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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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座山堡的下半部分是連在一起的，那形狀就像一個不規則的梯形上放置著兩個半圓形物體。這裏的很多山都是這樣的形態，孤立的拔地而起式很少。很遠的山頂上，長滿巨人柱，像一個又一個的人站在山上守望什麽——大地上荒無人煙未必會給人寂寞感，如果一兩個人在曠野中行走，會顯得很孤獨。
兩個山堡的根部也就是整座山的腰部，橫貫著一條公路，寬闊卻並不平坦，偶爾會被一陣風卷起塵土，誰讓它是一條土路呢。山的底部沿河修建了一條路，與半山腰的那條路平行。兩條路的最左端由一條弧線連接起來，兩條路合並成了一條路。半山腰那條路的最右端通往小鎮，是主街的終點，河邊那條路的最右端搭建著一座橋，通往對面的學校。兩條路中間分布著一些歪歪扭扭的之字路，那是人們踩踏出來的捷徑，他們不想從最右端走到最左端，緩慢經過一小段彎路，又折回方向從最左端走向最右端，再過橋到對面去。
半山腰那條路的中段，垂直著一條小路，向上延伸，將整座山切成兩半，左半邊是打虎崗堡，右半邊是無名山堡。這條小路在兩座山的交界點分成四條線，一條向左通往打虎崗堡頂部，一條向右通往無名山堡頂部，一條向上延伸到小鎮主街的□□，一條向下延伸到半山腰的公路，就像一個十字路口。
瘋阿姨和美女坐在路的右邊，紅旗和傻蛋坐在路的左邊，我坐在路上，背對著學校的方向，小秦的座位總在不停變動，有時候她坐在右邊跟瘋阿姨和美女一起，有時候她坐在左邊跟紅旗和傻蛋一起，有時候她坐在路上跟我面對面，我想，這是小孩子最純粹的天性。
“我記得我打碎了一面鏡子。”我說。
“什麽樣的鏡子？”傻蛋問。
“也許不是鏡子，就是一塊玻璃，也許它被安裝在一扇窗上？”
“到底是鏡子還是玻璃？”
“我不知道，我頭很痛。”
“不要再去想這個問題了。”
“我當時在照鏡子。”
“鏡子中有什麽？除了你自己以外。”
“一只蝴蝶。”
“還有呢？”
“沒有了。”
“看來那天天氣不錯。”
“很少有天氣糟糕的時候，在我的記憶裏。”
“此刻你心裏在想什麽？”
“一個人。”
“誰？”
“一個朋友，從小就認識，長大後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他總是不停的出現在我經常去的地方。令人奇怪。有時候他會盯著我的手（那雙手正牽著另一雙手），有時候他會盯著我的胳膊（那只胳膊正挽著另一只胳膊），有時候他會盯著我的雙眼（那雙眼本該盯著另一雙眼卻不得不朝他看過去）。他什麽都沒做，也不會上前來說幾句話，就是默默的坐著喝酒或吃東西，可是我卻感覺自己的人生徹底被打亂，無形之中有一根木棍正在攪動著我的生活。你能理解那種感受嗎？糟糕透頂。”
“也許他愛上你了。”
“剛開始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後來呢？”
“後來我發現他只是陷入某種東西裏面去了。”
“什麽東西？”
“我的下嘴唇有一顆痣，他只是陷入一顆痣中去了。”
“後來他出去了嗎？”
“沒有，還被鎖在那顆痣裏。”
“你不打算放了他嗎？”
“除非他自己願意走。”
“裏面有幾個人？”
“只有他一個。”
“他會寂寞嗎？”
“不會，他正在裏面自己陪著自己。”
“你很可能陷入一面鏡子中去了。”紅旗說。
“哦？”
“就像我陷入了一種疼痛一樣。”
“什麽樣的疼痛？”
“我和一個朋友，在某個星期六的黃昏，被一群無家可歸的野狗追趕著漫山遍野的跑，最後爬上一棵樹躲避，當樹下的敵人不再守候以後，我們從樹上回到地面，不小心踩到一個馬蜂窩。”
“馬蜂窩不是應該在樹上或屋檐上嗎？”
“有時候也在地上。半個小時後我們才逃到公路邊，幾乎是連滾帶爬。我已經認不出她了，但我知道她就是她，她還是她，她也認不出我了，但她知道，我就是我，我還是我。我們的臉腫得很大，又痛又癢。她看著我，笑得差點斷氣，就像每一個在路上遇見我們的人那樣。我從沒覺得如此快樂過。自那以後，我都很想再被蜜蜂蟄一次。再看一次她那發自內心的笑——笑到一張嘴就把心臟給吐出來。”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心理？”
“變態？”
“不是。我只是覺得令人難過。”
“為我還是為她？”
“兩者都是。”
“你呢？”小秦問瘋阿姨。
“我沒什麽可講的。”瘋阿姨搖搖頭，將視線轉向天邊，那裏有一群不知名的鳥正在朝遠方飛去。
“笑完後她說了一句話。”紅旗說。
“你猜她說了什麽？”瘋阿姨問我。
“我猜？”我說。
瘋阿姨點了點頭。
“她說什麽了？”她/他繼續問。
“她說她突然想知道二十年後的我會長成什麽樣。”我回答。
“你怎麽回答的？”紅旗問。
“我沒有回答，我們都會看到二十年乃至五十年後的彼此長什麽樣，那是必然的。”我說。
“在那樣快樂的時刻，沒有人會去想死亡。”紅旗說。
“你羨慕它們嗎？”我問瘋阿姨。
“不羨慕，它們只是陷入了一片天，沒有目的的飛翔便是它們的人生，或者，鳥生？鳥的一生該叫人生嗎？”瘋阿姨說。
“不能用人生。”我說。
“那就是鳥生？”
“沒那樣的說法。”
“那該怎麽說？”
“一生。”
“鳥的一生？人的一生？‘一生’這個詞為什麽那麽沈重？每當有人提到‘一生’，‘生命’之類的詞，我總覺得喘不過氣。”
“為自己還是為他人？”
“不為任何人，純粹為了這些字本身。”
“你心裏此刻在想什麽？”
“想很多，所以感覺什麽都沒想。”
“比如？”
“一條長長的路。”
“長長的路？”
“還有一大片鮮黃的油菜花。”
“花？這世上一切的花都該是她/他的。”我看了看依然躺在路邊的美女。
“偶爾她/他會留一點給別人。”
“是嗎？她/他還留過什麽花給你？”
“沒有了。”
“你有陷入一朵花嗎？”
“沒有，陷入花朵的是她/他。”
“陷入一朵花的不是我，我只是陷入了一場夢中的夢。”美女說道。
“你陷入了別人的夢裏？”我問美女。
“不，自己的。”
“你陷入我的夢還是我陷入了你的夢？”
“我們都陷入了自己的夢。”
“你們的夢裏有什麽？”
“你在問我還是她/他們？”美女問。
“都問。”我回答。
“你們回答吧，我睡會兒。”美女說。
“除了一片油菜花和一條長長的路，什麽都沒有。”瘋阿姨說。
