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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迦番外】禁山盜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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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娜迦離開將軍府後,就住在了城中的運亨客棧。晚露仙的名號雖然早已傳得眾人皆知,但其實沒有多少人見過她的真容。而且洗凈鉛華之後,那攝人心魄的美艷也一並消退了些。所以娜迦在城中行動時,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關註。

這越州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幾番打聽之後,娜迦得知城中確有一個姓徐的富戶有伯道之憂,從遠房過繼了一個書生過來延續香火。只是命運弄人,近來城西一帶流行一種怪病,遭殃的人不在少數。得病者剛開始只是頭暈嘔吐,接著抽搐、渾身長水泡,最後七孔流血而死。大家病急亂投醫,有幾個服藥之後有好轉,有幾個體格強健的熬了過來,但城中大夫始終也琢磨不出切實有效的方子。

娜迦以游醫的身份剛登門,屋裏的書生就咽了氣。他畢竟體格弱,又遠道而來,水土不服,以至於怪病驟發,急速致命。

床榻上那散發著膿瘡惡臭的死軀,還留著最後一點溫度。徐家人對這從天而降的少爺並無多少感情,因而也不見悲戚之色。娜迦立在一旁,心裏慨嘆道:“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才等了半個月,你就撒手人寰了,看來命運終究要比我這個妖女狠辣得多。”再觀察徐宅其餘人等,也都有不同程度的癥狀,心想,難怪這會被認為是一種具有傳染性的疫病。

剛向徐家的人宣布書生已死的,是一個姓曾的大夫。他細眼長眉,身上穿了件灰色的棉褂,看不出新舊,但十分幹凈。娜迦見那人雖然年輕,但也比自己長了五六歲,對他的態度自然要恭敬些,不過還是不免提出疑問:“曾大夫,你是否也覺得,這徐家人的癥狀,看上去不像一般的瘟疫,倒像是中了火毒?”

曾大夫嘆了一口氣,道:“唉,姑娘說笑了,你看這徐家老小無一不面生毒瘡,四周鄰裏又同樣為惡疾所困,難道有人竟給那麽多人都一齊投了毒麽?”

娜迦:“可是我看您用的,卻是解火毒的藥方?”

曾大夫:“姑娘好眼力,這……確實是解火毒的藥方。在下實在別無他法,只能‘對癥下藥’。用這方子,雖不能根治,但也可略為減輕癥狀。至於到底是火毒還是瘟疫,在下也拿不準。今年年初時越州城曾為水患所害,年末的冬天又暖熱,要說是發生了瘟疫,也屬尋常。”

娜迦幫忙提起藥箱,一邊隨曾大夫走出徐宅大門,一邊問道:“那依曾大夫之見,這次的瘟疫算厲害麽?”

曾大夫不想勞煩娜迦,但見她手上的力道堅決,也不好再拉扯,回答道:“在下來自中原,見過黃河水患後的大疫,與那相比,這回雖已死了不少人,但還不算嚴重。奇的是這次患病的人只住在城西一帶,就是城西也並非家家患病。隔了兩條街的,居然都能平安無事。而城外的鄉野村莊,更無半點疫病的跡象。你說怪不怪?”

娜迦點點頭,道:“不管這疫病傳染性如何,曾大夫不推不避,依然在這城西的坊間奔走,實令人欽佩。”

曾大夫:“唉,也是上天垂憐,我來這城西替大家開開藥方,雖沒有太大助益,但好在自己沒染上病。只是緩解火毒的方子需要不少涼血的草藥,其中焦梔子等幾位藥材,於城中已十分稀缺了。而城外的山林,又被凱王封禁,這采不得藥,更讓人著急。”

娜迦:“城西的疫病如此厲害,凱王為何還封禁山林?”

曾大夫:“姑娘自外地而來,有所不知。越州城在上一任節度使治下,因重用會術法的道士,濫伐山木以擴建城郭,才使得年初的水患尤為厲害。凱王到任後,居官風厲,立即廢止了先前的舉措,進而封山育林,這其實也算不得什麽壞事啊。我等行醫者,畢竟沒能拿出切實的藥方,又怎敢去求他開此禁令?”

