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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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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哀鴻遍野,九州肅殺。

可是當那個擁著雪白狐氅徐步而來的軍師走入人潮中,還是能輕易攫住眾人的視線。那個低眉淺笑的男子,膚白如雪,迷離若煙光畫斂,精致的眉眼、力挺的鼻梁和那薄如蟬翼的微染酒色的唇……

當顏凝紫第一眼瞧見他的時候,整個人便已經完全呆住。

她想過的,再見面時,她必是義憤填膺,必然上前先指著他的鼻子一頓臭罵。可是真讓她再對上這溫潤如玉的男子時,她還是怯弱了。

他的身側立著一個狐裘錦衣的男子,滿臉青黑色的胡茬,行止大而化之,聲如虎嘯:“軍師,這就是新抓回來的漢人了。”

不知為何,顏凝紫竟然不敢擡眸去正視他的眼,瑟瑟地後退了一步。

蕭鳳歧爾雅一笑,走上前幾步,對上諸漢人百姓憤怒鄙薄的目光,他如柳絲飛絮般的聲音飄了過來:“在下正是蕭鳳歧,算起來,與諸位還有些血脈淵源,今日再此,乃是為了告訴大家不需擔憂,我不會為難大漢的無辜百姓。”

敢怒不敢言的百姓終於怒了,一個被五花大綁的儒生走了出來,冷笑道:“你也不必扯什麽血脈骨肉,什麽家室淵源,左右一個通敵賣國之人而已,做了獫狁的軍師便真當自己是號人物了?有我大漢軍神風淩弈在,你們這些人……”

語未竟,那個溫文淺笑的白衣男子終於變了臉色,他寒著臉冷聲道:“殺了。”

殺了。如此冷漠,如此果決,如此……不留餘地,不通人情。

就連顏凝紫也是心中一跳,她不敢相信地瞪圓了眼,可是就在下一刻,那位慷慨激言的儒生便已經身首異處。

而那位發號施令的始作俑者卻只是不以為意地搓了搓雙手,對著諸人淡淡道:“蕭某不介意聽到有人罵我是個賣國賊,但是風淩弈,誰若在蕭某面前恭維他一句,這便是下場。”

他說得如此不鹹不淡,不溫不火,顏凝紫只覺得如墮冰窟,冷颼颼的利劍自耳畔劃過,刺得鼓膜生疼。不可置信地望著這個映著夕陽餘光的白衣男子,她好像,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人。

還是一般的溫潤淺淡,還是一般的疏離含笑,還是一般的風姿楚楚、氣度翩翩,那麽,到底是什麽變了?

被縛著雙手,她掙得手腕勒出了紅痕,冰涼的淚在眼眶裏流轉,就是不肯往下落。因為,她不可以哭,不可以軟弱。

漫天霞光與浩瀚大漠泯然一色,他素衣風流,對方才出刀的男子淺笑道:“冷伊的刀,越來越快了。”

冷伊頓首,“冷伊的刀,是獫狁最快的一把刀。”而至於他自己,自然也是整個騎兵部落最好的一把鋒刃。

一眾百姓皆驚懼大駭,就在方才便有他們的同胞橫屍於前,死狀淒慘,血流不止。上一刻還鮮活還出言咄咄的人,下一刻便血濺當場,那個翻覆手間殺伐淩厲之人,他平和溫柔的眉峰,恁的會騙人!

擁著雪氅的蕭鳳歧緩步而來,在人群中掃視了幾眼,諸人皆嚇得後退幾步,戰戰發抖,唯有低垂著眼睫的顏凝紫,被眾人這一退,實是捧了出去。

蕭鳳歧饒有興致地盯著這個醜陋的漢家婦人,他輕笑道:“你不怕我?”

顏凝紫慢慢地擡起了眼。這是一雙平實無華的淡如苦茗的雙眼,絲毫沒有他魂牽夢繞的嫵媚顧盼間的勾魂奪魄,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歡悅,蕭鳳歧微微一嘆。

冷笑,顏凝紫冷漠地看著他,冷冷地笑了起來。

這譏諷,這嘲笑!她的聲音清寒,卻如此熟悉,縱使她換上一萬種語氣與他說話,蕭鳳歧也不可能會認錯!