“路上有什麽？”我問。
“什麽都沒有，雖然我希望會有點什麽。大學的時候，我們學校有一條長長的路，從食堂通往圖書館，路的兩旁種了很多銀杏樹，樹下是一排排的木椅，上面總是坐著三三兩兩的人，做什麽的都有，無論他們在做什麽，唯一的共通性就是，他們都對身外事毫無知覺，所以哪怕你從他們身邊經過十次，他們也不會知道（有一天我真那麽做了）。秋天，路面上總是落滿了銀杏樹葉，還有一些掉落的銀杏果。我每天從那條路經過無數個來回。有時候是非要經過那裏不可，有時候是刻意繞道專門從那裏過，什麽都不做，就是走一走。我覺得風衣跟銀杏樹葉是絕配，穿任何服裝從那裏經過都覺得格格不入，除了風衣。”瘋阿姨說。
“所以，秋天你總喜歡穿風衣，這習慣是那時候養成的？”美女問。
“可能是。我對穿風衣的人頗有好感，或許是情感的一種延伸。很多人都喜歡穿風衣，只不過意義各不相同，有的甚至沒什麽意義，純粹為了禦寒。”瘋阿姨說。
“禦寒也是一種意義。”我說。
“周末的時候很清靜，所有的人都憑空消失，直到星期一又憑空出現。像變戲法一樣。我喜歡那種感覺，空無一人的路上，就自己一個人走在空曠的銀杏林裏，會吹來一陣風，讓你體會一個人的浪漫。在那樣的時刻，我總希望路的盡頭能夠有一個人朝我走來。我們不停的朝彼此走去，卻永遠無法到達對方，就那麽一直走下去，日覆一日，年覆一年。”瘋阿姨說。
“聽起來有點憂傷。”傻蛋說。
“宿舍背後是一大片油菜花，附近的農民種的，黃得讓人的心有點發冷。尤其在煙霧蒙蒙的天氣，登上頂樓，坐在椅子上向遠處眺望，你會覺得生命是無限的，當然，生命本來就無限，一代又一代。作為個體而言生命是有限的，作為整體而言生命永遠沒有限度，在那樣的情況下，誰會考慮個體呢？”瘋阿姨說。
“你到底是陷入了一條路還是一片銀杏林？”我問。
“一條長滿銀杏樹的路。”
“此刻你還在那條路上走著。”
“是的，我從未離開過。”
“你在等待什麽？”
“一個人。”
“誰？”
“你覺得呢？”
“她/他陷入了一朵什麽花？”
“不知道。只有她/他自己才能回答。”
“她為什麽要自殺？”
“青春的迷茫吧？”
“事發時為什麽沒有人近距離看見呢？”
“我看見了。”小秦說。
“我指近距離。”我說。
“就是近距離。”
“你為什麽說謊？”
“我沒有。”
“那天，你正坐在教室裏上數學課，數學老師是一個短發女老師，擁有一口黑色的牙齒，你一直盯著她的牙齒上的一片菜渣出神，猜想它是青菜還是韭菜，或者是蔥蒜，並且推測她的午飯的內容，還在草稿紙上畫了一桌飯菜。有很長一段時間，你一直盯著窗外，透過玻璃片掃視陽光下的一切，還有對面山上的攀枝花樹。你看到桑瑤從那條大路往上面的小路上走，在打虎崗堡和無名山堡的交界處，也就是此刻我們坐著的這個地方，跟樊耀康和殷西相遇，他們站在這裏說了一會兒話，然後桑瑤向打虎崗堡頂部走去，殷西和樊耀康往下走，來到大路，朝鎮上走去。半個小時後，語文課，你又看見四五個人從打虎崗堡的水池邊跑下來，好像發生了什麽不尋常的事，沒多久街上的人都湧向打虎崗堡，人山人海。你很擔心阿爽，那天她逃課了，說要去偷看高年級練習節目——兩個月後就是國慶節，學校將組織一次文藝匯演，所以高年級的音樂課和體育課都不上課，讓他們自由排練。她喜歡偷看悄悄去狗尾巴草叢中約會的青年男女，有一次被人發現，那男的說要揍她，後來被女方拉走了。不過不會每次都那麽幸運，遇到能被女朋友勸住的男青年，或者願意勸男朋友的女青年。有的甚至是本校學生，那時候，小學和初中是沒有分開的，都設立在同一個校園裏，所以相互之間很熟悉。當時，高中並沒有普遍流行，初中畢業後要麽進中專要麽進社會工作。初中生私定終身的蠻多的，尤其初二初三。桑瑤就是其中之一，不知道是一個人死後人們都特別喜歡說對方的好，想對方的優點還是她本身足夠好，優點足夠多，當她死去後，很多人嘴裏都是止不住的惋惜。她是家裏她父親最喜愛的女兒（他們家有四個兄弟姐妹），她死後很多年，她父親都沒能從悲痛中走出來，我看見過他，確實如此，精神近乎崩潰，眼睛深陷在無盡的眼窩裏。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讓他用剩下的三個子女換取桑瑤，也許他都願意答應。只有在親人之間，感情才會誠實體現，誰好你就最喜歡誰。放學後你才知道桑瑤死了。學校裏學生之間相互傳遞著一些信息，說她死之前說了句‘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然後奮不顧身跳了下去，跟演戲一樣。這個場景是當時正巧躲在狗尾巴草從裏約會的兩三對高年級學生看見的。約會的人有時候就躺在環形走道邊的草叢裏，路上的人不一定能看見他們，但他們能透過植物之間的縫隙把走道上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一明一暗，保持警惕，方便老師偶爾來查看時隨時逃跑。”
“她確實說了句‘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但沒有奮不顧身的跳下去，好像是被人推了一下還是拉了一下或是別的什麽（可是她身邊什麽人都沒有），傾斜著掉進去的，如果她面前不是一個水池，而是一塊平地，我想她會倒在地上，而不是直立，如果是自己跳下去的，那麽，當前面的水池變成平地後，她是會直立在上面的。就是這種感覺。”
“她為什麽要說那麽一句戲劇性的話？”
“不知道，就像一個惡作劇。”
“確實像一個惡作劇，有沒有那麽一種可能，她原本不想死，就是隨便跳跳，但歪打正著的被淹死了。就算她會游泳，也不見得能爬上來，你看這水池，水底全是水草，四周全是淤泥，而水面離岸上足足有兩三米高。一般人掉進去了就根本不會有機會爬出來，除非上面有人扔一根繩子下去，將她拉起來，或是一把三四米長的梯子，但是梯子沒有著力點，會一直往下陷，四周的淤泥無法支撐它。”傻蛋說。
“也許她就是一心想尋死。”紅旗說。
“為什麽？”瘋阿姨問。
“她爸爸反對她跟那個男生交往。”小秦說。
“好像是有那麽回事兒，說她們年齡還小。”紅旗說。
“據說主要是嫌棄對方家庭出身不好。”我說。
“那年代，出身，成分什麽的，還是會遺留著某些影響。”美女說。
“她不會是死給她爸爸看的吧？”傻蛋說。
“何必呢。”小秦說。
“青春期，正是喜歡賭氣的年紀，也是最有勇氣的年紀。”瘋阿姨說。
“太殘忍了。”紅旗說。
“為愛奮不顧身，不是挺淒美的麽？”傻蛋說。
“你懂什麽是愛情？”瘋阿姨對傻蛋說。
