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愛有所亡

關燈
? 昆侖天光的預示似乎來得晚了一點。

十日之後,各派就收到了來自東海的求救信號:閬仙派圍攻垂空島。

一艘艘行進如風的仙船濯波浮浪,朝東駛去。

說起來,憑借仙力建造起這些頗具實用功能的龐然大物,又何嘗不得歸功於閬仙派於此道的大力推廣?以精密的機械原理結合法力的巧妙施用,這一新生門類的開派宗師正是和光,如今他卻要面對裝備著自己心血結晶的敵軍陣營了。

昆侖派不擅此道,不得不與玉浮同舟共濟。微明掌門敕令陵越與雲汐專心習劍,但這回雲汐卻執意前來,陵越自然也相伴在側。

船艙上下三層,盡管艙房眾多,但要裝下兩派的援兵,就難免有些擁擠。江蘺被安排在一間並排擺著兩張小床的隔間裏,要跟她同屋就寢的人是雲汐。對此,江蘺顯得有些緊張。不過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最後雲汐沒進這個屋,來的是無闕。

“你的雲汐師姐要跟陵越在一起,跟我換了房間。”說完無闕就躺下了。

江蘺的反應比無闕想象中平靜許多,或者說,她根本就沒什麽反應,只是站在無闕床邊,好像想跟他說會兒話,但見無闕閉上了眼睛,也不知他是不是睡著了,就沒有出聲。

突然來了個一個不大不小的浪,江蘺被晃得失去平衡,倒在了無闕身側。

好近……

見無闕這都沒醒,她才大著膽子沒有後撤,對著他端詳了好一會兒: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以前似乎沒這麽仔細看過,只覺得這個人好像早跟蒼茫靜肅又孕育生機的昆侖山融為了一體: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若玉山之將崩。

想起陵越上回去昆侖時,把她當做雲汐肆意妄為,江蘺真為自己感到不值。又看看眼前人,她覺得還不如……

紅唇湊近,差點就印上了一個吻……

似乎是被自己的舉動嚇到了,她急忙起身,慌慌張張地出了隔間,想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確實也什麽都沒發生),去甲板上透透氣。

夜不成眠的不止她一個人。

陵越和雲汐此時就站在甲板右側。江蘺在船艙門口默默地立了一會兒,雖然不喜歡這種被當做人肉背景的感覺,但所幸如今內心竟有些釋然。就在她打算退回船艙中時,迎頭便撞上了一個人的胸膛。

無闕:“躲什麽?甲板又不是他們兩個人的。”

江蘺:“你——你不是睡著了嗎?!”

無闕極力掩飾臉上的笑意,道:“下次不必趁我睡著。你有恩於我,想對我做什麽都行……”

此時陵越和雲汐已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看向他二人。江蘺自知理虧,急於轉移話題,只好去跟雲汐搭話:“雲汐師姐,你,你們也睡不著啊……”

中丘廣庭那夜滿臉鮮血的江蘺讓雲汐印象深刻,關於江蘺和陵越的傳言,她也聽過不少,於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開口說道:“江蘺師妹,你若覺得跟無闕同宿不妥,我可以跟他換過來。”

江蘺:“不用了,不用了……”

雲汐:“哦?那師妹是喜歡這樣的安排咯?”

江蘺:“喜歡……哦不,呃……不是喜歡……”

無闕:“江蘺總說她的雲汐師姐美若天仙,今日一見,才知陵越兄果然是艷福不淺。”

雲汐:“什麽美若天仙,不過皮相而已。”

無闕:“雲汐師姐能得到陵越兄的垂青,靠的自然不只是皮相。”

雲汐:“無闕兄居然叫我一聲‘師姐’,倒讓我有些承受不起。”

無闕:“哈哈,各派之間的排資論輩,本就是筆糊塗賬。我跟江蘺不分彼此,無論長幼,她叫你什麽,我便叫你什麽。”

雲汐:“聽起來,無闕兄倒真是個多情的人。只是不知道你身邊的小江蘺,她的心究竟在誰身上。”

江蘺被這個昔日的“情敵”逼視得心砰砰直跳,下意識地往無闕懷中一躲。

無闕對江蘺的反應十分滿意,道:“她的心在誰身上,想必雲汐師姐和陵越兄都能看出來了吧?”