娜迦:“原來是這樣……曾大夫,小女子以為,你的方子沒錯,只是這火毒的毒性太猛,用一般的涼血藥壓制不住,還需有更陰寒之物作為藥引才可。”

曾大夫聽言眼睛一亮,道:“姑娘所言極是,在下也曾這般想過,就是不知能去哪兒找極寒之物。”

娜迦笑了笑,把藥箱遞還給他,說:“曾大夫且回去休息,讓我來想想辦法吧。”

姓曾的大夫也不知娜迦有何能耐,但聽她的言談想來並非等閑,因而離去的一路上還忍不住回望了兩眼。

走在城西的居民樓間,時不時就能聽見院墻裏的哀嘆聲。周圍彌漫著藥味和患病者皮膚潰爛的臭味,還有毒血的腥味。腳下的青石板路上淌著渾濁的泥水,也不知中間夾雜著多少膿汁和打翻的藥液。

娜迦出了西邊的城門,沿著官道走了幾裏地,才到了一片山區。

這片山四周圍著鐵網,而鐵網之上,張貼著伐木將受重罰的告示。告示左右附加符咒,以防止法術的施為。間或還有一群士兵前來巡視。娜迦上前探了探,發現這些符咒的法力有限,應該是擋不住她的。

從城郊歸來之後,她便躲進客棧房中現出真身,打算歇息半天,到夜裏再去那城外的山中采生梔子。至於陰寒的藥引,她也已有了打算。

關於城西疫病的應對之策,凱王這邊也不是毫無進展。連日來的調查讓他確信這並非瘟疫,根據病癥的輕重程度和極為明顯的區域分布看來,問題的癥結很有可能在水井之中。當天他就傳下命令,遣人從城中其他區域調水到城西,並提醒市民盡量以家中盛水的器物蓄積雨水。

自他來到越州之後,就先後發生了水患和疫病。縱然他問心無愧,但卻也難免因此而受到朝中人的攻訐。有人給他冠上道德的汙名,說他操守有虧,才致上天降災示警。也有人說他當局任事應對無方,堅決不請道士出山相助,更是拘泥成規、不知變通的體現。這種無休止的參劾令他深感疲憊,民生疾苦更不能不使他憂心,所以雖然心中還有些記掛著德欽壽宴之夜遇到的香風美人,但也不大敢為此風月之事分神。好在有百裏瑾瑜這個得力助手為他分憂,發現井水恐是毒源之事,便是有賴於他的調查。

百裏瑾瑜比他小一歲,與他結識於江湖,兩人名義上君臣有別,實際卻不乏兄弟情分。凱王曾屢次勸他返歸江湖,做回那自由自在的荇藻游魚,但百裏卻堅持陪伴在側——事實上,他謀事的周密、辦事的謹慎、識人的洞見確實幫了凱王不少忙。

風清月皎,寢不成寐,凱王便想找個清靜的所在,排遣俗事纏身的煩悶。而他首先想到的去處,便是城郊被封禁的荒山。

夜裏巡山的士兵倒也不怠惰,一行十二三人舉著火把在荒山周圍走動。凱王不願驚動士卒,先是以輕功躍進鐵絲網,等遇到山裏巡邏的士兵時,又下意識地躲入一棵早被蛀空了的老樹腹中。

一進那漆黑狹小的空間,就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緊接著又似碰到了什麽軟軟的東西。

娜迦見有人撞了進來,趕緊“噓”了一聲,低聲說:“別擠我——”

凱王聞香辨聲,簡直覺得如重拾了夢境。

待巡邏兵的火光去遠了,屏息隱藏的兩人才松了口氣。娜迦就著月光看向凱王,才發現是前些日子在將軍府中遇到的青年人,剛要跟他搭話,突然想到對方當時雙眼緊閉,並不認得自己,所以幹脆也裝作初遇,問道:“你是誰,跑來這山中做什麽?”

凱王先是癡癡地看了一會兒,聽到娜迦說的話,忍不住心中暗笑,想這小丫頭自己違反他下的禁令潛入荒山,竟還敢先問他的來意。

娜迦見他不不答話,便又說道:“我可看清你的臉了,你也見了我,咱們只能狼狽為奸,互不揭發,知道嗎?”

凱王氣定神閑地搖搖折扇,笑道:“如果我非要跟你同歸於盡呢?”