“說這麽一句話，到底為了什麽？”紅旗問。
“也許沒什麽意思，就是順口那麽一說，或者當時碰巧想起了某部電視劇的臺詞。”我說。
“高一的時候，我跟三個高三女生比較要好，她們畢業後在家等大學通知書，等待期間會幫家裏做點事，下地幹活上山放羊什麽的，兩個考上普通大學的專科，一個考上名牌大學的本科。那個考上名牌大學本科的女生在等待開學期間死了，被人謀殺的——一個十五歲的精神病患者。調查結果公布後令人匪夷所思，那個十五歲的小夥子，把一件衣服套在自己頭上，假扮成一個蒙面人，尾隨那個女學生到人跡罕至的偏僻處，把她拖進路邊的樹林裏掐死了。那是前一晚播放的電視劇中的一個鏡頭。他在現實中重覆了一遍或者模仿了一遍。很多人表示質疑，說一個十五歲的人怎麽能打得過一個十七八歲的人。那女生高大強壯，但那小夥子也很有體力，長期務農給鍛煉的。那天下著雨，路上行人很少，只有兩個人看見了兇手，但是他們的描述給人們的判斷帶來了很大的困擾。那個正在高地上行走的中年男人說，他看見一個身穿黑色衣服的矮矮胖胖的男人離開了兇案現場，然後消失在山路的拐彎處。另一個正在水溝邊洗衣服的中年婦女說，天空打了個雷，她嚇了一跳，邊想著趕緊把衣服洗完回家，邊擡頭看了看天，還用手擦了擦臉上的雨點，就在她擡起頭的時候，她看見一個頭上包裹著黑色頭巾，身上穿著橘黃色衣服的年輕女子從上面的小路經過，後來想起可能她就是殺人兇手，因為那天只有一個人從那裏經過，她發誓。那麽這兩個人到底誰說的才是真的呢？”傻蛋說。
“誰說的是真的？”紅旗問。
“兩個都沒說謊。”美女說。
“有兩個兇手？”小秦問。
“只有一個，剛剛已經提過，就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夥子，一個精神病患者。”瘋阿姨說。
“他化了妝的，而且化了兩次。”紅旗說。
“作案過程中他都知道蒙面，逃跑時他也一定會化妝，也許他壓根兒就不是個精神病患者，只是殺人後為了推脫責任和逃避法律的懲罰而偽裝成一個精神病患者。”小秦說。
“不，他沒有化妝，而且他也確實是個精神病患者。他蒙面是因為他在學電視劇裏面的人物。”美女說。
“也許電視劇裏面的人犯完案化妝逃走了。”傻蛋說。
“沒有，電視劇裏的人是直接走的，他也是。”瘋阿姨說。
“那就奇怪了，那個中年男人和中年婦女之間其中一個是他親戚吧？為親情撒謊。”小秦說。
“不是。中年男人和中年婦女都沒有說謊。”美女說。
“那就是路上碰巧經過了兩個跟案件毫無關系的無辜的路人，被中年婦女和中年男人分別看見了，而真正的兇手，也就是那個十五歲的小夥子並沒有從小路經過，而是穿越樹林回到了家。”傻蛋說。
“他沒有走其他的路，就是走的那條平常的羊腸小道。”瘋阿姨說。
“那為什麽沒有人看見他？”紅旗問。
“看見了，中年男人和中年婦女都看見了他。”瘋阿姨說。
“他長得矮矮胖胖的嗎？”紅旗問。
“不，又高又瘦還很壯。”美女說。
“要不然怎麽能殺死那個女學生。”瘋阿姨說。
“徒手掐死一個人，沒力氣是做不到的。”美女說。
“可是，如果他沒有化妝，而那兩個目擊證人也沒有說謊，那麽這只能是一件靈異事件。”小秦說。
“跟靈異毫無關系。”瘋阿姨說。
“視覺，有時候真是神奇。”美女說。
“他們看錯了？”紅旗問。
“沒有，他們看得再清楚不過了。”瘋阿姨說。
美女的笑聲低低響起，不仔細聽，會讓人誤以為是在低聲哭泣。
“你來說說看，擁有著最美好的年華的秦幽。”美女說。
“我嗎？”我問。
“對，正是你。”美女說。
“我不知道，這真是一件怪事，不是嗎？”
“一點兒也不怪，動動腦子想一下。”
“這難道不是已經超越了人類思考的範圍？”
“你就是這樣，三十五歲以前懶得思考，以至於很多事在三十五歲以後才想明白。”
“三十五歲？那是七年後了。未來不是不可捉摸嗎？你怎麽知道我七年後才開竅，我覺得我現在就已經夠費勁的在思考了。腦子裏的腦細胞，沒有一顆在睡懶覺，全都在忙碌的工作。”
“七年後？那是多少年以前了。”美女說，她/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虛弱了很多。
“你是為了美女才來到這個地方的嗎？”
“不是，我們都是為你而來。”
“那你也不是為了瘋阿姨而來？”我問瘋阿姨。
“不是，為了你。”瘋阿姨回答。
“你們為什麽為了我而來？我怎麽了？”我問。
“你需要幫助，需要我們。”美女說。
“你們是誰？”我問。
“這正是你需要弄明白的。”瘋阿姨說。
“我們為什麽要坐在這裏？而不是一起坐在打虎崗堡或無名山堡上的某個地方？”我問。
“只能是這裏，我們都離不開各自的山堡，這條路就是一堵墻。”美女說。
“我是一堵墻，我有兩張面孔”，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這麽一句話，同時心裏湧現另一句話，“我是一條路，我有兩個方向”。
如果我是一只鳥，我有什麽？
如果是朵花是棵草呢？
“可是為什麽我能？”我問。
“你當然能，這裏的一切因你而存在。”傻蛋說。
“那小秦呢？”我問。
“她屬於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屬於她，在這裏，她無所不能。”瘋阿姨說。
“這真像一場夢。”我說。
“它確實是場夢。”美女說。
“還好只是一場夢。”我說。
“那天她穿著殷西的鞋。”小秦說。
“誰？”我問。
“桑瑤，你不是看見了嗎？”
“對，我看見了，也就是你看見了。”
“什麽？”
“沒什麽，我指我們倆還有阿爽，我們三個……不，我們兩個看見了她的鞋，我和阿爽，也就是你和阿爽。”小秦一定糊塗了，可是，還能怎麽說呢？
“你們怎麽判斷出她腳上的鞋是殷西的？”美女問。
“在豆花飯莊吃飯時註意到的。”小秦說。
“你們和桑瑤、殷西一起吃飯？”瘋阿姨問。
“不是，我和阿爽坐一桌，殷西和桑瑤坐另一桌，兩張桌子正巧挨在一起。那天體育課提前幾分鐘放學，班裏的同學很多都去豆花兒飯莊提前吃飯。”我說。
“為什麽不去學校食堂。”瘋阿姨問。
“為什麽？每個學生都知道的吧。”小秦說。
“食堂的飯菜不好吃。”傻蛋說。
“也很臟，有人吃出過蟑螂。”紅旗說。
“然後呢？”美女問。
“殷西的鞋上滴了幾滴紅油。”小秦說。
“很多同學去吃，意味著很多人的鞋子都可能不小心滴上過豆花兒飯莊的紅油，你為什麽那麽肯定的說是殷西的鞋。”瘋阿姨問。
“形狀和位置吧，如果用三條線把三個點兒連接起來，正好可以形成一個三角形，並且都是在左邊鞋面的外側。”我說。
