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石的遲疑讓本就很敏感的陳筱慧心裏生出一股委屈，連視線都被酸澀的水霧給模糊了，不過她倔犟的沒有出聲，她不想為自己的說法辯解，也不屑辯解，甚至，還有那麽一點點讓方石因為無解而對自己產生愧疚的期待。

但是，方石是她看中的男人啊！又怎麽會讓她失望。

“筱慧，你擔心的問題我明白，雖然我很想說玄門並非追逐權力的地方，所以不會出現你的那種擔心，可是人心這種東西太覆雜了，如果能從根源上杜絕人性對權力的追逐欲望，當然也是一件好事。”

陳筱慧眼神猛地一亮，心裏的酸澀冰冷頓時被一股溫暖的暖流驅散，雖然有些小小的遺憾，但同時那種欣慰和幸福感卻根本就沒法阻擋，一下就將她淹沒了。

“嗯。”

陳筱慧意義不明的哼了一聲，夏雨欣警惕的眨了眨眼睛，或許木頭一樣的方石不會明白陳筱慧的小女兒心思，但是同為女人的夏雨欣卻非常明白陳筱慧的感受，方石這個家夥果然是個禍害，不斷的在釋放著自己的致命吸引力，更詭異的是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這種暖透了人心的信任和理解，對一個驕傲的女孩會有多麽大的殺傷力。

夏雨瑤則相對遲鈍，別看她平時一副精明的樣子，其實她根本就是天然屬性的，陳筱慧那痛並快樂的表情她根本沒法理解，於是她皺著眉頭苦思著。

方石似乎並沒有看到陳筱慧那詭異的神情，繼續道：“建立財務評估制度原則上可以，將青城山原本的權力結構從掌門獨攬變成常規事務分權制衡也可以，唯有一點不能動，那就是掌門手裏的絕對任免權和否決權。”

陳筱慧在西方長大，所以她很自然的認為分權制衡才是相對完美的權力結構，而方石現在雖然在常規事務上站在了她的立場上，但是，卻在最終權力上毫不松口，如果最高權力不能被制衡，那麽常規事務的分權制衡只能成為一個笑話，青城山最終的命運，還是握在掌門一個人的手裏，萬一掌門的決策失誤，那後果可就難以預料了。

陳筱慧並非對權力有什麽渴望，她只是作為一個青城山的門人，對青城山的現狀和未來進行了思考之後，提出了一點自己認為可行的建議而已。

雖然只是建議，但是也是她在青城山這麽長時間認真觀察和努力思考的結果，她當然不會被方石一句話就擊退，更何況，她正是想要用這個來吸引方石的註意力，讓方石察覺自己的價值，讓自己成為對方石有價值的女人，這才是聰明的陳筱慧想要做的。

“為什麽？你應該很清楚吧，決策意味著什麽，如果這個決策完全由一個人來決定，這是不是有些不負責任，誰都沒法保證，在不斷的選擇中，他不會犯錯，從來不犯錯的只有神，人是做不到的。”

方石笑了笑：“恐怕神也是會犯錯的，否則我們應該還生活在神的羽翼之下，既然大家都會犯錯，我們只能找一個犯錯可能性相對比較小的人來做出決策。我知道你想說集體決策的犯錯概率更低，只是，你這種嘗試可能適用於普通人，未必適用於我們，你也修煉了一些時候，應該知道修煉越是深入，對世界、對真知的感覺和理解也就越豐富，因此，與其讓一群小學生來商量著集體決策，不如讓一個大學生獨斷專行。”

陳筱慧皺了皺眉，雖然有些不甘心，但是方石的話確實很有道理，如果她自己沒有修練過，她還可以死不承認，但是她也是修士，自然知道元神的強大意味著什麽，如果青城山的掌門一直都是門中元神最強的那一位，方石的理論就確實成立了。

“可是……你怎麽保證掌門就是最強的？還有，一個人的能力再強，能做的也有限，如果掌門無限度的幹涉一般事務呢？……”

方石笑了笑：“所以，我原則上讚成你的想法，需要對青城山的權力結構進行一次大調整，將整個架構梳理得更加合理，其中自然也應該包括限制掌門權力濫用的結構，至於怎麽保證掌門是最強的，這點根本就不用擔心，除非我們青城山破落了，否則，掌門自然會找到合適的下一任，如果真的沒落了，我們再探討這些就毫無意義了。”

陳筱慧想了想，終於還是點了點頭道；“好吧，也許你說的更適合青城山，我只是在生搬硬套罷了。”

方石笑了笑，很自然的擡手揉了揉陳曉慧的腦袋：“還是要謝謝你，能看到青城山表面興旺之下的隱憂很不容易，這山上這麽多人可沒別人跟我說過這些事情，既然你已經看到了問題所在，那麽能不能再辛苦一下，把這些整理成書面資料，包括更具體的措施跟改革方向。”

