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回想起來時, 祁昭承認，亞傑爾出現在懸磁門的情景，的確可以算作他一生之中最尷尬的情景之一。

因為亞傑爾的表情是如此難過和委屈, 以至於三歲起就立下“永遠保護妹妹，為她遮風擋雨”誓言的祁家二少, 都自我安慰著“可是男朋友和她吵架不歸我管”，當場崩撤賣溜，將房間留給了祁月落和亞傑爾。

但是，祁昭終究沒有完全明白這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和默契。所以並不知道，亞傑爾根本不可能和祁月落吵架。

就算親耳聽到祁月落莫名其妙要和自己分開, 亞傑爾也沒有發怒, 沒有鬧著要一個解釋。

他只是站在那裏，像是一棵被大雪壓得瑟瑟顫動的松樹，像是一只雨天被踢出家門的小狗。

心疼得祁月落險些嘔出一口血。

就說了她這人運氣差。

這都是什麽絕佳的時機？！

平覆平覆心緒，祁月落故作鎮靜招招手，“亞傑爾，過來。”

對方應聲走過來, 緊挨著她坐下。而後猶嫌這般親密不足似的, 或者也可能是因為整個人忽然沒了精氣神支撐，他放任身體滑下去, 一言不發地伏倒在祁月落身上, 柔軟的卷發眷戀地磨蹭著她的膝頭。

祁月落用手指梳理他的頭發，未等她想好到底怎麽解釋，亞傑爾卻先開了口。

“我知道你們說的是什麽意思。”

他的嗓音晦澀，“是說回軍校之後我們不能再像現在這樣……我不能再當你的警衛官了。我一直知道的。”

他只是不願意去想而已。

按照祁月落等級極高的安全級別, 就算在穩如鐵壁的軍校內部也要有警衛官隨身陪護。她當然不是真的要和亞傑爾分開, 只是亞傑爾不能再當她的警衛官了。

一旦正式進入軍校, 她總要被條條框框束縛，周圍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

而警衛官和被保護人發展出浪漫關系，這是大忌中的大忌。

亞傑爾一定會受到嚴厲的處罰。

況且，祁月落是去後勤系當講師的。

這樣看來居然又疊加了一層老師和學生的身份。還真是更刺激……不是，更不妥了。

使勁晃晃頭，甩開自己大膽的綺想，祁月落似在說服亞傑爾，也是在說服自己。

“你今年就畢業了，這時候不能出任何亂子。”

亞傑爾85歲成年的時候覺醒了S級的感知型精神力，馬上被特別招生招入作戰指揮系。隨後僅以一年的時間，他就完成了正常學生四年應修的課程中的絕大部分，於是經過專門考核後，被破格準許直接轉入實習階段。

今年是他實習的第三年，也是最後一年。順利畢業之後，他就會正式成為一名軍官。

一路坦途的天之驕子，人人稱道的指揮系之光，可不能在最後摔跤。

“我不在乎。”可是他正這麽和祁月落說道。

“沒有什麽比你更重要。我不想離開你，月落……”

句尾的音量迷離地低下去，一如他無精打采的頭。

因為他其實心知肚明，戀情曝光也會影響到祁月落，所以保持距離是目前必然的選擇。

然而，千萬個理性的克制，也無法緩解半分要和她分離的痛苦。

他只能將精神力拼命纏上祁月落的，通過這種獨屬於他的方式確認——起碼此時此刻，她仍在自己身邊。

通過肢體接觸的淺層鏈接，祁月落能夠感受到他的痛苦。

那原本平和的精神世界正聚起沈暗的激流，她趕忙一邊用自己的精神力安撫亞傑爾，一邊將吻落在他微濕的眼角。

看著這樣的他，祁月落不禁想起了祁刃的話。

那是她告訴祁刃自己和亞傑爾在一起時，父親與她的緊急秘談——

祁刃並不反對兩個年輕人走到一起。

相反，他還很欣慰。因為他既寵女兒，又很欣賞亞傑爾。

如同每一個第一次知道女兒交了男朋友的老父親，他不過是發了幾句常規的感慨和牢騷。

但他到底不僅僅是一位普通的父親。

他建議祁月落馬上找個理由解除亞傑爾的警衛官身份，並且將兩人的關系保密。

正值熱戀中的祁月落本來不想聽從，祁刃卻露出了她從小到大，見過的最嚴肅的表情。

“落落，軍部並不是不允許親友一同出任務，畢竟感情維系下的信任和默契還會增加任務的成功率。比如大名鼎鼎的科學探索艦‘長風’號就是由桑格家那對賢伉儷分別擔任艦長和副艦長。就連我年少時，也是跟著你爺爺在戰場摸爬滾打，才撿下最初的幾個軍功。”

他頓了頓，有些艱難，卻很堅定地繼續。

“但這並不適用與你和亞傑爾。”

“護衛任務和其他任務截然不同，雙方的立場和責任都不平等。爸爸知道，亞傑爾一直盡職盡責在保護你。但是作為一名合格的軍人，他真正該重視的是任務本身，而不是任務對象。他必須時刻保持果斷和冷靜。否則他的私心，他的感情，都會成為日後攻擊他的話柄。”

