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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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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茫茫水天吞進了最後一絲日色,藏青色的天幕慢慢垂了網來,無聲無息。

相依的兩人漸漸感到冰寒夜風襲來,顏凝紫穿的少,登時打了一個寒噤,祁若溫柔地解下披風將她抱在懷裏,“阿紫,這裏風冷,我們進艙吧?”

顏凝紫點頭,兩人轉身,卻見原本應該坐在甲板上看日落的風淩弈早就沒了影兒,她有些吃驚:“他何時走的?”

聞言,祁若皺眉,清俊的臉上喜怒不辨,“淩弈性子不定,許是他覺得日落無聊,自己一個人回船艙裏玩去了。”

顏凝紫驚詫地望了祁若一眼,她曼聲道:“時至今日,兄長還覺得風淩弈是個性子不定愛胡鬧的敗家少爺麽?”

“我可沒有這麽說。”祁若已經不悅了,他松開手退後兩步立定,凝眸盯著顏凝紫道,“阿紫,是你對他關心在意過了頭。”所以,你把別人對風淩弈的並無貶義的評價當做挖苦與諷刺。

顏凝紫也皺眉,少頃,她上前兩步抱住了祁若,嘆息著柔聲道:“兄長,我與你自幼一塊兒長大,我依賴你,你寵愛我,這點關系是永遠都不會變的,為什麽現在你竟然這般不信任我呢?”

說罷,她松開祁若,覆又瞥了一眼眉梢未舒的祁若,然後翩然離去。

回到艙中,顏凝紫驚奇地發現,風淩弈並不在此!

謹慎的顏凝紫這時暗暗忖道:他向來愛胡鬧玩笑,懵懵懂懂的模樣,其實內心比誰都清白明悉,而且從不開這種低級玩笑的。這會兒,該是去哪兒了?

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對,正待出去尋風淩弈,突然,船上的一個水手給她端來了飯菜,那人笑臉吟吟的,“姑娘,您還沒用晚飯吧,這是船長的一點心意。”

顏凝紫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噥了一聲,她尷尬地接過飯菜,紅著臉道了聲“多謝”,然後她開始大快朵頤起來,水手見她吃的正歡毫不設防,便退了出去,只是唇角那一絲得逞的微笑竟是藏都藏不住。

確定那人已經走了,顏凝紫方才將那下了蒙汗藥的飯一股腦兒吐了出來,一邊咳嗽一邊罵道:“呸呸呸,下了藥的飯真難吃!”這時候的顏凝紫得了司徒左的指教,對於藥石研究頗多,蒙汗藥這等下劣的東西,便是做得再怎麽天衣無縫,她也還是鼻子一嗅便能曉得的。

然這時候她的心已經靜不下來了:這船長這船都有問題,我得趕快知會兄長才行……呀,不對,風淩弈久不見人,難道是已經遭了暗算?

越想越心驚,她本想假意暈厥等那些人露出狐貍尾巴的,但此刻她裝不下去了!想到風淩弈可能已經早了不測,她的心就不可自抑地狂亂悲傷起來。

可是,當顏凝紫重又回到甲板之上時,卻不見了祁若的身影,那纖長的皎白如雪的身影,仿佛被水浪吞沒,毫無痕跡可尋。

她正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猛然,身後傳來了一陣獰笑聲。

顏凝紫猛一回頭,只見這船上的十幾個大漢,連同船長,連同那個送飯的水手都一起向著她包抄而來!

一時間避無可避,顏凝紫退到了船舷邊,獨眼船長大笑道:“果然是個厲害的小娘子,連迷藥都迷不倒你……哈哈,不過,爺我今日倒是被你迷倒了!”

顏凝紫抿緊唇心神一凜,那船長的汙言穢語登時又順著長風飄了來:“本想著大漢清白的女少傅會值更多錢,不過麽……哈哈哈哈,大爺我要先享用才行!”

說實話,在上船之前,這個獨眼船長是個慈眉善目的人物,看著性平溫和,此際他這般放肆一笑,那一口黃牙真是令顏凝紫幾欲作嘔。她定了定心神,突然冷聲道:“你把我兩個朋友弄去哪兒了?”

獨眼船長笑得更放肆:“你放心,他們死不了,只要你乖乖從了我,我就放了他們其中一個……恩,不知道小美人兒你,要哪一個活呢?”

若是平時顏凝紫早就不客氣地回敬回去了,但今時今日獨眼船長這般問了一句,她卻是破天荒地想了想:選誰?一時間慌亂無續,但是,她馬上想到:如今我既被握在他的手上,他又豈肯輕易放人?這不是給自己埋下隱患種下禍根麽?不過是為了叫我心甘情願地從了他罷了……哼,我顏凝紫焉能被人逼著就範?

