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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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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漢的都城長安,乃是物華天寶、人傑地靈之地,雄州霧列,俊采星馳。在明帝帝焚的治下,一時人才濟濟,繁華阜盛。

而長安的世家子們最最流連繁華升平的表現,便是他們常去長安朱雀玄武兩街的交通之地,那裏辟了一條深巷,名喚“風月弄”。

這風月弄便是長安幾乎所有的歌舞坊、青樓的聚集地,成千的鶯燕紅顏們在這裏安生,走在街上連迎面而來的輕風都是脂粉香風,偶一擡頭,便可見閣樓上的誰家姑娘情切地搖著絲絹,媚眼含春,團扇遮羞。

風月弄中曾經紅極一時的歌舞坊便是紅塵居了,紅塵居其實是因人得名,前紅塵居的頭牌便喚作紅塵,傳聞她紅衣廣袖一曲《相思渡》舞驚四座,曾惹得千人圍觀,幾乎要將紅塵居的門檻都擠爆了。真是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可是後來,民裏坊間便傳聞紅塵居的頭牌姑娘與一個琴師私奔了!

眾人惋惜扼腕,深覺不值,而紅塵居也因為頭牌的離去漸漸門前冷落鞍馬稀。

可是最近,紅塵居竟然又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不,現在的紅塵居已經不叫紅塵居了,它已改名作媚紫閣,坊主放言說她已經找到了更好的舞女,婀娜多姿,身段兒似柳若霧,論舞技也絕不輸給當年的紅塵。一時坊間大熱,爭論此事。 有人認為是謠傳,也有人認為坊主要拿這宣傳早便該這麽做了何必等到現在?可是無論如何,今日的媚紫閣註定爆滿!

可是坐滿了賓客之後,接連上來的幾個舞曲還是老樣子,索然無味,眾人興味漸散,陸續有些人開始離席。

坊主雙煙翠見狀,眉心微擰,眼見臺上的舞曲要完結,突然又用絲絹捂著嘴兒笑了笑,她雖年逾三十,但容色如舊,艷光不減,更多了分成熟女人的魅惑風情,一時眾男子都看得有些迷醉。雙煙翠扭著腰肢,手上的碧色絹子似有意無意地輕輕一揮:“客官別走嘛,下一曲,妹紫姑娘該現身了!”

妹紫,便是這場狀似謠言的風波中的女主角,那位傳說中能技壓前頭牌紅塵的絕色舞姬。

本已興味索然的眾人,聽了雙煙翠這話,登時眼底又蹭蹭舉起了火把,看著這一個個如狼似虎的貴族世家子,雙煙翠又抿嘴兒一笑,然後招手向著後臺放出一聲宛轉的嬌鶯般的吆喝:“請妹紫姑娘登場!”

“好好好!”世家子們眼冒精光,爭相拍手捶案,連聲叫好。

弦音一轉,突然變得綺麗綿軟,而在這七弦中又雜著琵琶與胡琴之聲,是這曲調中多多少少增了幾分異域的妖嬈風情。

然後,眾位白色羅衣飄仙群的舞姬邁著蓮步赤足上臺,白紗下隱約可見她們腳腕處系著的金色鈴鐺,一旋轉,一擡足,金鈴鐺便發出叮叮的令人心醉神馳的脆響,混合著弦樂,混合著管樂,竟顯得異常清脆。

這舞開場便如此不凡,看客們的心情更激昂了,他們迫切地希冀等下便會有個絕色女子在眾舞女的簇擁下露出如花嬌顏。

可是,他們猜中了開頭,卻沒料到結局。

因為那妹紫姑娘,她竟然是從坊外飛身進去的!

在歌舞進行到將近中點之時,突然一條冰紫色的長綾直伸進來縛住媚紫閣上頭橫懸的一根最粗最壯的梁木,然後眾人眼睛一花,便見一個身著冰紫色綃紗的帶著面紗的舞女從頭上亭亭飛過。那身段果然婀娜傾城,仰著臉的士族子們仿佛覺得她冰紫色的裙裾已經悄然間拂過了他們的面頰,如此輕柔,卻含著弄人鼻翼的暗香。

顏凝紫排這場舞用了很多心思,比如這飛身進場,非有輕功不能完成,但盡管要顯露武功,她還是這麽做了。想要在長安城站住腳跟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速成之法唯有在這風月弄中大顯身手令得長安中士族子弟記掛於心,甚至魂牽夢繞!