江蘺只想逃走,絲毫沒有要否認的意思:“我們……打擾雲汐師姐和兄長賞月了,還是趕緊回去吧。”

無闕見陵越始終一言不發,便低頭對江蘺說:“依你。”

回到艙房中各自躺下,盡管無闕主動把那層薄薄的被褥捐獻給了江蘺,她還是覺得海上的寒氣逼人,體內更仿佛有一絲冰涼的風在骨隙中游走,冷得發痛。好在兩尺之外的無闕像一個熱源輻照著她,稍可緩解寒癥的苦楚。

江蘺施術將板床微微提起,想向無闕挪動一尺。不巧船身一顛,直接滑了兩尺,兩塊床板拼在了一起。

她正想把床覆位,不料無闕長臂一勾,把她撈到了懷中。頓時一股熱氣像溫泉水一樣沒過頭頂,一年多來無時無刻不折磨著她的寒意,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江蘺才知雲汐為何要換房間……

紅著臉將兩層薄衾勻了一點給無闕後,江蘺舒服地蜷縮起來。接著她又似想到了什麽,擡起頭,說了一句:“謝謝……”

無闕喘了一口粗氣,道:“你膽子不小,就這麽相信我,以為我不會亂來麽?”

江蘺又往上鉆了鉆,道:“你向來待我很好,我要是不相信你,豈不是太沒良心了?”

無闕:“你這麽一說,倒讓我覺得慚愧。我恐怕沒有你以為的那麽‘君子’。如果你還想讓我們兩個友誼長存,就別再亂動了。”

雲汐和陵越也已返回船艙,路過江蘺房門口時,恰好聽到了床板撞擊的聲音,接著又是模糊不清的低語聲。

雲汐冷笑一聲,道:“師兄真的不打算做點什麽嗎?過了今晚,恐怕就來不及了。”

陵越腳步一滯,終究還是沒有停下。

大概是很久沒能享受如此放松和溫暖的睡眠,天還沒亮江蘺就醒了。她把自己從無闕的懷抱中抽出來,精神百倍地走出隔間。在漆黑一片的艙內走廊中,躡手躡腳地行進,生怕吵醒其他人。

一個暗影從她身後倏然逼近,等江蘺發覺時已被點了幾處大穴,連喊救命都喊不出來。

源源不斷的炙炎真氣從她背心輸入。

大約一盞茶後,江蘺的穴道即被沖開,可是身後的人也早就沒了蹤影。

垂空島懸浮在東海之上,西北面丘陵起伏,如翠綠的屏障一般阻擋了冬季的寒流,而東南面地勢低平,似張開懷抱迎接海洋上溫暖的濕氣,因此四季如春。

閬仙派的弟子們已經占據了西北面的山頭,垂空島弟子在地勢上落了下風,但依然守而不攻。和光垂立山巔,意思安閑,氣息沈定到連海風都兀自繞他而過,周身沒有一絲殺意。他命令手下弟子按兵不動,只等垂空島島主石清鏡現身。

如此僵了七日,各派的援救隊伍已陸續趕到,乘著仙力驅動的大船圍在垂空島四周。但船上卻顯然並非各派精銳。大家都張頭探腦,怕戰火燒身,只想看點熱鬧——背負著友派之間守望相助的道義,但又時刻準備著撤退。

決明副掌門坐在船艙中,他已將自己與微明推測的事情原委具告眾人。原來和光一直以來所做的,乃是先使人飲下返魂藪之水,陷入合生夢境,待夢中分不清此身彼身、靈智二世的魂魄各自穿游夢棧之時,用莣枝漂去靈世的生魂,於是智世的魂魄就會向流水一樣被壓進靈世空空的軀體,等這人醒過來時,便不再是原來那個人了。

蝶成莊周。

若時機把握不當,人就會永遠失去生魂。比如安平泰與林夫人,都是失敗的例子。雲夷本來不是目標,只是受到牽連而已,被少量的莣枝洗去了半縷神魂。和光游遍神州,只選與垂空島主石清鏡八字相同的對象下手,那或許是在反覆操練,確定藥物劑量與下手的時間。

有昆侖弟子提問,和光若是為尋舊情而來,何須如此大費周章?石清鏡並未絕情棄愛,兩人破鏡重圓,本是美事一件,為何非將石清鏡彼世的魂魄吸引過來不可呢?