陡然的,這位總是溫潤淺笑、卻又暴虐無常的軍師他不可自抑地後退了幾步,那滿眼的驚異、狂喜、錯亂,讓他看上去竟然有些癲狂。漢人更是又退了好幾步。

然而此刻,蕭鳳歧才管不了他們,他猛地又沖上前將那纖細瘦弱的身體摟入了狐氅之中,他啞著嗓子一聲聲喚道:“阿紫,阿紫……”低回婉轉,依依不舍,仿佛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被他失而覆得。

顏凝紫還在冷笑,她雙手被縛推不開這個男人,無奈地出言冷笑:“蕭大軍師,你這是要抱到什麽時候,眾目睽睽之下,你摟著個漢家女子,不怕被你們大王拿了錯處麽?”

蕭大軍師,漢家女子……蕭鳳歧苦笑一聲,他看著她高挽的鬢發還是吃了一驚,他並不奇怪她易了容,可是這曾披散如鴉的發……他失聲道:“你成親了?”

既然叛國,又何必再裝什麽情深如斯,她冷笑道:“真是不湊巧,小婦人正是大漢的驃騎將軍夫人,還請軍師將我一並殺了吧!”

顏凝紫平生對誰失望過?以前她說:我信任風淩弈,他讓我失望了。然而,原本這便是滿盤皆錯,她顏凝紫把信任交給了她面前的這樣一個男人,真不值得!

被迅速放開了。蕭鳳歧不可置信,他盯著顏凝紫多看了幾眼,她滿眼譏諷毫不掩飾,他暗恨地咬牙。

“軍師!”身後冷伊喚了一聲。

鋪天蓋地的妒意燒得如火如荼,蕭鳳歧咬牙道,把她帶到我的軍帳裏來!”

兩名獫狁胡兵被顏凝紫灌了一大口藥,她強硬地不喝,卻因為雙手被縛無法施力,硬是被灌入了不少。

這下直是眼冒金星,顏凝紫開始覺得渾身輕飄飄的,毫無力氣。

接著她被人松了綁,擡到了蕭鳳歧的軍帳裏。

一靠上桌案,那幾人便扔下她走了。寂寥的白色大帳中,負著雙手的蕭鳳歧暗恨地盯著她,渾身綿軟無力的顏凝紫歪著頭,含笑道:“兄長,當初祁連村被屠之時,你那般無措失態,我以為你必是對獫狁恨之入骨了的,怎的今日,竟然甘心做了胡人的爪牙?”

那她幾欲沖口而出的“走狗”二字,她終是沒有辦法對著這個曾經最親密的人說出來。

蕭鳳歧拿起了帳中的濕帕子,做上前去給顏凝紫擦拭起臉來,他素來溫柔,今日卻多了幾許暴虐,想來是氣得狠了,他下手頗重,差點沒把顏凝紫的皮揭掉。

漸漸的,那張清嫵無雙的臉蛋重見天日,一時幔帳生輝,她盈盈的眸光還是令人不住心旌搖蕩,心魂都不屬於自己了。

想起往昔,他不自禁地喃喃道:“阿紫……”

顏凝紫冷笑道:“蕭大軍師,你可看清楚,我是漢人,與你不同。我也只認我的漢人兄長,不認得你!”

“認我你卻嫁給了風淩弈?”蕭鳳歧忿忿地長身而起,他厲聲喝道。她鄙夷地撇過頭,蕭鳳歧方又蹲下身來,擰著她的下巴將她的頭扭過來,強迫她清冷如霜的眸光落入自己的眼,他冷冷一笑,“不妨告訴你曾經的我有多麽可笑,祁連村的那幫愚民被殺,那是他們活該!本王子是獫狁的嫡氏王子,他們卻知情不報這麽多年,讓我流落在外。父王將他們殺了,再好不過。”

什麽?她聽到了什麽?