微微側目望著身下投註的歆羨驚艷的目光,顏凝紫冰綃紗下的嫣唇輕輕一勾,隱於其中更顯勾人攝魄。

這時,連雙煙翠也含著笑在心中預慶著這舞曲的成功了。

而就在顏凝紫即將落入舞臺中央之時,忽然幾滴酒水不偏不倚地飛濺在了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上,順著輕薄的綃紗滲了進去,幾點涼意,卻似乎冷得刺骨般,顏凝紫清冷的眸光一掃,便見右側案桌前一個少年正意興闌珊地叼著青花玄觴,看也不看她一眼。

然而此時並不是暗恨此事的時候,就在輕盈如燕的顏凝紫飄飄然落上舞臺之後,忽然又重新換上了笑顏,她的眼睛本來生得極美,這眼線微挑之際上揚的弧度是如此剛剛好,似含似露,似放似收,拘謹間又多了幾分撩人之意。

世家子們此刻真恨不得沖上去將她的面紗給揭下來!

緊接著,她舞步一旋,紫色廣袖便翩然劃開,如一朵含苞待綻的冰紫色姣花,既有漢人的空靈婉轉,又有胡人的奔放熱烈。

臺下的叫好聲此起彼伏地傳來。

唯有這時候最應該高興的雙煙翠,她的眼神利若鷹隼,早便留意到顏凝紫飛身上臺之時被人故意潑了幾滴酒水,待她看清西側案桌前獨坐的那個少年時,突然臉色微變。以她十多年的老練經驗竟然會變了臉色,可見這少年來頭不小。

但此刻專心舞動的顏凝紫並沒有留意到雙煙翠的神情,她同諸少女一樣,赤著玉足,腳上纏著金鈴兒,旋轉擡足之際,也有叮叮的清脆樂音,可不知是否因人而異,眾看客們只覺得,這妹紫姑娘纖白如玉的腳腕上系著的金鈴兒響聲更脆,更悅耳,仿佛能酥進人的骨子裏。

顏凝紫微微笑著,就在舞曲終了弦樂聲漸漸散去之時,眾舞女上前將她合圍,纖手挽著蘭花指輕輕頓住,宛若如雲淺淡的清池裏托出一朵嬌慵明媚的延藥睡蓮。香風微醺,她臉上遮面的冰綃紗也翩翩然地似被香風揭去,容顏初綻間,那張美得氣勢迫人的臉蛋便引來了臺下的此起彼伏的倒抽涼氣的聲音。

這時,底下有一個衣著華麗的貴客突然拍案站起,舉手高叫道:“妹紫姑娘!妹紫姑娘!”

那顯然是個極有身份的士族子,一呼百應,就在他站起身後,幾乎所有人都跟著起了身,一同舉手高叫:“妹紫姑娘!”他們真沒有想到,時隔這麽多年之後,竟然還有舞技能蓋得過紅塵之人,少年人雖然沒見過紅塵,可對那大名卻是如雷貫耳,聽著幾位老資歷貴客的連聲稱嘆,他們心中竟然也跟著欣喜,跟著雀躍,甚至是驕傲!

這位舞技出眾艷壓群芳的少女,竟然是他們這個時代的人!

顏凝紫嫣然笑著斂衽一禮,可是側目間卻見雙煙翠的臉色不甚好看,雖然欣喜,可是卻又隱隱有些憂色。

發生什麽事情了?

就在顏凝紫蹙起黛色的眉尖驚疑不定之際,士族子弟的高叫中突然隱隱傳來了一聲冷哼。

就是這聲冷哼,不高不低,不急不緩,卻沈穩有力,顏凝紫眸光掃視西側時猛地一頓,神色突然變得幽深下來。那邊有個側坐的少年仍在意興闌珊地斟著酒,側臉堅毅的線條立體如刀削,鼻梁英挺,面容泛著健康的小麥色。

雙煙翠也是暗叫不好,登時上來打著圓場,將士族子弟招呼著,慢慢地請出去,又喚了幾個丫頭來幫著一把,恭敬地散場送客。

而就在雙煙翠送走了大批客人轉身之際,突然嚇得魂飛天外,那個長相雖然傾城但脾氣卻不怎麽好的妹紫姑娘,她竟然已經對面坐到了那個長安城最富盛名的小閻王的身前!有那麽一瞬間,雙煙翠幾乎快被氣得暈過去!

