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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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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暖的初陽沈靜地披在花冠玉顏的少女的臉上,顏凝紫跪在軟氈上正替祁若的右手小臂上著藥。祁若溫潤的臉上都是安謐柔和的笑意,唇角輕勾,默然凝視著她細致的一舉一動。

顏凝紫語氣裏有些歉疚:“是我不好,昨日去救風淩弈,倒讓兄長受傷了,兄長不要生氣。”

輕撩起她一縷墨色發絲,祁若含著笑溫柔地說:“我怎麽會生你的氣?昨日若不是你下水救了他,現在只怕整個長安都亂了套了,而我和其他幾人也會因為保護不力遭到皇上和大將軍的軍法處置,所以在這一點上,我要謝你。”

就在這時,他的聲音頓了一頓,又道:“只是,阿紫,昨日我很害怕,因為我竟然不知道,從小生長在大漠的你也會鳧水。看著你跳下去,我以為你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顏凝紫挑著眉梢道:“兄長原是以為我對風淩弈有情?”說罷,不待祁若回答,她便憤憤然的將那手心裏的藥膏一扔,登時鼓著氣來退到一邊,再不理會他。

無奈地嘆息了一聲後,祁若悵然道:“阿紫,莫要生氣了,是我之過,我明知道你救他亦是為我。”

他這聲音甚是低回惆悵,仿佛真個是悔痛傷心了,顏凝紫不忍地抿了抿唇,擡起眼來曼聲道:“兄長不必如此,我與你既是兩情相悅,那便不在乎這些,你能為我擔憂,為我離惶,為我……吃醋,我覺得很開心,兄長的拳拳之意,阿紫永遠銘記於心。”

這般情意宛轉的話說罷,祁若便要去拉顏凝紫的手。

這時卻聽見雕花鏤空的窗欞外有雙煙翠風情萬種的聲音:“風少,你去哪兒?”

兩人心念一動,登時有些尷尬地收回手,徐徐起身來。

雙煙翠又情切喚道:“哎風少,你別走啊!”

原來這風淩弈一大早便醒過來,便在府中吵嚷不休,硬是要見他的漠漠。衛秦不知道“漠漠”是何人,但強逆他的意思不過,便只得由他去了,風淩弈幾日不回軍中,衛秦雖心有怨氣,但見他昨日險些喪命,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在風淩弈前腳邁出大門後,衛秦仍留在堂中,他低聲問家仆:“昨日救淩弈的,可是祁若?”

家仆恭敬地俯首下拜,“回將軍,正是祁若郎君。”

那個風姿翩然恍若神仙般出塵絕世的男子,以及那唇角總是帶著的三分淺淡笑意,竟是讓這個人多了分迷離難辨真心的意味。衛秦摸著下巴沈思著:此人若為友,當是我衛氏的一員驍將,若為敵……

但風淩弈不過去了三刻便鎩羽而歸,神情懨懨,臉色竟是比初醒來時還要白上幾分,像是大病了一般。

衛秦坐在堂前未離,見風淩弈這般回來,不由吃驚:“淩弈,你這是怎麽了?”只是這麽狀似關切地問了一聲,衛秦仍然姿勢悠然地跪坐案前,連動一下都未曾。

風淩弈淡淡答了聲“無事”,然後又向著內堂退去。

方才風淩弈一醒來,便想到了昨日他落水以及被顏凝紫救起的那一幕。想到她脖頸處那鮮紅似欲滴出血來的朱砂印記,想到她就是自己的漠漠,風淩弈怎麽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狂喜,掀了被子衣冠不整地便往外跑。

可是到了媚紫閣,隨意扔了幾錠銀子沖進去,只剛到了後院,他的唇瓣還勾著明燦的笑容,卻猛然間聽見她那聲沈怒的反問“兄長原是以為我對風淩弈有情”,一瞬間似是被人奪去了呼吸,他再也不敢放出絲毫的腳步聲,斂了氣息安靜地站在了門口。他是如此迫切地期待著她能給出那個答案,哪怕她忘了他是她的小風也好。

可是顏凝紫卻說她與祁若兩情相悅。便似被潑了一盆水,風淩弈怯懦地退了回去,失魂落魄地回了府。

他想他也真是可笑,那兩人一個姓祁,一個姓顏,他竟然會以為他們是真的兄妹?

