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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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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風淩弈便點齊了兵馬,欲回長安去。

晉地的州府官員對其感激涕零,卻不好挽留,只是送了錢糧牛馬,風淩弈還是婉拒了,“不過是盡分內職責而已,各位大人客氣過頭了。”

他說話是口氣又有些微不善,是把自己擺到明面上來做孤臣了,州府各官員登時訕訕,只覺得這俊朗年少的驃騎將軍威煞甚重,而且既高貴又冷漠,遠不可攀附。

但回程之時,顏凝紫並未看見他的人,於是問了施越,“你們將軍呢?”

施越沈吟片刻,想到這兩人已是夫妻,覺得並無什麽可隱瞞的,遂溫言答道:“將軍的生父正是山西人,他時隔多年第一次回到這裏,所以……他想回去看看。”

這茬顏凝紫還是清楚的。風淩弈的父親當年只不過是個地位低下的儒生而已,他曾僥幸得了些許銀錢欲往長安尋人引薦。可惜,他到了長安之後,卻看上了一名地位同樣地位低下的女子,兩人無媒茍合,生下了風淩弈。後來衛輕衣入了宮,衛氏一族光耀起來,女子嫌棄儒生家境貧寒,便一腳將他踢回了山西……

這是個很悲傷的故事。

那個女子便是衛輕衣的親姊衛瓏,儒生便是風淩弈的父親風儼。

山西的風還是冷的,吹得顏凝紫眼角發澀,好片刻,她才幽幽靜靜地回了一句:“你們先走吧,我去尋他。”

施越有些驚奇,“你去?”

話音未落,顏凝紫清冷地瞟了他一眼,“拜見公婆,不對麽?”

一般女子說這話自然沒什麽不妥,但是,風淩弈情況特殊,是多年不與父母在一起的,成親當日,除了衛秦等親戚露過面之外,衛瓏都是沒出現的。現在談公婆,便顯得有些可笑。

顏凝紫不與他爭辯,問了風儼的住址,便策馬匆匆離去。

施越看到那英姿颯爽的背影,不由嘆道:如此風姿,不至於辱沒了淩弈,只是……她卻和淩弈一般,是個心氣高的,這彎路只怕還有不少……

施越的擔心並非毫無道理,顏凝紫在策馬一陣之後,找到了一處幽僻的地界,夏草如絨,繁花如星,她坐在地上,細細給自己易了裝。

她隨行是帶著這些東西的,畢竟出門在外,免不得有逃命的時候,易容更方便一些。司徒左教的易容術精妙無比,她只是拾掇了片刻,便再也看不出半分顏凝紫的影子來了。

顏凝紫就著小溪望了幾眼,見那狹長的嫵媚清冷如延藥睡蓮般的眼被自己幾筆勾描畫的平淡無奇了,櫻唇瑤鼻雖在,卻因為施粉厚重而隱約變形,更失去了原有的如瓷光澤,看上去整個人都變得平庸了起來。當然,顏凝紫本來的美到極致的便是那雙清澈又勾魂的眼,這般描了幾筆失去了光彩,整個人便如磅礴山水變成了簡筆白描。

她對自己的造型很滿意,又牽著馬不疾不徐地去鎮上買了一套並不符合自己身形的月白裳服,裳服也是暗紋錦理做工精致,但就是不合身,她穿在身上,玲瓏曼妙的神姿風韻又減了幾分。

但是她這般不慌不忙的同時,便發現,風淩弈也是不慌不忙的。

他這是近鄉情怯麽?

顏凝紫在鎮上耽擱了幾日,卻還是發現了他牽著馬的玄色身影,他似乎一直在此處徘徊,偶爾垂頭嘆息,如此落寞,宛如懸天孤光,排拒了所有人,自己得到的卻只是萬眾矚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失落渺茫。

彳亍了一日,他牽著馬上了山。顏凝紫尾隨在後。

此刻的顏凝紫相貌平凡,氣質磊落颯爽,就如同最簡單的江湖女子一般,卻並不引人註意。

山間松林成陣,夏風裏松濤如怒,嘩嘩作響。他有些落寞地牽著馬走在前頭,顏凝紫一路跟著,路上會時不時停下來買點吃的。只是恍惚中想到:他回來看他爹,我跟著來做什麽,是不放心麽?他武功大進今非昔比,我有什麽可不放心的?再者,來了便來了,也該大大方方的來,世人皆知顏凝紫是風淩弈之妻,我何必躲躲藏藏的?

她越想越怒,竟有掉頭離去的沖動,只是前方那頎長如畫的身影如此落寞,如此孤寂,如此……悲涼如霧。她的心宛如被針刺了一下,咬了牙還是跟上了。

終於,風淩弈停下了,他尋了附近一位背著柴火的樵夫問道:“風先生住在哪裏?”

樵夫想著這十裏八鄉只有一位不受待見的風先生,雖然不悅,還是如實答了。

那樵夫走後,風淩弈卻沒再移動腳步,他只是將馬系在一棵百年松樹上,負著手望起天來。他看得怔怔出神,顏凝紫也疑惑地擡眼,只見松林疏疏密密地簇擁,入目漫天碧色,以及淺淡縹緲的流雲。她驚奇了,不自覺地向他走過去。

慢慢地,他垂下眼瞼,右手食指往臉上拭了拭,顏凝紫才看見他臉上清晰的淚,她一怔,似被人釘在了地上。他俯下身,自嘲一笑,眼底仍然無波無瀾,宛若死水,“原來,我還有淚……”

這清晰的一聲嘆,順著林間駘蕩的微風飄到她的耳畔,以至於聽力素來絕佳的顏凝紫耳中嗡嗡的只有那麽一句“原來,我還有淚……”、“原來,我還有淚……”