娜迦用手指指自己的腦袋,說:“那你就是這裏有問題——冬天還拿扇子,看來真是有問題。”

凱王:“哈哈哈……”

見凱王大笑,娜迦立刻拿劍抵住他的胸口,警告道:“誒!小聲點!”

凱王對此犯上的舉動並不惱怒,他不退反進,手撫上白離劍柄,頭往娜迦耳邊探過去,低聲說:“我可以小聲點,但你要告訴我你來這山裏做什麽。”

娜迦“哼”了一聲,抽劍轉身,往前走了兩步,一面撥開草叢,尋找生梔子的蹤跡,一面說:“你叫吧,我自有辦法脫身,到時候倒黴的只有你。”

凱王想到當晚的女子就是在他面前憑空消失的,眼前人又自稱有脫身的本事,更確信這個姿容清麗的姑娘便是讓他魂牽了好幾日的人:“姑娘要是丟了什麽東西,不妨告訴我,我可以幫你一起找。”

娜迦手上動作不停,也不看凱王,說:“生梔子你認得嗎?其實現在已經有些過了采收的季節,不過今年江南天暖,說不定還有一些。”

凱王向娜迦跨了一大步,問:“你要那物何用?”

娜迦直起腰,回過身來面對凱王,好像有些不高興:“你的問題真多,我問你的你卻不答。怎麽,長得帥就可以問東問西嗎?”

凱王又被逗得笑了笑,答道:“在下只是來山中散心而已。”

娜迦找到幾顆生梔子,舉到凱王眼前,道:“看,生梔子就長這樣,既然你這麽閑,那不如幫越州城的百姓做點好事吧。”

凱王更有興趣了,問道:“哦?這跟城中百姓何幹?”

娜迦解下綁在腰間的一個小麻袋,把生梔子裝進去,一邊說:“我觀察過城西的病癥,覺得不是瘟疫,倒很像火毒的癥狀。要解火毒麽,自然需要一些涼血藥材。眼下生梔子緊缺,只得來山中尋找。”

凱王沒有想到眼前人竟是憂他所憂,更覺得娜迦恍如仙子降世、特來助他一般,一時失神。

此時娜迦已經理所當然地把麻袋塞到了凱王手中,說:“你不認得生梔子,那就幫我提著袋子。”

凱王掌心觸到娜迦手上肌膚,只希望那冰涼滑膩的觸感不要太快散去。他從未想過,原來一雙晶亮的眸子,一身清幽的異香,就可以讓自己心甘情願做一個女子的跟班。

沒過多久,娜迦額頭就冒出了點點汗星,這不僅是因為找藥不易,還因為四周符咒的作用使她要花不少氣力才能勉強維持人形。她有些後悔請身後那個青年人幫忙,心想實在應該早早甩掉他才對,這樣就可以用蛇身行動。可是呢,也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有那人相伴的感覺也不錯。

凱王看她疲累的樣子,心中不忍,也幫忙在樹叢中找起草藥來。有幾處地勢較為陡峭,凱王讓娜迦以自己作為支撐,扶著他的肩或手借力攀爬。娜迦起先不置可否,後來氣力愈加不支,便也不再推辭。

忙活了近一個時辰,麻袋只裝滿了一半,但這已經比娜迦設想的最壞的情況好多了。她站在一個斜坡之上,正待松一口氣,不小心右腳踩了個空,屁股著地,整個人跐溜往下滑了一丈,跌坐在一條小溪旁。

凱王忙追到她身邊,俯身下去,將麻袋擱在一邊,從冰涼的溪水裏把娜迦的雙腳撈出來。

娜迦這才感受到沾濕的鞋面傳來的涼意,懊惱不已,但擡頭對上凱王透著關切的炯炯眼神,竟然臉上一熱,把什麽都忘了。

等她回過神時,凱王已三兩下將她的鞋襪除去,然後用自己那衣袍的緞面擦幹她的雙腳。

娜迦雖常在世外修道,不太理會俗世禮教,但被陌生男子脫鞋擦腳還是頭一遭,一時急得不知該說什麽好;想把腳抽回來,那人卻好像故意似的抓著她的腳腕不放松。

娜迦:“你這人——好不知禮!”