神思清醒之後,顏凝紫不屑啐道:“今日交代在這裏也罷了,你這鼠輩豈可近了本姑娘的身子?本姑娘今日便是以身祭了這河神也不屑被你這等人汙了清白!”她的聲音昭昭朗朗,竟然極為清越極為攝人心魄,含著一種凜然的氣沈山河的壯美!

那一瞬,她俏立長遠河風之中,茫茫含碧青山為幕,月色如酒傾斜,她紅顏殊麗,紫衣橫掣,如一束破開萬裏塵障的電光。

獨眼船長收住放肆狂狼的笑,冷聲道:“拿下,抓活的!”

一眾人早已摩拳擦掌了甚久,聽聞這話,登時撲了上去!

與此同時,另一艘大船之上,船艙中一燈如豆,陰暗處那人只有削尖的下巴曝在光裏,但仍可以見其輪廓之鋒利。

身前有一胡服男子笑道:“你倒是有種,我看錯你了!”

昏黃燈下緩緩遞來一磁沈的引人遐想的聲音:“你既然找到我,我又豈能叫你失望?冷伊,我希望接下來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胡服男子驚詫,“這是為何?”話落,他又了然地皺眉,“鳳歧,你莫非還放不下?這大漢的一切,有何處值得你留念?”

燈下的男子散漫一笑,“何處不可舍我蕭鳳歧自由來去,只需攪得長安天翻地覆即可。但是冷伊,你身份敏感,又生得一副胡人面相,留在此處惹人註目,反倒打草驚蛇了。”

冷伊慢慢勾唇,“蕭鳳歧你適應得快。”

昏黃燈下的男子抿著嘴不再多言。

甲板上顏凝紫紫色的裳服已經被殷紅的血液浸紅了,她奮力廝殺,卻仍然感覺手臂額力量正在漸漸減退。而那十幾個大漢,經過這一輪輪地廝殺之後已經只剩下了寥寥數人。

只是,那獨眼大漢的功力卻絲毫不弱,他步步緊逼,直接將她逼至了桅桿處。

顏凝紫被逼至絕境了,她瞧見獨眼船長狂浪的獰笑,看見他醜惡的眼,卑劣的唇,以及那猥瑣的動作,她抿緊唇,拄著從一名水手處奪過來的長刀,只是在脫力的情況下,她整條纖細的臂膀都在顫抖著。

顏凝紫咬了咬牙,不甘地瞪了獨眼船長一眼,然後,她決絕地橫刀於頸!

其餘人皆是一驚,獨眼船長伸手這般挽狂瀾地伸手攔住眾人,神色凜然,“不許動。”

剩下的四個水手,便驚楞地面面相覷,果然不再前進一步。

顏凝紫冷冷的眸光掃過眾人,然後,她逼近一步,朗聲道:“今日最多便是一死,也好過被你們侮辱了去!”

說罷,她的纖手往左一扯,便要引頸自盡!

“阿紫不要!”船長等人的身後傳來一聲急切的驚呼,原本已經閉上了顏凝紫大驚,因為船舷那頭,白衣翩翩的祁若當風而立,發如星懸。只是宛如玉樹般的白衣郎君此刻緊皺著眉,惶惶不安。

一見祁若來了,顏凝紫心頭微松,不再想著要自裁了,她慢慢地將手裏的長刀放下來,全身脫力地靠在身後的船舷上。

長幡騰空,霜風淒緊,白衣郎君的容顏聖潔得恍若山巔之上遙不可及的冰雪,其容皎皎如月,其形渺渺如煙,只是他這般似閑庭信步地靠近,獨眼船長眾人還是感受到了一股純濃的殺意!再看,白衣郎君的眼底,竟全都是刻骨的狠戾與冰寒的冷絕。

獨眼船長大驚,訥訥道:“蕭……”一字吐出,就在驚駭間,飛刀已至,見血封喉。下一瞬,原本還獰笑著的鮮活的人物便已經橫屍當場了!

群龍無首的水手大驚,紛紛往水裏竄。窮寇莫追,在撲通幾聲落水聲中,祁若慢慢地靠近,然後,他扶住了虛弱脫力的顏凝紫,“阿紫!阿紫,你怎樣了?”

顏凝紫勉勵支起頭來,蒼白笑了,祁若上上下下地將她打量了幾眼,發現她全身除了沾染上幾個水手的血之外並無受傷,登時放下心來。豈知他這心神一松,顏凝紫突然臉色慘白地攥住了他的小臂,“兄長!風淩弈!”