“會不會也有人巧合性的滴成這副形狀？”美女問。
“可能，但不會位置分毫不差。”傻蛋說。
“這是多久前的事兒了？距離那天，桑瑤死去的那天。”瘋阿姨問。
“一個多月。”紅旗回答。
“一個多月前的汙漬還保留著，不洗鞋？”瘋阿姨問。
“紅油汙漬很難清洗掉的，清洗後只會淡一點兒，但不會清除幹凈。”小秦說。
“這麽說，那雙鞋是殷西的是人盡皆知的了？”美女問。
“不是。”紅旗說。
“她很少穿那雙鞋？”瘋阿姨問。
“不是。”我說。
“那怎麽沒人認出那是她的鞋？”瘋阿姨問。
“那是白色膠底鞋，我不知道你是誰，所以不能判斷你有沒有穿過那樣的鞋。如果是油漬，洗鞋子的時候用粉筆在上面塗一下，曬幹後會被遮擋住的，如果是泥土之類，用衛生紙蒙在鞋面上，曬幹後也會相對白凈些。”我說。
“所以那雙鞋上的三點兒紅油油漬基本沒人看見過，後來她穿的時候都是被粉筆覆蓋好的純白鞋面的鞋子？”瘋阿姨問。
“嗯。”紅旗點點頭。
“然後短發女生穿著它跳水後，在水裏浸泡了很長時間，鞋面恢覆了本來面目，上面的特殊印記顯露了出來？”瘋阿姨問。
“是這樣。”傻蛋說。
“而你認出來了？放學後你立刻跑到打虎崗堡的水池邊，那裏已經拉了警戒線，人們全部圍在警戒線外面觀看，屍體就擺放在水池邊的那條路上，你擠在人群中看見了屍體，也看清了那雙鞋。”瘋阿姨說。
“是的。”我說。
“那雙鞋沒有給你任何想法嗎？”瘋阿姨問。
“只是個八歲的孩子而已。”美女說。
“你真的一點想法都沒有？”瘋阿姨問。
“我不知道，那天太陽很大，我一直盯著玻璃窗，我覺得頭很暈，眼睛刺痛”我說。
“你跟別人提起過那雙鞋嗎？”瘋阿姨問。
“沒有，但我和阿爽都心照不宣。”我說。
“朋友之間換鞋子或者衣服穿很常見，雖然我從來沒有跟最好的朋友換著穿過，但很多人都會那樣做，如果身高和胖瘦差不多的話。”小秦說。
“你們覺得那與桑瑤的死無關，所以沒有跟別人提起這至關重要的信息？”美女說。
“差不多就是這樣。”我說。
“你為什麽說那是至關重要的信息？”小秦問。
“桑瑤掉進水池之前你還看見什麽？”美女問。
“我繞著水池走了一圈，那裏空無一人，我以為會有很多人在那裏，但實際上，全在狗尾草裏面，我怕碰到一些不該碰到的人，就在路邊的草叢裏躺下了，我只想休息一下。我看見好幾對高年級的學生陸陸續續進了狗尾巴草叢，天黑前他們都不會出來，通常情況下是這樣。不過有一對提前出來了，就是殷西和樊耀康，可能是排練完了。他們兩個不是情侶，殷西是桑瑤的好朋友，樊耀康是桑瑤的男朋友，而殷西與樊耀康被安排合演雙人舞。狗尾巴草叢中間有好幾塊小空地，他們一定是在其中一塊空地上練習。樊耀康先出來，他站在路上朝水池裏撒了一泡尿，很多到這裏玩的男人都這麽做，就跟這個水池是個便池一樣。桑瑤出來後讓樊耀康在入口處等她，然後她看了看手表，蹲下來在路上也撒了一泡尿，然後跟著樊耀康一起下山了。練習完他們要各自回家了。他們都住在鎮上。也許在路上跟桑瑤碰見了吧，看他們走哪條路。過了一會兒桑瑤就上來了，她從殷西和樊耀康出來的地方進了狗尾巴草叢，但很快出來了，然後不停的繞著水池外的那條路走，一邊走一邊看一封信。”小秦說。
“信？”我問。
“肯定是，厚厚的好幾頁紙。”小秦說。
“從狗尾巴草叢裏出來後才拿在手上的還是一直拿著的？”美女問。
“一直拿著的。”小秦說。
“情書嗎？應該不會是親人朋友或者樊耀康寫的，他們可以直接跟她說，何必那麽費勁兒？”我說。
“萬一是分手信呢？”傻蛋說。
“不像，誰看分手信會一臉的平靜？甚至都不是平靜，而是面帶微笑，就是一個普通人的表情，就像生活不好也不壞但不壞的占多半，心情不開心也不傷心但不傷心的占多半一樣。”小秦說。
“他們不會分手的，兩個人看起來都很堅定。”瘋阿姨說。
“那她的死跟那封信的內容無關。”紅旗說。
“如果知道那封信的內容，也許會對解開她的死亡之謎有所幫助，但是我不是千裏眼，什麽都沒看見，我的眼睛也被太陽光晃得快瞎了。”小秦說。
“可能是普通的情書，她應該能收到很多情書。”傻蛋說。
“那份堅定的情感已經宣告她不會再收到任何人的情書了。”瘋阿姨說。
“接下來發生了什麽？”美女問。
“她大喊一聲‘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就掉下去了，她身邊真的一個人都沒有，我看得清清楚楚，離她最近的恐怕就是我了，不過從我那裏到她那裏，有三四米遠。”小秦說。
“殷西的那雙鞋是新鞋嗎？跟桑瑤交換著穿的那雙。”瘋阿姨問。
“不是，殷西的是舊鞋，桑瑤的才是新的，她經常換桑瑤的新衣服和新鞋子穿。”小秦說。
“殷西的家庭狀況沒桑瑤的好？”瘋阿姨問。
“也不算，都差不多，桑瑤的爸爸是醫生，殷西的爸爸是糧站裏面的管理員。”小秦說。
“桑瑤落水後你跑到街上去叫人了嗎？”美女問。
“沒有，我嚇壞了，或者我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狗尾巴草裏突然傳出尖叫聲，從裏面陸陸續續跑出好幾對青年男女，二十幾分鐘後很多人上來了，我更加不敢出來了。一直躲在裏面。她被撈上來後，身上纏了很多水草，四五只蝴蝶停留在那些水草上，可能把它們錯當成花了？我一直盯著那些蝴蝶，後來不知不覺睡著了，等我醒來時天已經快黑了，水池周圍空無人煙，從那以後，很少有人再到打虎崗堡來。有人說，夜幕降臨的時候，總能聽到桑瑤在水池裏哭，還有的人看見她穿著一身白衣服在水池邊的那條路上來回的走，可能想找替身。”小秦說。
“確實，很多人再也不敢孤身一人到打虎崗堡來了，除了偶爾有一兩對不怕死的情侶以外。”美女說。
“那會不會是一封她爸爸寫的斷絕父女關系的信？”紅旗問。
“不會的，她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那些紙上寫的不是令人不愉快的內容。”小秦說。
“答案很明顯，所有信息都展示在陽光下，只等著你們睜開眼看看。”美女說。
“令人費解。”我說。
“一個初中生玩的拙劣小把戲。”瘋阿姨說。
“桑瑤確實死了。”紅旗說。
“我沒說她沒死。”瘋阿姨回答。
“可你說她玩小把戲，就像她的死是一場精心設置的游戲，目的是為了愚弄大眾。”傻蛋說。
“不是她。”美女說。
“那是誰？”紅旗問。
“殷西。”瘋阿姨說。
“她早就跟著樊耀康下山回家了。”小秦說。
“對，我看到他們離開了。”紅旗說。
“桑瑤是自殺的。”傻蛋說。
“不是自殺，是謀殺！”瘋阿姨說。