還有淚……除卻那日得知兄長死訊刺傷了風淩弈,顏凝紫幾乎不曾哭過,現在想想,當日的眼淚,果然全都是為著祁若麽?並不是。她還有一份潛藏於心久矣的不安與愛情。

他停駐了良久,直至那淚痕被風幹了,他才又往東去。

推開一道竹籬門,清風無限,松葉暗香沈沈裊裊,娉婷疏影裏,十歲大的孩子正在嬉戲玩樂,手裏拿著一只剛糊好的彩色木鳶,明燦的笑容浮在臉上,那般耀眼而無暇。

風淩弈知道,那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至於他那繼母,也早幾年便匆匆離世了,他知道,風儼在城裏給人做私塾先生,他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

他就定住腳步,靜靜地看著那和諧得令人驚異的一幕。

竹籬外的顏凝紫默默嘆息,卻不敢上前一步。風淩弈回到這裏猶覺尷尬,她又算得什麽?

輕渺的嘆息還未散去,竹籬內的小木屋裏走出來一個年過四十的溫潤俊雅的儒生來,他廣袖對襟、竹冠簪發,眉目慈悲而溫和,只是這種慈悲溫和中透著幾分人世荒寥之慨。

風儼的手裏還端著一只碗,碗裏正盛著粥,他溫笑著望著園中玩耍的孩子,“明兒,過來吃飯了!”

少年歡呼一聲擁上去,風儼溫和地將手裏的砂碗遞給活潑伶俐的孩子,突然意識到院中還立著一個人,他有些訝異,“你是?”

就連顏凝紫都沒想到,風儼竟然不認識自己的兒子?她目視著那道頎長如墨畫般的瘦削身影,心驟然揪作一團。

風淩弈頓了許久,才沙啞地說道:“在下是城中人,因著仰慕風先生的治學之才,所以特來拜會。”

“哦。”風儼並未起疑,只是拱手施了一禮,風淩弈眨著幹澀的眼,也跟著施禮,他是直接一揖到地的。

風儼驚奇,卻只是溫和平靜地說道:“公子真是客氣,寒舍雖簡陋,也請進來坐吧。”

他對著風淩弈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風淩弈起身,他長長地吸了口氣,慢慢地說道:“多謝先生,在下只是來看一眼,這便要走了。”

說罷,他急匆匆地回身,只是轉身時眼底有微微地泛紅。他推開竹籬出去,又將竹籬細致地合上,夕陽西下,他俊美的巧奪天工的身影擲下一方淺淺的虛影。

然而這一出去,他便與顏凝紫撞了個正著。

風淩弈瞥過頭眨了眨眼,幹澀的眼睛才痛意稍減,他漠然道:“你跟了我很久了,說罷,意欲何為?”

顏凝紫還沈浸在一片手足無措的驚亂失措當中,她不知如何回答,便搖了搖頭,有些急切。想到自己早就易容改面了,他應該不認識自己,又迅速鎮定下來。

她這惶急卻讓風淩弈放下心來了,他走近她,挑了眉梢問道:“你認識我?”

顏凝紫此行匆忙,沒有帶可以變聲的藥粉,一出聲便漏了餡兒了,她點了點頭,螓首埋得更低了。

她滿頭玉簪挽起的墨發間雜了幾根蔥綠的松針,風淩弈皺了皺眉,也不知怎的,便替她清理了,她驚愕地擡起眸來,正對上一雙迷蒙塵暗的眸子,他輕嘆道:“你不會說話?”

顏凝紫點頭,她想了想,拉過他的手,在他困惑的黑眸註視下,她一筆一劃地寫道:“將軍是大漢的驃騎將軍,我知道。”

少女玉指纖纖,嫩如蔥根,上面還有五個小小的旋兒,風淩弈一楞,只覺得那手劃得他甚癢,急忙撤了回來。

可是,眼前的少女看上去如此平凡普通,宛如時間最名不見經傳的女子一般,可是眉目溫和,細膩柔婉,眼底蕩著春水般清澈含情的碎波。她好似是面對著情郎一般……

這個想法令風淩弈渾身一震,幾乎是在一瞬間,他抽手離去!

顏凝紫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嚇了一跳,她定下心神,又跟了上去。

又奔出百十步,風淩弈來到了拴馬處,他解下韁繩,正要牽馬離去,白影翩然閃過,是那個不會說話的少女攔住了他,風淩弈蹙了眉,道:“你到底意欲何為?”

顏凝紫奪過他的一只手又寫道:“你一個人會有危險,我要跟著你。”她想了想,又咬牙寫道,“保護你。”

“保護我?”風淩弈抽回手,淡淡轉身,“那不必了,你這小身板,約莫還是保護不了我的,若是真有什麽危險,說不定我還要分神照顧你,豈不麻煩?再者,男女授受不親,你我非親非故,還是不要走在一起了。”

顏凝紫又繞到他身前,在他手上寫道:“你有妻子麽?”

那一刻,她看到他臉上淡淡的嘲弄僵住,直到良久,他啟唇吐出兩個字:“沒有。”

他們已經和離了,他這麽說也並沒有什麽錯,她抿了抿唇,又劃下幾個字,“那你可有喜歡的人?”

風淩弈毫無思索地冷然道:“沒有。”

雖然早知道他會這麽答的,顏凝紫的心還是被刺得痛了一下,她擡起秀麗溫婉的眼來與他對視,又寫了一句,“那我和你走在一起,為何不行?”

風淩弈噎住,再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牽著馬越過她離去。

顏凝紫微微勾唇,也去牽了馬跟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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