祁刃沈沈嘆氣。

“我們假設……你和另一個人同時遇到危險，他會救你，對吧？可以。因為這仍合理得在他職責範圍之內。那如果是你和十個人被放到天平兩端呢？是你和一百個人呢？和一千個人呢？這樣下去，也許在某一個時刻，他做出的選擇會超出軍部給予他的權限，會與聯邦民眾的意願和期待完全相悖。”

祁月落被父親犀利的提問壓制住，卻還是馬上反駁道：“亞傑爾是指揮系的學生，他最擅長的就是分析狀態並做出最優的決斷。他會做出理智的選擇。”

面對自己年輕懵懂而又初嘗情愛的女兒，祁刃只是無奈搖搖頭。

“理智？為了所愛之人，誰還能保持理智？爸爸可以告訴你，無論有多少人被擺在你媽媽的對立面……”

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用那雙遺傳給祁月落的黑眸安靜地看著她，其中同時湧動著無限的柔情和鋼鐵一般冷酷的決意。

父女倆都知道，接下來的話，是一位理應保護民眾的將軍絕對、絕對不能宣之於口的自私暴言。

“孩子，不要嫌我危言聳聽。”

祁刃最後用語重心長的勸說結束了這場談話。

“說到底，沒有任何一個人，應該承受這樣殘酷的選擇。”

……

父親當時的話仿佛仍縈繞耳邊。

神色覆雜地看著緊閉著眼睛的亞傑爾，祁月落想起他因為自己幾次精神力險些狂亂的瞬間。

如果現在再讓她經歷一次和父親的那番對話，祁月落不自覺地想：她無法再一次那麽斬釘截鐵地反駁他。

亞傑爾對她的感情，也許超出她的想象。

竭力壓下這令她震撼的心驚和心動，祁月落半晌無言。

空氣中巧克力的甜蜜氣息好像都翻滾出了苦澀的底色，讓她舌尖發麻。

“只是暫時的。時機成熟的時候，我一定要來一個最高調的戀情官宣。你知道的，低調可從來不是我的作風。”

祁月落搜腸刮肚地安慰道：“再說了，我們都在軍校，也會常常見到的……吧。”

這話說出來，兩個人都知道是假的。

實習就意味著要不斷地出任務，長期的、短期的、秘密的、外出的……長達三年的實習期，目的就是從所有角度將稚嫩的軍校生們錘煉得無堅不摧，成為真正的軍人。

一旦亞傑爾投入其他任務，他們應該真的很少能見到。

祁月落只能認命地放棄這些虛假的安慰。

“我很抱歉，親愛的。”她說，“但是我真的需要盡快去軍校推進幸福值的收集。”

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渺小。但是如果她能教出學生，學生們再教給別人……回溯的甜品帶來的幸福值就能夠以幾何級數飛速增長。

“一天不徹底解決糖類生產問題，甜品就永遠還是空中樓閣一樣虛幻和奢侈。”

說著說著，本來就心情低落的祁月落更是焦躁起來。

她其實不喜歡每次直播新甜品時觀眾們那麽驚奇的樣子，同樣，她也不喜歡他們將她看得那麽珍稀和重要。

對於祁月落來說，當他們失去了對她的興趣的時候，才是她真正成功的時候。

“太慢了太慢了進度真的太慢了現在才2千出頭的幸福值……”她喃喃道：“什麽時候才能——”

“月落。”話音被清朗的聲音打斷。身邊剛被祁月落擔憂的人，此時正擔憂地看著她。

“請不要這樣苛責自己。你不用對我道歉，也不用和任何人道歉。”

亞傑爾牽住她的手，修長的手指一根根嵌進她的指縫，輕柔地摩挲著。

“你才覺醒了一個多月，但是已經覆原了吉利丁、可可豆、還有白涼粉在內的7種食材，甜品廚具也開發出了5種，這已經是從未有回溯者達到的高度。”

才7種。

才5種。

祁月落在心裏恨聲重覆。

然而迎著亞傑爾真誠的目光，她沒有繼續碎碎念下去，只是抿唇笑著點點頭，又順勢吻住了英俊的青年。

難得的獨處，還是不要浪費在那些糾結的問題上了。

*——*——*

接下來的日子裏，祁月落陷入了一種巨大的矛盾中。

她一邊全力幫助K15星的巧克力甜品生產，希望時間過快一些，它們能夠盡快上市；一邊又暗自期望這和亞傑爾共度的蜜月一般的日子能夠過得慢一些。

然而，無論她到底怎麽想，時光仍是以自己的節奏信步前行。

幾天過去，K15星的甜品生產漸漸步入正軌，網上也開始流傳起各種各樣的猜測。

作者有話說：

這章把兩個人的心理問題都暴露出來一些，我覺得還是挺重要的。

大概就是真正遭遇痛點的時候，越乖的人會越瘋，越灑脫的人越容易鉆牛角尖……

但是沒關系，他們會照顧好彼此的~

謝謝寶子們的評論鼓勵！愛你們！

感謝在2022-08-15 10點~2022-09-03 10點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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