“一起不可能犯罪？”我問。
“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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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山堡的根部也就是整座山的腰部，橫貫著一條公路，寬闊卻並不平坦，偶爾會被一陣風卷起塵土，誰讓它是一條土路呢。山的底部沿河修建了一條路，與半山腰的那條路平行。兩條路的最左端由一條弧線連接起來，兩條路合並成了一條路。半山腰那條路的最右端通往小鎮，是主街的終點，河邊那條路的最右端搭建著一座橋，通往對面的學校。兩條路中間分布著一些歪歪扭扭的之字路，那是人們踩踏出來的捷徑，他們不想從最右端走到最左端，緩慢經過一小段彎路，又折回方向從最左端走向最右端，再過橋到對面去。
半山腰那條路的中段，垂直著一條小路，向上延伸，將整座山切成兩半，左半邊是打虎崗堡，右半邊是無名山堡。這條小路在兩座山的交界點分成四條線，一條向左通往打虎崗堡頂部，一條向右通往無名山堡頂部，一條向上延伸到小鎮主街的□□，一條向下延伸到半山腰的公路，就像一個十字路口。
瘋阿姨和美女坐在路的右邊，紅旗和傻蛋坐在路的左邊，我坐在路上，背對著學校的方向，小秦的座位總在不停變動，有時候她坐在右邊跟瘋阿姨和美女一起，有時候她坐在左邊跟紅旗和傻蛋一起，有時候她坐在路上跟我面對面，我想，這是小孩子最純粹的天性。
“我記得我打碎了一面鏡子。”我說。
“什麽樣的鏡子？”傻蛋問。
“也許不是鏡子，就是一塊玻璃，也許它被安裝在一扇窗上？”
“到底是鏡子還是玻璃？”
“我不知道，我頭很痛。”
“不要再去想這個問題了。”
“我當時在照鏡子。”
“鏡子中有什麽？除了你自己以外。”
“一只蝴蝶。”
“還有呢？”
“沒有了。”
“看來那天天氣不錯。”
“很少有天氣糟糕的時候，在我的記憶裏。”
“此刻你心裏在想什麽？”
“一個人。”
“誰？”
“一個朋友，從小就認識，長大後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他總是不停的出現在我經常去的地方。令人奇怪。有時候他會盯著我的手（那雙手正牽著另一雙手），有時候他會盯著我的胳膊（那只胳膊正挽著另一只胳膊），有時候他會盯著我的雙眼（那雙眼本該盯著另一雙眼卻不得不朝他看過去）。他什麽都沒做，也不會上前來說幾句話，就是默默的坐著喝酒或吃東西，可是我卻感覺自己的人生徹底被打亂，無形之中有一根木棍正在攪動著我的生活。你能理解那種感受嗎？糟糕透頂。”
“也許他愛上你了。”
“剛開始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後來呢？”
“後來我發現他只是陷入某種東西裏面去了。”
“什麽東西？”
“我的下嘴唇有一顆痣，他只是陷入一顆痣中去了。”
“後來他出去了嗎？”
“沒有，還被鎖在那顆痣裏。”
“你不打算放了他嗎？”
“除非他自己願意走。”
“裏面有幾個人？”
“只有他一個。”
“他會寂寞嗎？”
“不會，他正在裏面自己陪著自己。”
“你很可能陷入一面鏡子中去了。”紅旗說。
“哦？”
“就像我陷入了一種疼痛一樣。”
“什麽樣的疼痛？”
“我和一個朋友，在某個星期六的黃昏，被一群無家可歸的野狗追趕著漫山遍野的跑，最後爬上一棵樹躲避，當樹下的敵人不再守候以後，我們從樹上回到地面，不小心踩到一個馬蜂窩。”
“馬蜂窩不是應該在樹上或屋檐上嗎？”
“有時候也在地上。半個小時後我們才逃到公路邊，幾乎是連滾帶爬。我已經認不出她了，但我知道她就是她，她還是她，她也認不出我了，但她知道，我就是我，我還是我。我們的臉腫得很大，又痛又癢。她看著我，笑得差點斷氣，就像每一個在路上遇見我們的人那樣。我從沒覺得如此快樂過。自那以後，我都很想再被蜜蜂蟄一次。再看一次她那發自內心的笑——笑到一張嘴就把心臟給吐出來。”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心理？”
“變態？”
“不是。我只是覺得令人難過。”
“為我還是為她？”
“兩者都是。”
“你呢？”小秦問瘋阿姨。
“我沒什麽可講的。”瘋阿姨搖搖頭，將視線轉向天邊，那裏有一群不知名的鳥正在朝遠方飛去。
“笑完後她說了一句話。”紅旗說。
“你猜她說了什麽？”瘋阿姨問我。
“我猜？”我說。
瘋阿姨點了點頭。
“她說什麽了？”她/他繼續問。
“她說她突然想知道二十年後的我會長成什麽樣。”我回答。
“你怎麽回答的？”紅旗問。
“我沒有回答，我們都會看到二十年乃至五十年後的彼此長什麽樣，那是必然的。”我說。
“在那樣快樂的時刻，沒有人會去想死亡。”紅旗說。
“你羨慕它們嗎？”我問瘋阿姨。
“不羨慕，它們只是陷入了一片天，沒有目的的飛翔便是它們的人生，或者，鳥生？鳥的一生該叫人生嗎？”瘋阿姨說。
“不能用人生。”我說。
“那就是鳥生？”
“沒那樣的說法。”
“那該怎麽說？”
“一生。”
“鳥的一生？人的一生？‘一生’這個詞為什麽那麽沈重？每當有人提到‘一生’，‘生命’之類的詞，我總覺得喘不過氣。”
“為自己還是為他人？”
“不為任何人，純粹為了這些字本身。”
“你心裏此刻在想什麽？”
“想很多，所以感覺什麽都沒想。”
“比如？”
“一條長長的路。”
“長長的路？”
“還有一大片鮮黃的油菜花。”
“花？這世上一切的花都該是她/他的。”我看了看依然躺在路邊的美女。
“偶爾她/他會留一點給別人。”
“是嗎？她/他還留過什麽花給你？”
“沒有了。”
“你有陷入一朵花嗎？”
“沒有，陷入花朵的是她/他。”
“陷入一朵花的不是我，我只是陷入了一場夢中的夢。”美女說道。
“你陷入了別人的夢裏？”我問美女。
“不，自己的。”
“你陷入我的夢還是我陷入了你的夢？”
“我們都陷入了自己的夢。”
“你們的夢裏有什麽？”
“你在問我還是她/他們？”美女問。
“都問。”我回答。
“你們回答吧，我睡會兒。”美女說。
“除了一片油菜花和一條長長的路，什麽都沒有。”瘋阿姨說。
“路上有什麽？”我問。