決明聽言喟然長嘆,直謂昆侖弟子不知“情”字:“人之情愛,非愛其形也。凈風既懷彼世之魂,他所牽掛的,又怎能不是彼世的石清鏡?只是無論此世彼世,無論二十多年前還是今日,他都是一般固執!”

海上忽然響起隨風而至的大笑聲,渾厚的嗓音自西北隅的山巔發出:“白夜果然知我,所料分毫不差。”

島上徒眾和四周營救的其他門派都沒聽見決明於船中的一番議論,自然覺得莫名其妙。但和光還是繼續說道:“本座此行不為殺戮,但請石清鏡掌門出府一敘。只要石掌門願意配合,則死傷可免,兵戈可息。”

石清鏡藏身島心下嵌的洞府“沖波殿”中,對著銅鏡已坐了三天三夜。她這些年懷憂喪志,論修為,倒還不至於輸給各派掌門,但神傷過度,面上已無修道人該有的容光,只似一個已見色衰的美婦。她不知謝凈風何以突然登門,心中的怨氣和哀傷早已沈如垂空島下大海那般幽深無底,更不知如何去面對眼前的波瀾,甚至連會面的勇氣都需要時間來醞釀。

決明見和光終於發話,也以內力傳音到島上:“你想漂去石島主此世的生魂,就是讓她魂飛魄喪,竟還說得如此含情脈脈?”

此言一出,垂空島眾人大駭,洞中的石清鏡也渾身一僵。

和光:“若不是二十餘年前,汝等違背天命,使靈世的和光服莣枝、絕七情,抹去他二人命中該有的一子,今日智世的和光又怎會被返魂藪指引穿夢而來?違逆天命之錯,自當被天命修正。汝不若收劍弩,退仙兵,留下來喝杯喜酒,豈不歡喜?”

決明大笑:“哈哈哈,當年是你以故友之情相求,以本派機密相逼,才說服我予你絕情之法。我不管你是彼世的和光還是此世的和光,總歸是自相反覆,實在可笑。那些聽你之命前來攻島的弟子們,可知你這掌門如此出爾反爾?以舉派之力成全掌門一人姻緣,倒是前無古人的佳話一段啊。”

和光:“白夜且勿挑撥,你不妨上來瞧瞧我這山上的弟子們,可有什麽不同?”

決明心中一震:“莫非,你,你將他們都……”

和光:“引魂之法極為兇險,我怎能不先在本派弟子身上試過?清鏡,你不必害怕,我已渡過八百弟子的魂魄,亦在九州遍尋與你命格相近之人,反覆調試,確保萬無一失。你此世魂魄雖消,肉身卻可得以保全,還能繼續執掌垂空島,更再無空閨寂寞。”

石清鏡冷冷一笑,心道:“都是在九州大陸上選的命格相近之人麽?如此,如此甚好……”

各派之人聽了這段陳年往事,便想大約是不需要打架了,眾心祈盼石清鏡趕緊出來自我犧牲,於是氣勢更加松懈。江蘺背靠無闕,也幽幽地嘆道:“原來這世間事,翻來覆去,不過那些老套的劇本。”

島心緩緩升起一個身影,石清鏡顏色雖衰,體態還是曼妙如昔。長發揚空,海藍色的長裙像水母一樣浮起來。

石清鏡:“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既然如此,我願意獻上我此世的魂魄,成全‘你’和‘她’……多謝友派諸位不辭千裏而來,但今日之事,似是不必勞動各位了。”