顏凝紫重又替祁若上好了藥,嘆息著說:“我本來想著只待在這媚紫閣也足夠了,豈知如今倒真要學些醫術來,兄長身在軍營豈有不受傷的?所以我想了想,這幾日我還是要拜會一下司徒公。”

聽聞此言的祁若又低低笑了,這笑裏透著一種無邊的縱容與溫柔的撩撥,“阿紫真是想的周到!”

這時忽聽到外邊又傳來了雙煙翠嫵媚的笑聲:“抱歉,可能要打擾了!”伴隨著說話的聲音,一襲翡翠色紗衫的坊主翩然而來。

進門之後,她又沖著祁若恭敬地行了一禮,“祁公子,可能要冒犯了,我家妹紫這會兒該登臺了。”

“雙姨,”顏凝紫含著笑又無奈道,“我現在可是你的臺柱子了,你不會讓那些士族子弟們這麽快就厭煩我吧?”

這是委婉的拒絕,也是委婉的勸諫,雙煙翠是何等七竅玲瓏心肝的人,怎會不明白花無百日紅的道理,登時又笑言:“我糊塗了,那你們兩人繼續敘舊吧,今日我將那舞曲撤了便是……”剛欲退下,她又陡然回身道:“阿紫,司徒公那邊我已經派人探了探口風,說是收弟子其實不難,這幾日你便可以去拜會了。”

說罷,她又風情魅惑地離去。顏凝紫在其身後躬身道謝。

在室中又恢覆沈寂之時,顏凝紫猛然想到最重要的一事來,驚道:“兄長你可知,這事要如何處理?那刺客來勢洶洶,而且武功都不弱,顯然是受過一定的特殊訓練的,那些人意在風淩弈!兄長,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祁若搖了搖頭,“不知。這幾年皇上雖然縱著風淩弈,但也是有度的,他半夜遇襲之事並沒有連夜傳到皇上的耳中,但是想來,此刻應該也已經知悉了。只是刺客昨日被砍翻的當場斃命,逃竄的又鬼影無蹤,便是皇上下令查起來,只怕也不太好辦。”

早料到可能如此,顏凝紫這時已不再驚異,壓低聲音道:“風淩弈這是跟誰結了仇了?”竟然這麽狠一出招便是必殺!

朝中之事波譎雲詭而且瞬息萬變,顏凝紫自認聰明,但卻有那個自知之明,所以即便漢朝有女子為官的先例,她也沒有去奮力爭取。只是這時候的兩人都隱隱約約的想到了一個人,一個人最容易想到的卻似乎不怎麽可能是幕後黑手的人。

翌日,帝焚派禦林軍在長安城外擊殺匪寇三百餘人,言稱這些人早年便蠢蠢躍動,曾屢次進犯長安,如今又傷了皇親國戚,是可忍孰不可忍,因而一擊絕殺還長安以清明太平。

但是一頭霧水的百姓卻不明白,他們在長安生活了這麽久了,怎麽從未聽說過有什麽匪寇?

然漢皇帝焚雄才大略而且說一不二,向來他做的決定便聽不到什麽反對的聲音,如今自朝堂以下更是一片唏噓。

陌桑給顏凝紫束發之時,卻是興高采烈的,“如今可好了,姑娘不必再擔心刺客一事了,說起來那日姑娘回來時一身濕漉漉的,可把我嚇壞了……幸而陛下神武,直接將那匪寇給一鍋端了,姑娘日後也可睡安穩覺了!”

滿城風言風語,自然有不少留言傳入了顏凝紫的耳朵,她聽了心無城府的陌桑這麽一說後,心中直是暗嘆。

她怎麽覺得,帝焚此舉不是在除惡,倒像是在掩飾什麽一般?

而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梳妝打扮完畢後的顏凝紫,帶著陌桑,喚了兩名小廝,駕著馬車便出門了。

隱紫色的車簾裏,陌桑緊張得垂著螓首,朱唇緊抿,忽然垂在膝上的右手被一只悄然伸過來的柔荑握住,擡眸正見顏凝紫嫵媚含笑,自信張揚地說:“那司徒公又不吃人,你何故怕他若此?放心吧,萬事都有我在!”

陌桑低低地點頭應了,“唯。”饒是如此,她心裏仍舊不安。

馬車漸漸駛向了西門白虎街。

顏凝紫的皮囊生得既柔且媚,是個婉轉多情的依依美人,但眉間心上卻藏著一抹刻骨的冷情。司徒左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便搖了搖頭,“你這人,怎麽竟會去了風月之地?”