臉色大變的祁若猛地手一松,顏凝紫失去依托,重重地磕在他的肩上,吃痛地叫了一聲,卻聽頭頂傳來一道沈怒的聲音:“你竟這般關心他?”

顏凝紫此際方寸大亂,她來不及想祁若怎會突然出現,也來不及想祁若為何會如此生氣,只是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有些不對。

還沒細細深究下去,忽聽得嬉笑的聲音四下響起:“哇,祁若你真不賴嘛,一次直接滅了他們,早知道擒賊先擒王,就不需要本少在水裏憋了那麽久了!”

兩人吃了一驚,顏凝紫又驚又喜地直起身來,她看見不遠處全身濕漉漉的少年正站在甲板上,笑容朗朗,仍是不加掩飾的模樣,無限明凈中透著一種暖,一種靜,一種淡,一種柔。不知道風淩弈如何會給人這般錯覺,但是,它是確確實實存在著的!

“淩弈!”最先出聲的卻是祁若,他勾著唇遠遠地與他對視,“本以為你是說著玩的,卻是真學會鳧水了?”

“嘿嘿,這天底下就沒本少揣摩不透的本領。”風淩弈方志得意滿地吹噓了這麽一句,忽然重重的一個噴嚏噴將出來。

顏凝紫皺眉道:“水底冷,別是受了涼了,艙裏有些藥,我回去給你找找。”

風淩弈看著祁若和顏凝紫不遠不近地站著,一時倒是停了玩笑,若有所思。只是顏凝紫身上的血跡太多太重,他隔了這麽久都能清晰地瞥見,地上又橫七豎八地倒了十幾個人,他心中更是明白了幾分。

大船失了掌舵之人,是決計再坐不成了,三個人權衡一番,決意游上岸,準備了必用的藥之後,他們跳離了大船,一路游上岸。

衣衫盡濕,風淩弈去附近找了一些柴火,升起了火,明月夜下明暖的光帶著濃濃的煙熏味,但此刻竟然顯得異常靜謐,靜謐如畫。

遠處水面相接處看不到分界,只能隱隱見些翻騰的白花,細小如梅。墨藍色的天幕上疏星幾點,皓月一輪,流霜般飄忽不定,纏繞滿樹銀花,蕩漾遍地光芒。

顏凝紫蜷著雙腿,默默凝視著跳躍的火星,許久,她突然出聲打破沈寂:“風淩弈,你之前去了哪裏?”

說到這茬兒風淩弈便長嘆了一聲,“本少這麽多年來走南闖北,沒想到竟然在這上頭著了道兒,實在太也可很!”他咬牙切齒了一番,然後又沈沈敘述下去,“我那時伏在甲板上,只聽那幾人說要將我們拉到暗標殿去作標,唔,也就是賣錢。當時本少嚇得虎軀一震,正想著去找你們,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顏凝紫眉梢一挑,她撇過頭來看他,“你是說,你被人打暈了?”

風淩弈嘆息,又是無奈又是頭疼,他按著額角,手肘拄著膝蓋,一副“撫衿長嘆息,不覺涕沾胸”的大悔模樣,“唉,本少也是一時不慎方才找了他們的道啊,不過,當我醒來的時候就被人扔在水裏了……幸好本少今年一時興起將這鳧水之技學了一學,要不真就交代在這兒了!”

他說罷,還一派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胸口。

顏凝紫暗暗努嘴,但卻為風淩弈感到驚奇,他竟然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將鳧水練得如此爐火純青了

祁若本來一直專心地聽著他們兩人說話,直到周邊安靜了,他略略一擡頭,才見顏凝紫晶瑩的美目正盯著自己。祁若沈默地撿起一根寒枝扔進了火裏,然後他淡淡道:“我和淩弈情況差不多,都被人打暈了,不過可能他們來不及將我扔進河裏,我半道上醒來了……”

顏凝紫暗暗蹙眉,不再多言,這時候神思回歸清凈境界,她便自然而然地想到:如風淩弈所言,那獨眼船長抓我們是為了去競標賣錢,可又為什麽臨時起意要殺了我們呢風淩弈被扔進了河裏,兄長卻沒有……他們中間,只怕有一個人在說謊……

矛盾的顏凝紫轉念又狠狠地甩頭:不不不,我怎麽可以懷疑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他們,是我最親近的人啊。

咬著唇的顏凝紫一時又悲又驚,又哀又懼,令祁若感到微微的不安,而風淩弈的心頭卻掠過了司徒左曾對他說過的話。

——那孩子,入了心障。

卻原來,不是一語成讖,而真是未蔔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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