小閻王,那哪兒是她們這種人能惹得起的?雙煙翠心頭暗叫一聲,姑娘喲,你可真會找麻煩!

就在顏凝紫施施然地坐到那少年的對面之後,有未散去的貴族子弟還留戀不舍地往回望了幾眼。而這身著天青軟緞錦袍的少年,卻對著容顏殊麗的顏凝紫又是冷冷一哼,只是這冷哼中比之前又多了幾分不屑的意味。

坊主雙煙翠不安地攪著手心裏的絲絹,頗為擔憂,正要將顏凝紫拉回來,卻聽她家妹紫姑娘很好脾氣地垂著首,耐心詢問青衫少年道:“公子可是對我的舞步有什麽不滿之處?”

青衫少年放下手心的青花玄觴,考究地打量了她幾眼,突然撫掌大笑:“不錯不錯,果然是個放肆的美人!”他的聲音很是清而冽,沈而緩,蕭蕭肅肅,宛如竹葉戟張,宛如玉石相擊。

可是這番顧左右而言它,顏凝紫到底是被惹惱了,回憶起他方才故意將酒水撒在自己腰上,登時想到:原來這是個登徒子!思及此,她的聲音驟冷:“公子生得人模人樣的,豈知卻是輕薄無賴之徒,倒叫妾身好生失望!”說完“妾身”二字,她自己都不可自抑地抖了一下。

然後,青衫少年突然沈下了臉。

雙煙翠見事態不對,即刻扭著腰肢上來,笑意頗濃地替少年斟茶,“風少勿怪,妹紫姑娘性子爽直口無遮攔,我代她向你賠罪。”

青衫少年見雙煙翠恭恭謹謹地遞上了茶水,卻單手往前一推並不接受,即刻又展顏笑道:“茶本少方才已經喝得夠多了,這會兒就不喝了,雙坊主,你也知道,本少從來不為難女人,當然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不過這‘輕薄無賴’四個字,煩請你讓你家的妹紫姑娘解釋一下,本少是如何輕薄無賴了?難不成,只要誇她長得美,便都是登徒子了?”

當然不是這樣。顏凝紫暗暗咬了咬牙,重點是他的語氣輕佻,近於挑逗!“公子難道不是麽?”

“你!”青衫少年顯然見得已經動怒了,墨眉緊攢,“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你敢這麽說本少!”

一口一個“本少”,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少爺,當然這一刻的顏凝紫剛剛收獲了長安大批士族子的青睞,是無所畏懼的,登時桌案一拍,柳眉倒豎,“你才不知好歹!我今日就代你爹娘好好教訓你這出言不遜的小子!”

雙煙翠心神一凜,登時嚇得快要魂歸離恨天,然後顏凝紫兩步躍上桌案,將青衫少年的手臂便是這麽使力一扯,少年掙紮著要起身,顏凝紫緊接著一腳便踩在了他的背上,將他牢牢地踩在了案桌上,腳腕上的金鈴兒叮叮地響著。

“放開本少!你這膽大妄為的女人!”少年嘴裏嚷嚷著,還要掙紮,奈何顏凝紫身懷武功,他竟是掙脫不得,他不禁破口大罵,“粗魯的女人,沒人要的醜八怪……唉喲,疼死本少了……狠心的女人!”

沒想到這少年給她的形容詞還真是挺多的,顏凝紫輕輕哂笑著,將他的手腕也扣在了手心裏,然後一耳刮子抽在他腦仁兒上,這下打得少年眼冒金星,但是他的叫罵聲更大了。

雙煙翠惶急地去扯顏凝紫的冰紫色綃紗廣袖,“你這是做什麽?趕緊放了風少!”