“什麽都沒有，雖然我希望會有點什麽。大學的時候，我們學校有一條長長的路，從食堂通往圖書館，路的兩旁種了很多銀杏樹，樹下是一排排的木椅，上面總是坐著三三兩兩的人，做什麽的都有，無論他們在做什麽，唯一的共通性就是，他們都對身外事毫無知覺，所以哪怕你從他們身邊經過十次，他們也不會知道（有一天我真那麽做了）。秋天，路面上總是落滿了銀杏樹葉，還有一些掉落的銀杏果。我每天從那條路經過無數個來回。有時候是非要經過那裏不可，有時候是刻意繞道專門從那裏過，什麽都不做，就是走一走。我覺得風衣跟銀杏樹葉是絕配，穿任何服裝從那裏經過都覺得格格不入，除了風衣。”瘋阿姨說。
“所以，秋天你總喜歡穿風衣，這習慣是那時候養成的？”美女問。
“可能是。我對穿風衣的人頗有好感，或許是情感的一種延伸。很多人都喜歡穿風衣，只不過意義各不相同，有的甚至沒什麽意義，純粹為了禦寒。”瘋阿姨說。
“禦寒也是一種意義。”我說。
“周末的時候很清靜，所有的人都憑空消失，直到星期一又憑空出現。像變戲法一樣。我喜歡那種感覺，空無一人的路上，就自己一個人走在空曠的銀杏林裏，會吹來一陣風，讓你體會一個人的浪漫。在那樣的時刻，我總希望路的盡頭能夠有一個人朝我走來。我們不停的朝彼此走去，卻永遠無法到達對方，就那麽一直走下去，日覆一日，年覆一年。”瘋阿姨說。
“聽起來有點憂傷。”傻蛋說。
“宿舍背後是一大片油菜花，附近的農民種的，黃得讓人的心有點發冷。尤其在煙霧蒙蒙的天氣，登上頂樓，坐在椅子上向遠處眺望，你會覺得生命是無限的，當然，生命本來就無限，一代又一代。作為個體而言生命是有限的，作為整體而言生命永遠沒有限度，在那樣的情況下，誰會考慮個體呢？”瘋阿姨說。
“你到底是陷入了一條路還是一片銀杏林？”我問。
“一條長滿銀杏樹的路。”
“此刻你還在那條路上走著。”
“是的，我從未離開過。”
“你在等待什麽？”
“一個人。”
“誰？”
“你覺得呢？”
“她/他陷入了一朵什麽花？”
“不知道。只有她/他自己才能回答。”
“她為什麽要自殺？”
“青春的迷茫吧？”
“事發時為什麽沒有人近距離看見呢？”
“我看見了。”小秦說。
“我指近距離。”我說。
“就是近距離。”
“你為什麽說謊？”
“我沒有。”
“那天，你正坐在教室裏上數學課，數學老師是一個短發女老師，擁有一口黑色的牙齒，你一直盯著她的牙齒上的一片菜渣出神，猜想它是青菜還是韭菜，或者是蔥蒜，並且推測她的午飯的內容，還在草稿紙上畫了一桌飯菜。有很長一段時間，你一直盯著窗外，透過玻璃片掃視陽光下的一切，還有對面山上的攀枝花樹。你看到桑瑤從那條大路往上面的小路上走，在打虎崗堡和無名山堡的交界處，也就是此刻我們坐著的這個地方，跟樊耀康和殷西相遇，他們站在這裏說了一會兒話，然後桑瑤向打虎崗堡頂部走去，殷西和樊耀康往下走，來到大路，朝鎮上走去。半個小時後，語文課，你又看見四五個人從打虎崗堡的水池邊跑下來，好像發生了什麽不尋常的事，沒多久街上的人都湧向打虎崗堡，人山人海。你很擔心阿爽，那天她逃課了，說要去偷看高年級練習節目——兩個月後就是國慶節，學校將組織一次文藝匯演，所以高年級的音樂課和體育課都不上課，讓他們自由排練。她喜歡偷看悄悄去狗尾巴草叢中約會的青年男女，有一次被人發現，那男的說要揍她，後來被女方拉走了。不過不會每次都那麽幸運，遇到能被女朋友勸住的男青年，或者願意勸男朋友的女青年。有的甚至是本校學生，那時候，小學和初中是沒有分開的，都設立在同一個校園裏，所以相互之間很熟悉。當時，高中並沒有普遍流行，初中畢業後要麽進中專要麽進社會工作。初中生私定終身的蠻多的，尤其初二初三。桑瑤就是其中之一，不知道是一個人死後人們都特別喜歡說對方的好，想對方的優點還是她本身足夠好，優點足夠多，當她死去後，很多人嘴裏都是止不住的惋惜。她是家裏她父親最喜愛的女兒（他們家有四個兄弟姐妹），她死後很多年，她父親都沒能從悲痛中走出來，我看見過他，確實如此，精神近乎崩潰，眼睛深陷在無盡的眼窩裏。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讓他用剩下的三個子女換取桑瑤，也許他都願意答應。只有在親人之間，感情才會誠實體現，誰好你就最喜歡誰。放學後你才知道桑瑤死了。學校裏學生之間相互傳遞著一些信息，說她死之前說了句‘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然後奮不顧身跳了下去，跟演戲一樣。這個場景是當時正巧躲在狗尾巴草從裏約會的兩三對高年級學生看見的。約會的人有時候就躺在環形走道邊的草叢裏，路上的人不一定能看見他們，但他們能透過植物之間的縫隙把走道上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一明一暗，保持警惕，方便老師偶爾來查看時隨時逃跑。”
“她確實說了句‘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但沒有奮不顧身的跳下去，好像是被人推了一下還是拉了一下或是別的什麽（可是她身邊什麽人都沒有），傾斜著掉進去的，如果她面前不是一個水池，而是一塊平地，我想她會倒在地上，而不是直立，如果是自己跳下去的，那麽，當前面的水池變成平地後，她是會直立在上面的。就是這種感覺。”
“她為什麽要說那麽一句戲劇性的話？”
“不知道，就像一個惡作劇。”
“確實像一個惡作劇，有沒有那麽一種可能，她原本不想死，就是隨便跳跳，但歪打正著的被淹死了。就算她會游泳，也不見得能爬上來，你看這水池，水底全是水草，四周全是淤泥，而水面離岸上足足有兩三米高。一般人掉進去了就根本不會有機會爬出來，除非上面有人扔一根繩子下去，將她拉起來，或是一把三四米長的梯子，但是梯子沒有著力點，會一直往下陷，四周的淤泥無法支撐它。”傻蛋說。
“也許她就是一心想尋死。”紅旗說。
“為什麽？”瘋阿姨問。
“她爸爸反對她跟那個男生交往。”小秦說。
“好像是有那麽回事兒，說她們年齡還小。”紅旗說。
“據說主要是嫌棄對方家庭出身不好。”我說。
“那年代，出身，成分什麽的，還是會遺留著某些影響。”美女說。
“她不會是死給她爸爸看的吧？”傻蛋說。
“何必呢。”小秦說。
“青春期，正是喜歡賭氣的年紀，也是最有勇氣的年紀。”瘋阿姨說。
“太殘忍了。”紅旗說。
“為愛奮不顧身，不是挺淒美的麽？”傻蛋說。
“你懂什麽是愛情？”瘋阿姨對傻蛋說。
“說這麽一句話，到底為了什麽？”紅旗問。
“也許沒什麽意思，就是順口那麽一說，或者當時碰巧想起了某部電視劇的臺詞。”我說。