見牙尖嘴利的娜迦也會緊張,凱王悶聲一笑,呲啦撕下自己的寬袖,用那綿軟厚實的布料把娜迦的腳裹住綁緊,才松開了手,道:“孟子曰: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權也。”

“我又不是你嫂子,也不會淹死。”回嘴歸回嘴,娜迦也知道他是好意,於是又只得極輕地說了一句,“謝謝。”

凱王:“一會兒說我不知禮,一會兒又道謝,不知小生在姑娘心中,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啊……”娜迦回想起西廂房裏那個緊閉雙眼的君子,那個用身份壓自己的“將府貴客”,

又看看眼前這個“輕薄”她、但又幫她提著麻袋、給她包起雙腳以免受涼的“小生”,實在覺得這人給她的印象猶如一團亂麻,不僅印象亂不可述,而且她的心也開始有點亂亂的了……

凱王等了半天,見她沒有下文了,才說道:“我現在倒是有點後悔了。”

娜迦不解,問道:“後悔什麽?”

凱王把臉湊近娜迦,說了一句:“後悔那晚,我沒睜開眼睛。”

“你——!”娜迦惱羞成怒,隨手抓了一把溪水裏的鵝卵石就朝凱王丟去。

凱王不遮也不擋,反而靠得更近了,說:“姑娘,你要是把我打傷了,可就得穿著濕鞋回去了。”

娜迦這才罷手,指指腳上的棉布包,說:“你看看,幹嘛把我的兩只腳都捆在一塊布裏,讓我像僵屍一樣跳回去麽?”

凱王笑了笑,把麻袋束緊,系在娜迦腰間。然後一手扶住她的背,一手伸到她膝下,就這樣橫著抱了起來:“姑娘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誰要你送——啊”感覺到身體突然懸空,娜迦下意識伸手勾住了凱王的脖子:“我才不告訴你我住哪兒……快放我下來,你帶著我,連那鐵絲網都翻不出去。”

凱王:“這點姑娘不用擔心,在下自幼習武,輕功雖不及禦風而行的劍仙,但飛檐走壁還難不倒我。”

攀上斜坡,於林中走了一段路。娜迦強迫自己不去看他,想脫身,卻一時想不出用什麽理由抗辯。

快要走到山腳時,凱王突然股上吃痛。原來江南的暖冬使這山間的許多動物並未冬眠,而眼下就有一條受到驚擾的銀環蛇飛身而起,毒液順著尖牙壓入了他體內。

凱王立刻放下娜迦,抓起銀環蛇的尾部將之拋上半空,抽劍斬成數段。威脅既除,痛感之後的麻痹才開始襲上身來。他只能勉力用劍支撐著自己才不至於倒下……

這銀環蛇的毒性猛烈,稍一拖延便有性命之憂。凱王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自曝身份,喊不遠處的哨兵過來施救。

可是娜迦的行動比他快了一步!

包在她腳上的棉布噗地一聲裂開,從中鉆出一條靈光幽幽的蛇尾。頭上烏黑的發髻已然潰散,鑲著寶珠的銀釵掉落在濕粘的泥土中。月光下的紅發,看著好像一種帶著柔柔光暈的紫色絲絳——自知已無法遮掩,只能坦誠相見。娜迦撤去幻術,現出了半蛇之身。

她爬游到凱王跟前,不敢去看他眼中的反應,只是彎下腰去,掌心運氣,以法力吸出他腿上的毒素,再以療愈之術撫平他的傷口。

凱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為中了蛇毒花了眼,但在毒素清除之後,神志分明是如此的清醒。他一言不發,只是楞楞地看著眼前妖嬈的紅發女。

施術完畢,娜迦擡起頭,安撫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沒等凱王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娜迦已禦劍消失在他面前。

只是萍水相逢,只是兩面之緣,不知為何心裏像丟了什麽東西似的有些空。她盡量不理會煩亂的思緒,在將白的天光下辨認著去往曾大夫家的路。

曾家在城北一間雅致的小院子裏。娜迦偷偷潛入,將一小袋生梔子放進藥櫃裏,同時扯下三片精光黯黯的蛇鱗。這蛇鱗一脫離她的肉身,立刻由暗紫色轉為白霜色,拿在手裏冰涼刺骨,冒著寒氣。

她用絹布包起蛇鱗,放在案上,並在旁留下一個紙條,上書:藥引。

微微皺起眉頭,不是因為扯落了鱗片以致下身滲血,而是覺得——

只這些生梔子,恐怕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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