卉木萋萋的大院裏,司徒公正襟危坐,身後立著位粉雕玉琢的掌茶童子,顏凝紫跪坐於前,陌桑緊跟其側。司徒左其人最神秘之處在於他的年齡,聲音像是而立之歲,面容像是不惑之歲,這股子沈靜淡然、清明超然之況則像是知天命之歲。

因此在聽了司徒左這麽一問之後,顏凝紫勾著淺淡的笑問道:“敢問司徒公,您貴庚?”

廣袂輕拂的司徒左聞言笑而不語,掌茶童子清淩淩的一把嗓音飄過來:“我家先生,今年六十又三了!”

“啊!”陌桑不合時宜地驚叫了一聲。

顏凝紫的眸中劃過一絲不悅,示意讓她沈著些,方才又微微笑著,端起了身前的紫砂杯,“話也說了這麽多,小女子的來意,司徒公想來應該是知道了,只是不知司徒公意下如何?”

司徒左搖手,老神在在地說道:“不忙不忙,老朽還有些疑慮之處,既是要收弟子,當然須得是知根知底的人。”

抿了抿唇,顏凝紫收了笑,將茶水一飲而盡後,端起神情來,“請公發問。”

這語調寒而清,澈而穩,以至於司徒左疑惑地盯了她幾眼,不由嘆道:“竟藏身媚紫閣,當真是埋沒了,埋沒了!”

顏凝紫睜著澄澈安然卻又分明媚色內隱的眼,淡聲道:“請公直言,何以埋沒?”她曾聽過,這司徒公不但精於歧黃之術,且善測字,算命,看骨相,易容之術,成名數十載,身上頗多傳奇。

就在顏凝紫這般問了一句之後,司徒左卻不答,只道:“老朽方才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他五官清顴,寬袍廣袖,只是這麽瞇著眼拉著唇角時,竟含著一種泰山壓頂的威視,直令得眼前之人不敢有絲毫造次。

顏凝紫雙手交疊垂於前膝,身子順著桌案微微下拜,沈聲道:“實是家國之仇未報,小女子顏氏與兄長身負著與獫狁的血海深仇,不得已來到長安,只盼能在此處令兄長得個一官半職,好有上陣殺敵一滅仇讎之機。我身無長物,心知不能於人後籌劃,方才隱身於媚紫閣,欲與長安名流公子結交,日後也好為他多謀出路。”

這番話說得至真至誠,至情至性,司徒公睜著清明的眼直是盯了她好半晌,終於撫須大笑:“好好好,老朽果然沒有看錯人!”

就在顏凝紫心神一動之際,司徒公笑道:“你這徒兒,老朽收下了,三日後,帶著束脩且來吧!”

竟然這麽容易便答應了,顏凝紫尚在驚楞中,身後的陌桑輕笑著上來推了她一把,“姑娘!”

顏凝紫恍然回過神來,登時含著喜色起身再拜,“拜見師父!”

“嗯。”司徒公心滿地點頭。

返回的路上,馬車裏顏凝紫唇畔的笑意還沒退散,陌桑鼓著掌喜道:“還說那司徒公性乖張呢,我看他挺好說話的呀!”

顏凝紫卻搖搖頭,在陌桑困惑凝視的明亮眸光裏,她輕嘆一聲:“哪有這麽容易,三日後的束脩禮看來也是考驗!”

陌桑卻笑道:“姑娘你想的太多了,司徒公方才已經答應啦,他是什麽人物,豈會說話不算?”

兩人又說笑了幾陣,恍然間馬車驟停。

完全沒意識到狀況的兩人差點向前面俯倒,顏凝紫拉了一把驚疑不定的陌桑,心道這裏離媚紫閣還隔著幾條街呢,定是遇到了什麽事。她扶穩陌桑後,囑咐她待在車中,自己掀了簾子出去。

赤血色的駿馬面前,一個少年男子伸著兩臂攔在車駕之前,錦帶華服,身似拔竹,正蹙著修眉抿著唇瓣死死地盯著她。

顏凝紫低嘆了一聲,緩步下車,長街上人來人往,衣色鮮明,眾看客本意欣賞顏凝紫這媚色橫生的美人,奈何長安小閻王臉上煞氣太重,登時不敢靠近,各走各的路。而就在美人翩然走下車轅之際,風淩弈已經兩個箭步沖到了她的面前。

不得不說這風大少還真是閑,顏凝紫眼底泛著淡淡的不屑,神色安然地說道:“風少,你已經曠了幾天的練兵了?就那幾招,連幾個黑衣人都打不過,何不回去再修煉個幾年?”