“高一的時候，我跟三個高三女生比較要好，她們畢業後在家等大學通知書，等待期間會幫家裏做點事，下地幹活上山放羊什麽的，兩個考上普通大學的專科，一個考上名牌大學的本科。那個考上名牌大學本科的女生在等待開學期間死了，被人謀殺的——一個十五歲的精神病患者。調查結果公布後令人匪夷所思，那個十五歲的小夥子，把一件衣服套在自己頭上，假扮成一個蒙面人，尾隨那個女學生到人跡罕至的偏僻處，把她拖進路邊的樹林裏掐死了。那是前一晚播放的電視劇中的一個鏡頭。他在現實中重覆了一遍或者模仿了一遍。很多人表示質疑，說一個十五歲的人怎麽能打得過一個十七八歲的人。那女生高大強壯，但那小夥子也很有體力，長期務農給鍛煉的。那天下著雨，路上行人很少，只有兩個人看見了兇手，但是他們的描述給人們的判斷帶來了很大的困擾。那個正在高地上行走的中年男人說，他看見一個身穿黑色衣服的矮矮胖胖的男人離開了兇案現場，然後消失在山路的拐彎處。另一個正在水溝邊洗衣服的中年婦女說，天空打了個雷，她嚇了一跳，邊想著趕緊把衣服洗完回家，邊擡頭看了看天，還用手擦了擦臉上的雨點，就在她擡起頭的時候，她看見一個頭上包裹著黑色頭巾，身上穿著橘黃色衣服的年輕女子從上面的小路經過，後來想起可能她就是殺人兇手，因為那天只有一個人從那裏經過，她發誓。那麽這兩個人到底誰說的才是真的呢？”傻蛋說。
“誰說的是真的？”紅旗問。
“兩個都沒說謊。”美女說。
“有兩個兇手？”小秦問。
“只有一個，剛剛已經提過，就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夥子，一個精神病患者。”瘋阿姨說。
“他化了妝的，而且化了兩次。”紅旗說。
“作案過程中他都知道蒙面，逃跑時他也一定會化妝，也許他壓根兒就不是個精神病患者，只是殺人後為了推脫責任和逃避法律的懲罰而偽裝成一個精神病患者。”小秦說。
“不，他沒有化妝，而且他也確實是個精神病患者。他蒙面是因為他在學電視劇裏面的人物。”美女說。
“也許電視劇裏面的人犯完案化妝逃走了。”傻蛋說。
“沒有，電視劇裏的人是直接走的，他也是。”瘋阿姨說。
“那就奇怪了，那個中年男人和中年婦女之間其中一個是他親戚吧？為親情撒謊。”小秦說。
“不是。中年男人和中年婦女都沒有說謊。”美女說。
“那就是路上碰巧經過了兩個跟案件毫無關系的無辜的路人，被中年婦女和中年男人分別看見了，而真正的兇手，也就是那個十五歲的小夥子並沒有從小路經過，而是穿越樹林回到了家。”傻蛋說。
“他沒有走其他的路，就是走的那條平常的羊腸小道。”瘋阿姨說。
“那為什麽沒有人看見他？”紅旗問。
“看見了，中年男人和中年婦女都看見了他。”瘋阿姨說。
“他長得矮矮胖胖的嗎？”紅旗問。
“不，又高又瘦還很壯。”美女說。
“要不然怎麽能殺死那個女學生。”瘋阿姨說。
“徒手掐死一個人，沒力氣是做不到的。”美女說。
“可是，如果他沒有化妝，而那兩個目擊證人也沒有說謊，那麽這只能是一件靈異事件。”小秦說。
“跟靈異毫無關系。”瘋阿姨說。
“視覺，有時候真是神奇。”美女說。
“他們看錯了？”紅旗問。
“沒有，他們看得再清楚不過了。”瘋阿姨說。
美女的笑聲低低響起，不仔細聽，會讓人誤以為是在低聲哭泣。
“你來說說看，擁有著最美好的年華的秦幽。”美女說。
“我嗎？”我問。
“對，正是你。”美女說。
“我不知道，這真是一件怪事，不是嗎？”
“一點兒也不怪，動動腦子想一下。”
“這難道不是已經超越了人類思考的範圍？”
“你就是這樣，三十五歲以前懶得思考，以至於很多事在三十五歲以後才想明白。”
“三十五歲？那是七年後了。未來不是不可捉摸嗎？你怎麽知道我七年後才開竅，我覺得我現在就已經夠費勁的在思考了。腦子裏的腦細胞，沒有一顆在睡懶覺，全都在忙碌的工作。”
“七年後？那是多少年以前了。”美女說，她/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虛弱了很多。
“你是為了美女才來到這個地方的嗎？”
“不是，我們都是為你而來。”
“那你也不是為了瘋阿姨而來？”我問瘋阿姨。
“不是，為了你。”瘋阿姨回答。
“你們為什麽為了我而來？我怎麽了？”我問。
“你需要幫助，需要我們。”美女說。
“你們是誰？”我問。
“這正是你需要弄明白的。”瘋阿姨說。
“我們為什麽要坐在這裏？而不是一起坐在打虎崗堡或無名山堡上的某個地方？”我問。
“只能是這裏，我們都離不開各自的山堡，這條路就是一堵墻。”美女說。
“我是一堵墻，我有兩張面孔”，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這麽一句話，同時心裏湧現另一句話，“我是一條路，我有兩個方向”。
如果我是一只鳥，我有什麽？
如果是朵花是棵草呢？
“可是為什麽我能？”我問。
“你當然能，這裏的一切因你而存在。”傻蛋說。
“那小秦呢？”我問。
“她屬於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屬於她，在這裏，她無所不能。”瘋阿姨說。
“這真像一場夢。”我說。
“它確實是場夢。”美女說。
“還好只是一場夢。”我說。
“那天她穿著殷西的鞋。”小秦說。
“誰？”我問。
“桑瑤，你不是看見了嗎？”
“對，我看見了，也就是你看見了。”
“什麽？”
“沒什麽，我指我們倆還有阿爽，我們三個……不，我們兩個看見了她的鞋，我和阿爽，也就是你和阿爽。”小秦一定糊塗了，可是，還能怎麽說呢？
“你們怎麽判斷出她腳上的鞋是殷西的？”美女問。
“在豆花飯莊吃飯時註意到的。”小秦說。
“你們和桑瑤、殷西一起吃飯？”瘋阿姨問。
“不是，我和阿爽坐一桌，殷西和桑瑤坐另一桌，兩張桌子正巧挨在一起。那天體育課提前幾分鐘放學，班裏的同學很多都去豆花兒飯莊提前吃飯。”我說。
“為什麽不去學校食堂。”瘋阿姨問。
“為什麽？每個學生都知道的吧。”小秦說。
“食堂的飯菜不好吃。”傻蛋說。
“也很臟，有人吃出過蟑螂。”紅旗說。
“然後呢？”美女問。
“殷西的鞋上滴了幾滴紅油。”小秦說。
“很多同學去吃，意味著很多人的鞋子都可能不小心滴上過豆花兒飯莊的紅油，你為什麽那麽肯定的說是殷西的鞋。”瘋阿姨問。
“形狀和位置吧，如果用三條線把三個點兒連接起來，正好可以形成一個三角形，並且都是在左邊鞋面的外側。”我說。
“會不會也有人巧合性的滴成這副形狀？”美女問。
“可能，但不會位置分毫不差。”傻蛋說。
“這是多久前的事兒了？距離那天，桑瑤死去的那天。”瘋阿姨問。
“一個多月。”紅旗回答。
“一個多月前的汙漬還保留著，不洗鞋？”瘋阿姨問。