青衫少年也叫嚷道:“對!你趕緊放了本少,否則本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話音一落,他的腦仁兒又結實地挨了一大耳刮子,這下老實了,顏凝紫撤了腳,從案桌上躍下來。

腰酸背痛的少年站起身來,一手撐著腰,一手摸著頭,狠狠道:“不知好歹的胡女,你給本少等著!”

“胡女?”咀嚼著這兩個字,顏凝紫卻沒有生氣,她突然明白過來一件事:原來這少年是將她當成了胡地女子所以才輕蔑調笑!

在大漢也有不少的胡人女子,但由於獫狁年年犯境,大漢與胡地之間有著種族之仇,因此胡人女子的地位在漢朝是極低的,幾乎等同於奴隸!而她方才腳腕上纏著金鈴兒,舞步回旋之處又多結合了胡地的旋風舞,這才造成了這等誤會!

可是青衫少年沒有理會她的反問,揉著腰向外走出去了,只留下一句:“本少下次再找你算賬!”

雙煙翠似有留意,上前揮著絲絹道:“唉風少你別急著走啊,這是個誤會!誤會!”

可是青衫少年已經走得沒影兒了,雙煙翠無奈地撫著額頭,聲音突然不覆嬌軟,清冷下來,“你呀你,叫我說你什麽好,才來一天就把長安城裏最惹不起的小閻王給得罪了,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

此次顏凝紫進都城長安,就是為了在長安城站住腳,聽如此說,登時大驚,“那是個小閻王?”

雙煙翠頗是無奈,拉著顏凝紫的手在案桌前坐下,在她的纖纖無塵的手背上輕輕拍了下,“你初來乍到自然不知道,這個小閻王……當朝的衛皇後,大將軍,和這小閻王的母親,乃是一家兄弟姊妹,連皇上都是他的姨夫,他素來橫行長安無忌,心高氣傲,最受不得冷遇和嘲笑,你這番欺負了他,不定他又要鬧出什麽風波來!”

“不……不是吧?”顏凝紫驚得唇瓣顫抖,“你說那混賬小子,是風淩弈?”

顏凝紫重生後,記憶一直有些混亂,方才聽雙煙翠喚他“風少”,也沒往這處聯想,此刻得知了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未來戰神風淩弈,登時驚得方寸大亂!

她前世的記憶散亂不堪,可是她仍然記得,風淩弈乃是大漢最驃勇的一員驍將,他轉戰大漠,蕩敵千裏,縱橫疆場,未嘗敗北,年僅十八歲便官授驃騎將軍,並且封侯加爵,深得漢皇帝焚的寵愛,在朝中也是風頭無量,連現任的也是一身軍功的大將軍衛秦在他面前也不得不黯然失色。

可怎麽……怎麽這樣一個少年英雄竟然是那個貌似登徒子的混小子?

就在顏凝紫凝心於前世記憶驚疑不定之際,雙煙翠看出了她的異樣,突然在她的手背上又拍了拍,顏凝紫陡然回神,聲音中含了幾分悔意,幾分委屈:“雙姨,不知者不罪,你可要幫我!”

這一刻的顏凝紫突然認定,也許是因為自己的重生讓歷史的脈絡都出了岔子,比如說,前世的她只是匆匆離世,只活了雙十年華,死後便埋在長明關外的黃沙之中,而如今她身在長安,身在繁華街巷,恐怕此生再無機會回到關外,那麽歷史便已經有了變動。會不會,那個前世叱咤風雲的少年將軍也因為這些變動而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想想都覺得頭痛,若真如此,她要怎麽同她的義兄祁若說?

雙煙翠見她焦急得近乎無所適從,終是忍不住心軟,“這樣吧,我手上還有些人脈,明日再將他單獨約見在素和樓,你同他見一面,當面道個歉,想來他應該是不至於為難你的,他雖然放浪形骸性格不羈,但有一句話卻還是說對了。”

顏凝紫問道:“什麽?”

不知是不是雙煙翠有意玩笑,她的美目盯了顏凝紫半晌,突然笑道:“他從不為難漂亮的女人。”

顏凝紫:“……”

這貨就是一個妥妥的登徒子,不需要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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