倒不如嘗試一下用精神控制，比如控制我不可以離開這個房間什麽的。”

誰知話音剛落，亞傑爾那種溫和而羞怯的表情就消失了。

“我永遠不會對你用精神控制。”他正色說道，一邊嘗試端坐起來，讓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一些。

“永遠不會。”亞傑爾重覆。

S級的感知型精神力持有者可以對他人進行精神控制，以操控他人的行動甚至思想。這種能力，亞傑爾曾將其作為戰場上擾亂敵人的致勝法寶，作為危急時協助部下的高效手段。

但是無論如何，他從來不為這種扭曲他人意志的能力感到驕傲。

更是不可能用在祁月落身上。

“是我失言。”祁月落在他臉頰落下歉意的一吻，又忍不住嘆息，“真溫柔啊。”

亞傑爾的性格確實不適合上戰場。他是會因為侵襲了敵人精神世界而感到不適的人，機甲和炮火只會灼傷他的靈魂。哪怕不被絕大多數人理解，但他確實為自己選擇了最適合的道路。

雖然說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但也有一部分人會認為就算是敵人，也該保有思想的自由和人格的尊嚴，亞傑爾就是後者。

實話實說，他的這種想法和滴水之仇湧泉相報的祁月落大為不同，但是祁月落珍惜他這種溫柔。

在任何文明的進程中，那些一往無前的勇氣和狂烈，也該始終有溫和的理性護航。

這麽想著，祁月落走回了自己的艙房。等結束了和公司的會議，她又向回溯者研協局的雷夫教授發起了聯絡。

作為活生生的研究樣本，這是她的例行公事——與研協局定期分析自己的心理生理數據，對方也經常將回溯者的最新研究成果分享給她。

雷夫教授今天興致很高，正滔滔不絕闡述著新的發現。隔著千萬光年的距離，通訊質量不太好，祁月落只聽了個七七八八，但是那內容已經足以震驚她。

“所以說……我的意識其實和所有回溯者存在共鳴？”祁月落瞪大了眼睛。

“可以這麽理解！”雷夫教授激動不已，“這麽說吧，S級回溯者作為回溯者中的絕對上位存在，其精神世界就像是水流的源頭，而所有的回溯者都可以追溯到這一源頭。”

伴著稀碎的通訊波，祁月落總算大致理解了這個新發現——

簡單來說，就是由於等級壓制，其他回溯者回溯的知識其實都存在於她的潛意識中，只是她本身沒有認知到這一點。

“哦，聽起來很厲害，其實也沒什麽用嘛。”

祁月落很快冷靜下來。

首先，覺醒的回溯者總計才一百多名，他們回溯的知識五花八門，等級更是參差不齊。

這些知識加起來，也就概括成半冊百科全書。莫說它們現在潛藏在深處，就算是浮到表層意識中，它們對祁月落的增益效果也十分有限，又不是什麽能把她變的全知全能的粗壯金手指。

其次，每位回溯者回溯到的知識早就已經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最充分的發掘和應用，比如賺的盆滿缽滿的白家茶業。無論是回溯者的家族，還是聯邦政府——

祁月落一頓，發現了這其中令人不安的奧秘。

果然，對面雷夫教授的語氣也嚴肅了起來。

“可是月落，你要知道，早期很多回溯者的回溯知識，尤其是科技類的，都被運用於軍工產業，它們至今仍是機密。”

“雖然聯邦政府已經將這些技術完全掌握，並不需要你的參與。但是對於覬覦這些技術的人來說，你就像一個暗藏的寶庫。”

“當然，你放心，這件事情目前高度保密。知情人包括我和總統閣下在內不超過五人。”

祁月落有些無奈，沒想到自己的回溯體質還會這樣拔出蘿蔔帶出泥。

如雷夫教授所說，和那些回溯者共享的知識只是沈睡於她的意識之中，理論上來講對她、對聯邦都沒有用處。

但是祁月落還是可以預見，回到首都星之後，她的安保等級又要升級了。

他們會不會讓祁月落離開首都星都是個問題。

這可和她自由自在去執行星間探索的夢想未來背道而馳。

於是結束了和雷夫教授的通訊，祁月落就把古地球系統晃出來質問。

“地地，解釋一下。”

系統的波動仍然疏淡而平穩，“這的確是回溯者的內在邏輯，如同水流一樣迤邐蜿蜒，彼此勾連。”它解釋道，“因為所有的古地球人究其根本都是一體共生，能夠回溯到同一個根源。只不過在回溯者身上有更明顯的體現而已。”

對於已經超脫了時間和空間形態的古地球系統來說，這種宏大的堆疊和溯源好像只是極其普通的一個概念，它無法理解雷夫教授和祁月落的大驚小怪。

“硬要比喻的話，你是上一級的主幹，其他人都是支流。主幹孕育支流，卻也無法代替所有支流。”

“真正滋養流域每一處土地的正是那些支流，就像從前的回溯者們，以及無數沒有覺醒的普通人。”

總是一本正經理性發言的系統，難得用了個非常浪漫的比喻，祁月落不禁側目。

驚訝之餘，她倒是又好好思考了一下系統的話。

系統給祁月落下的定義和她的自我認知高度相符——她是特別的，卻又不那麽特別，不過是匯入藍色海洋的一支水流。

與先祖們鏈接，與同胞們共生，這種涉及到宇宙根源的法則，現在的人類還沒有資格和能力去理解。

祁月落嘆一口氣，只能期盼其他人也能明白這個道理，並且不要草率地去觸碰。

*——*——*

三個藍星日之後，上弦號抵達了長明星，將在這裏開展預計一周的修整和物資補給。

長明星所在地已經是聯邦的偏遠星域，但它的星港四通八達，人口和建築也稠密，從外太空看去，就像是一顆有著閃爍切面的鉆石被放到一盤玻璃珠裏，獨具一種和同伴格格不入的重工美感。

長明星之所以這麽發達，是因為它是距離特產甘蔗的青蔗星最近的行星，也是糖類加工和運輸的轉運站。

供整個聯邦消耗的蔗糖，都是從這裏出發，穿越不穩定的星雲，躲避著星盜和宇宙中的自然災難，直到抵達千家萬戶。

因為身心狀態都不佳，而被醫療官特意關照的祁月落，得到了最長期限的假期，被對方踢下星艦，鼓勵她四處去散散心。

亞傑爾身為艦長最為忙碌，他只有一天半的假期，全拿來偷偷陪著祁月落約會。他們喬裝參觀了制糖的工廠和紀念館，去逛街給祁家人挑紀念品，乘坐渡空飛梭在長明星瑰麗的玫紅色日落下接吻。

平心而論，因為制糖業的強力拉動，長明星熱鬧而富裕，可堪游覽的地點還是很多的，但是祁月落仍是有些心不在焉。

等亞傑爾假期結束返回星艦之後，她更是沒了興致。只再陪著手下的孩子們玩了半天，就頂著醫療官的死亡凝視回到了上弦號。

這回她又徑直去找亞傑爾，不過不再是私事，而是提出想更改航線，去青蔗星看一看。

亞傑爾和在座的大副蘭諾中校都有些驚訝，性格耿直的後者更是當場嘆道：“青蔗星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甘蔗！哪有什麽好看的？你還不如在這裏再逛逛。”

作者有話說：

下章終於會有突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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