“紅油汙漬很難清洗掉的，清洗後只會淡一點兒，但不會清除幹凈。”小秦說。
“這麽說，那雙鞋是殷西的是人盡皆知的了？”美女問。
“不是。”紅旗說。
“她很少穿那雙鞋？”瘋阿姨問。
“不是。”我說。
“那怎麽沒人認出那是她的鞋？”瘋阿姨問。
“那是白色膠底鞋，我不知道你是誰，所以不能判斷你有沒有穿過那樣的鞋。如果是油漬，洗鞋子的時候用粉筆在上面塗一下，曬幹後會被遮擋住的，如果是泥土之類，用衛生紙蒙在鞋面上，曬幹後也會相對白凈些。”我說。
“所以那雙鞋上的三點兒紅油油漬基本沒人看見過，後來她穿的時候都是被粉筆覆蓋好的純白鞋面的鞋子？”瘋阿姨問。
“嗯。”紅旗點點頭。
“然後短發女生穿著它跳水後，在水裏浸泡了很長時間，鞋面恢覆了本來面目，上面的特殊印記顯露了出來？”瘋阿姨問。
“是這樣。”傻蛋說。
“而你認出來了？放學後你立刻跑到打虎崗堡的水池邊，那裏已經拉了警戒線，人們全部圍在警戒線外面觀看，屍體就擺放在水池邊的那條路上，你擠在人群中看見了屍體，也看清了那雙鞋。”瘋阿姨說。
“是的。”我說。
“那雙鞋沒有給你任何想法嗎？”瘋阿姨問。
“只是個八歲的孩子而已。”美女說。
“你真的一點想法都沒有？”瘋阿姨問。
“我不知道，那天太陽很大，我一直盯著玻璃窗，我覺得頭很暈，眼睛刺痛”我說。
“你跟別人提起過那雙鞋嗎？”瘋阿姨問。
“沒有，但我和阿爽都心照不宣。”我說。
“朋友之間換鞋子或者衣服穿很常見，雖然我從來沒有跟最好的朋友換著穿過，但很多人都會那樣做，如果身高和胖瘦差不多的話。”小秦說。
“你們覺得那與桑瑤的死無關，所以沒有跟別人提起這至關重要的信息？”美女說。
“差不多就是這樣。”我說。
“你為什麽說那是至關重要的信息？”小秦問。
“桑瑤掉進水池之前你還看見什麽？”美女問。
“我繞著水池走了一圈，那裏空無一人，我以為會有很多人在那裏，但實際上，全在狗尾草裏面，我怕碰到一些不該碰到的人，就在路邊的草叢裏躺下了，我只想休息一下。我看見好幾對高年級的學生陸陸續續進了狗尾巴草叢，天黑前他們都不會出來，通常情況下是這樣。不過有一對提前出來了，就是殷西和樊耀康，可能是排練完了。他們兩個不是情侶，殷西是桑瑤的好朋友，樊耀康是桑瑤的男朋友，而殷西與樊耀康被安排合演雙人舞。狗尾巴草叢中間有好幾塊小空地，他們一定是在其中一塊空地上練習。樊耀康先出來，他站在路上朝水池裏撒了一泡尿，很多到這裏玩的男人都這麽做，就跟這個水池是個便池一樣。桑瑤出來後讓樊耀康在入口處等她，然後她看了看手表，蹲下來在路上也撒了一泡尿，然後跟著樊耀康一起下山了。練習完他們要各自回家了。他們都住在鎮上。也許在路上跟桑瑤碰見了吧，看他們走哪條路。過了一會兒桑瑤就上來了，她從殷西和樊耀康出來的地方進了狗尾巴草叢，但很快出來了，然後不停的繞著水池外的那條路走，一邊走一邊看一封信。”小秦說。
“信？”我問。
“肯定是，厚厚的好幾頁紙。”小秦說。
“從狗尾巴草叢裏出來後才拿在手上的還是一直拿著的？”美女問。
“一直拿著的。”小秦說。
“情書嗎？應該不會是親人朋友或者樊耀康寫的，他們可以直接跟她說，何必那麽費勁兒？”我說。
“萬一是分手信呢？”傻蛋說。
“不像，誰看分手信會一臉的平靜？甚至都不是平靜，而是面帶微笑，就是一個普通人的表情，就像生活不好也不壞但不壞的占多半，心情不開心也不傷心但不傷心的占多半一樣。”小秦說。
“他們不會分手的，兩個人看起來都很堅定。”瘋阿姨說。
“那她的死跟那封信的內容無關。”紅旗說。
“如果知道那封信的內容，也許會對解開她的死亡之謎有所幫助，但是我不是千裏眼，什麽都沒看見，我的眼睛也被太陽光晃得快瞎了。”小秦說。
“可能是普通的情書，她應該能收到很多情書。”傻蛋說。
“那份堅定的情感已經宣告她不會再收到任何人的情書了。”瘋阿姨說。
“接下來發生了什麽？”美女問。
“她大喊一聲‘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就掉下去了，她身邊真的一個人都沒有，我看得清清楚楚，離她最近的恐怕就是我了，不過從我那裏到她那裏，有三四米遠。”小秦說。
“殷西的那雙鞋是新鞋嗎？跟桑瑤交換著穿的那雙。”瘋阿姨問。
“不是，殷西的是舊鞋，桑瑤的才是新的，她經常換桑瑤的新衣服和新鞋子穿。”小秦說。
“殷西的家庭狀況沒桑瑤的好？”瘋阿姨問。
“也不算，都差不多，桑瑤的爸爸是醫生，殷西的爸爸是糧站裏面的管理員。”小秦說。
“桑瑤落水後你跑到街上去叫人了嗎？”美女問。
“沒有，我嚇壞了，或者我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狗尾巴草裏突然傳出尖叫聲，從裏面陸陸續續跑出好幾對青年男女，二十幾分鐘後很多人上來了，我更加不敢出來了。一直躲在裏面。她被撈上來後，身上纏了很多水草，四五只蝴蝶停留在那些水草上，可能把它們錯當成花了？我一直盯著那些蝴蝶，後來不知不覺睡著了，等我醒來時天已經快黑了，水池周圍空無人煙，從那以後，很少有人再到打虎崗堡來。有人說，夜幕降臨的時候，總能聽到桑瑤在水池裏哭，還有的人看見她穿著一身白衣服在水池邊的那條路上來回的走，可能想找替身。”小秦說。
“確實，很多人再也不敢孤身一人到打虎崗堡來了，除了偶爾有一兩對不怕死的情侶以外。”美女說。
“那會不會是一封她爸爸寫的斷絕父女關系的信？”紅旗問。
“不會的，她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那些紙上寫的不是令人不愉快的內容。”小秦說。
“答案很明顯，所有信息都展示在陽光下，只等著你們睜開眼看看。”美女說。
“令人費解。”我說。
“一個初中生玩的拙劣小把戲。”瘋阿姨說。
“桑瑤確實死了。”紅旗說。
“我沒說她沒死。”瘋阿姨回答。
“可你說她玩小把戲，就像她的死是一場精心設置的游戲，目的是為了愚弄大眾。”傻蛋說。
“不是她。”美女說。
“那是誰？”紅旗問。
“殷西。”瘋阿姨說。
“她早就跟著樊耀康下山回家了。”小秦說。
“對，我看到他們離開了。”紅旗說。
“桑瑤是自殺的。”傻蛋說。
“不是自殺，是謀殺！”瘋阿姨說。
“一起不可能犯罪？”我問。
“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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