陳筱慧眼裏一亮，卻撇了撇嘴道：“切，你這是打算能者多勞的意思麽？”

方石輕輕一笑，在夏雨欣的註視下收回了自己的手，攤了攤手道：“的確是能者多勞，更糟糕的是你看咱們這有幾個人能幹這個事？對了，你不管怎麽規劃都好，你自己的位置始終是總監，就這樣吧。”

以天色已經很晚的借口出了陳筱慧的房間，小三口嘰嘰咕咕的說著什麽走遠了，陳筱慧站在門口羨慕的看著，心裏應該覺得失落和妒忌才對，可是她卻怎麽都找不到這種感覺，反而一絲笑意總是忍不住從嘴角溢出來。

“真是個笨蛋，人家只不過是像關心小妹妹一樣，自己在這裏瞎幸福什麽啊！”

……

雲和掌門淡淡的聽著方石的話，臉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似乎既不驚訝，也不覺得不悅，直到方石將自己的想法說完，雲和道人才嘆了口氣，有些感慨的站了起來，走到窗戶邊上，從後殿二樓的窗口看去，是丘壑幽深的山巒。

今天天氣有些陰沈，山巒的綠色顯得有些暗，看上去像是被青藍給染過一遍似的，顏色略微偏藍，山谷間，還有些淡淡的雲霧繚繞，顯得更加的清幽神秘。

“方石，你為什麽考慮這些？在青城山建立這種明晰的行政和權力體系，難道不會誘使門人產生追逐權力的想法麽？”

“難道沒有明確的權責界定，這些權力就不存在了？”

雲和掌門搖了搖頭：“原本青城山的權力都集中在掌門手中，所以大家看上去有權力，實則這些權力都是可能隨時失效的，因此沒有必要這麽看重這些權力，但是一旦用制度的形式固化這些權力，那麽就會產生對權力的追逐，這點沒法避免。”

“可是掌門啊，您也應該知道，隨著我們門人越來越多，原先那種模糊的原始的權力結構肯定會變得不適應，這回造成混亂和低效，甚至容易產生決策錯誤，更糟糕的是因此而引發門人的不滿。跟可能出現的權力爭奪相比，這些可能發生的危害我覺得更嚴重，至於權力追逐的問題，其實也很正常，就當作是一個考驗吧。”

“考驗？你是說心性的考驗，那些追逐權力的最終會因為無法突破瓶頸而被淘汰？”

方石笑著點頭：“我覺得很有趣，我們手裏握著巨大的力量，而讓我們獲得這種巨大的力量的本質，卻是因為我們不在意這種巨大的力量。”

雲和掌門一怔，隨即欣慰的看著方石笑了笑道：“或者應該說是對更巨大力量的敬畏而不敢濫用力量，才是我們能得到這種力量的原因，因為這是一種秩序和進化的力量，而不是走向毀滅的力量。”

雲和掌門說的有些玄，但是方石卻很明白雲和掌門的意思，人類也不大可能想要得到毀滅的力量，除了一少部分瘋子之外，而作為生命本身，也根本就不可能駕馭毀滅的力量，生命從出現開始，就已經註定了是毀滅力量的敵人。

所以從這一點上看，修士其實是在“逆天”，因為創造進化與毀滅歸元乃是大道中的陰陽兩面，而崇尚陰陽的修士們，卻在躲避著毀滅歸元，向往著無盡的創造和進化，當然了，這是生命固有的屬性，也是對大道的一種理解和應用，在這個角度上，修士是順天應命的。

只不過，這個順天應命並不簡單，因為大道中蘊含的毀滅和歸元屬性，對一個修士來說，修行的水平越高，就越是面臨著毀滅和歸元屬性的覬覦，一個不小心，就可能道心皆消歸於混沌。

而這所謂的不小心，就是身邊無時無刻不存在的誘惑和選擇，而修士，修的不是別的，其實是心。

所以，方石的一番話徹底的打動了雲和掌門，玄門的特殊性，讓追逐錯誤方向的人會被自然淘汰，這真是一個讓人驚喜和敬畏的隱藏屬性，而對於方石能看清這一點，並對這一點加以巧妙利用的方石，雲和掌門更是滿意極了。

“要不，趁機宣布讓你接任掌門如何？”

雲和掌門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將方石說楞了，方石瞪大眼睛看這雲和掌門：“那個……掌門啊，最近有沒有人告訴您，您似乎越發的年輕漂亮了，哎呀，我想起來火上還燉著湯呢，我先走了啊，拜拜。”

方石飛也似的消失了，雲和掌門臉上浮起一層紅暈，瞇瞇的笑了笑，自言自語道：“真是個懶孩子，顯得年輕麽？是想說我還能再多幹幾年掌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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