顏凝紫驚訝地放大了眼,可是對方卻仍舊只是勾著唇瓣森寒地笑著。

“昔年大漢久戰不力,便遣了一位大漢公主前去和親,那個人正是當今陛下的親姊。公主到了胡地,與獫狁的大王生了第一個兒子,便是我。”

他不再打算瞞下去,“只可惜我那位不知好歹的母親,竟然嫌棄我獫狁王子的出身,不希望我與漢人為敵,在我尚在繈褓之時,便借著手底的寥寥漢兵策劃逃亡。長明關出去容易,進關卻難,她沒辦法,因被逼得緊了,只得潛入了隱居的祁連村,將我交給了那群不知死活的村民。她自己更是不知好歹,竟然跑回去對父王說,我死了,死於一路流離顛沛之中……呵,好可笑的母親,她竟都不問問,我是否想要那個獫狁王座便擅自替我決定了這一切。”

一直漠然地聽他說完,顏凝紫冷聲道:“所以寒菁公主與你的母親是雙生姊妹,都愛煉香之技,你在繈褓中聞得多了,才會有那麽一絲記憶?”

“果然冰雪聰明。”蕭鳳歧含笑蹲下,挑起她的下巴,魅惑地瞇了眼,“那時我便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有點問題,恰逢冷伊來漢尋我,在渠州,他告訴了我我的身世有多麽尊貴不凡,我才終於不那麽傻了,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根。”

顏凝紫冷聲反問:“所以,那個渠州策劃殺了風淩弈之人是你?”

“自然是的。”他勾魂的眼失了所有賴以偽裝的溫潤,漸漸露出了本來面目,“不僅如此,那個後來滅口的便是冷伊。哦,還有,那船上的幾人也是我的人。”

顏凝紫冷笑,“你一計不成便再留後著,可惜廟算無雙的軍師閣下,你一連幾次的刺殺都沒有成功!”

這語氣生硬得令人惱怒!可是他卻含著笑傾身下來,吻住了她脫水後仍然鮮亮如花瓣般的唇,無力閃躲,顏凝紫屈辱地承受了,他的聲音,宛如毒蛇吐信:“你與他尋歡敦倫之時,就沒看見他身上的鞭傷?”在顏凝紫呼吸一窒之時,他曼啟薄唇,“忘了告訴你,那些個傷,都是我親手,用蘸了鹽水的皮鞭打的。”

那一道一道縱橫交錯的傷口,曾讓她那麽心痛,她曾想著永生永世都不再去揭開它,可是,無法逃避。

“蕭鳳歧!”她怒視著他。她錯了,她不該來,如果早知道他會是如今這模樣,她便不該來的。

蕭鳳歧卻一楞,終於大笑,他凝眸對著她的眼,笑裏帶著無盡的滿足與快慰,“足足打了兩百鞭呢,每打一鞭都曾落到他的筋脈之上,每打一鞭都要重新蘸上鹽水,怎麽樣,是不是心疼了?”

是的,她心疼了,疼得要命。原來,他那時受過如此多殘忍的迫害,他帶著那無波無瀾的眼,是用什麽勇氣告訴她祁若是被他害死的?

淚水還在眼眶裏打轉,固執地不肯落下來。她答應了會在他的身邊肆無忌憚地哭的,但是現在他不在,她不能哭。

“唉,真是可惜。”他還遺憾地搖了搖頭,“我那時小看他了,兩天沒給他喝水,還打了那麽鞭子,以為他必是活不了的,我那時急著去見父王,便匆匆將他扔在沙漠裏了,本以為他會自個兒無聲無息地死掉,也免得我找人埋了他……你說,他究竟是怎麽活下來的?”

那麽傷,那麽痛。痛得眼前一片淋漓的模糊,以至於很多年後,顏凝紫都深深地記著她這一刻的感受:想拿刀殺了他,也想殺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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