風淩弈定定地看著她,“你喜歡他,是因為他的武功比我高麽?”

沒料到他會這麽說,顏凝紫暗暗咬牙,啐道:“大庭廣眾的,你說這個做什麽?”

“我要你告訴我!”風淩弈兩步逼近,在這般灼灼的毫不避諱的視線裏,她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幾步,他那華光迫人的眼光裏藏著的那份狷狂真讓人覺得恐懼,卻聽他深呼吸了一下之後,閉著眼又呼吸了幾口,方才睜著眼,沈聲問道,“你喜歡他,是不是因為他的武功比我高,如果你回答是,我就即刻回去軍營!”

這種情況著實讓顏凝紫驚了一把,猛然想到上次她與祁若說話時全被這人聽去了……登時一道靈光劈了她的腦子!

風淩弈這是喜歡她!

傲嬌的,不可一世的風淩弈竟然喜歡她!

顫著唇瓣囁嚅了半晌,顏凝紫被他盯得臉龐發燒,好一會兒後突然沈下心來暗暗思忖著:前世,風淩弈年僅十八便名震天下,風頭便隱隱有蓋過衛秦之勢,如今他年正十七……我若在此時磨了他的銳氣,那麽到時候他的命盤就真給改得一塌糊塗了,那個少年戰神便真的不存在了……罷了罷了,就算是為了大漢,為了報仇,她也只能說——

“是。我不喜歡不學無術的男人,我喜歡祁若,就是因為他從小和我一起長大,胸懷大志而且武功高強,把旁人都比下去了!”

話音落地,卻聽風淩弈擲地有聲的回道:“好!你等著,半年之內,我一定能打得過他!”

半年?不得不說,這可真是個偉大而艱巨的任務啊,顏凝紫摸著光潔滑嫩的下巴,風淩弈已經撥開人潮跑去。

陌桑聽著動靜一直不敢發聲,直到小閻王的聲音消失之後,她才敢自車中探出頭來,長籲了口氣,道:“姑娘,那小閻王在向你表明心跡呢,可是你心裏的人是祁公子啊,你怎麽那麽說?要是日後真讓他這個打敗了祁公子,你又要如何解釋?”她心知顏凝紫內心的想法不是這樣的。

顏凝紫低低長嘆,“總有一日,他會知道我是為了他好。”

退回車中的陌桑睜著大眼睛,並不明白顏凝紫的意思。

但是翌日,顏凝紫狀似意識到了風淩弈的轉變,媚紫閣西側那小閻王禦用案桌前竟然沒人了!

顏凝紫暗暗高興著,心道這話倒真是能激勵他。祁若又來看了她一回,她不免多打聽了幾句。

見祁若聽到風淩弈的名字之後面色不佳,她也適時地緘口,祁若見她到底還是顧著自己的感受的,臉色稍霽,將她摟進懷中,溫聲笑道:“你怎麽知道風淩弈今日回羽林軍了?”

顏凝紫訥訥地回道:“猜的。”那個人一天能有幾處跑,除了風月弄自然便是羽林軍了!

祁若的額頭觸著她的額頭,溫柔嘆道:“你這樣美,把你在這裏放著真怕夜長夢多……阿紫,待我做了羽林軍的騎都尉之後,我便迎娶你過門可好?”

顏凝紫心想著他現在就是羽林軍一無名小卒,這離他做騎都尉的時日還遠著呢,遂臉紅地點頭。

楞了片刻,祁若的唇角綻開如花笑意,“恩,羽林軍的騎都尉選拔就在半年以後,你等著,我一定會風光地回來娶你!”

在他懷裏前一刻還柔軟笑著的顏凝紫突然身子一僵,不知道為什麽,心中大不自在了起來。前世她也是嫁了祁若的,正因為如此,現如今她才在潛意識裏把自己毫不猶豫地許給了他,可是真到了這一刻,她卻陡然間想到如果今生再與他做夫妻,會不會得到和前世一樣的結局——難產而死?

想到這裏,顏凝紫突然冷汗涔涔,連攀住他肩頭的手背也僵直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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