和光信步下山,不多時已到了石清鏡面前。他直直地看著眼前人,道:“垂空島與閬仙派的恩怨宜解不宜結,更不必牽連各位。既然清鏡已經應允在下的請求,在下保證不傷垂空島一草一木。”

眾人如蒙大赦,如此全了道義又不傷甲兵,自然歡歡喜喜,口中稱頌石清鏡島主的大義,歸帆去棹不提。這時昆侖派姜直烈怒吼一聲,道:“玉浮派雲夷命喪和光之手,神州亦有多少無辜人因他生魂盡失,就是那山頭上的八百閬仙弟子,又難道不是八百條此世的命魂債麽?!我等怎可就此離去,任由和光胡作非為!”

有些門派只當沒聽見姜直烈的話,兀自揚帆離去。有幾人稍為遲疑,但也被同門勸走。還有人遙遙答話:“和光距收手只一步之遙,石島主又自願獻身,一切正好到此為止。我等若不依不饒,不過多加死傷而已。玉浮派想尋仇,那是玉浮的事!”

姜直烈怒發沖冠,正欲登島開戰,卻被一人搶在了前頭!

沒人想到雲汐會在此時飛身而至,她一步一步逼近石、謝二人,一直鎮定自若的和光見到雲汐,氣息竟然亂了幾分。

陵越想上前助力,但被青木道長攔下。他丟下一句“我等家事你這外人休管”,就踏劍登島,在石清鏡身後落定。

青木道長為石清鏡島主的胞弟,這一點眾人皆知,但雲汐年紀輕輕,又怎會與這段往事有關?

眾人沒有聽到的是,和光口中喃喃:“女、女兒……”

雲汐:“不要叫我女兒!是你……二十年前的你,害我此生無父無母,又是二十年後的你,讓我絕子絕孫。呵呵,真是諷刺,我絕子絕孫,你便也絕子絕孫……”

石清鏡看著眼前這個與自己年輕時容貌極為相像的女子,更有些失神。青木在旁解釋道:“她……是你與和光在彼世的女兒,被白露塘映生過來的。我不願姐姐再為那人傷心,就把她……抱到了玉浮山,在那裏看她長大。”

雲汐:“我不是任何人的女兒,不是智世和光的女兒,也不是靈世石清鏡的女兒……你,謝凈風,天命的過錯,輪不到你來修改,你今天想要取我——石掌門的生魂——就先過了我這關!”

原來雲汐對於似母非母的石清鏡還是有心維護,青木道長也拔劍上前。但十餘年來和光摒棄七情的修煉已使他的功力遠超過眼前三人,他冷哼一聲,裸掌對準雲汐的劍鋒擊去,雲汐又怕真的傷到和光,抽劍一偏,和光趁機發力沖向雲汐失去格擋的前胸,頓時雲汐便被點了昏穴而癱倒在地。同時和光反手擒拿青木,青木正欲反抗,但沒防到石清鏡的暗算,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姐姐,終於在兩面夾攻下也昏了過去。

電光石火間兩個人都被放倒了,心急如焚的陵越與江蘺立即彈劍躍上垂空島。和光用劍柄敲地一震,整個垂空島都在空中左右晃了晃,險些把陵、江二人甩出島去。此時八百閬仙精兵已沖下山崖,與垂空島徒眾對峙,大戰一觸即發。

石清鏡喝令眾人放下武器,聲傳百丈:“爾等再莫上前,本座已決定答應和光掌門的要求,此乃出於自願,並非受人脅迫。……請諸位擇日再向和光尋仇,今天,就讓閬仙與垂空島做個了斷。”

聽了這話,餘下未歸的各派船只也紛紛掉頭散去,只有昆侖和玉浮不能離開。

無闕剛上島將江蘺扶起,垂空島便忽地升高數十丈,四周布起結界,再沒有外人可進來。無闕見狀,嘲笑道:“早不開結界,非得引狼入室了才緊閉島門,反把援兵們隔在外面?女人真是難懂。”

結界一閉,別說外面人的聲音,就是風也吹不進了。

江蘺知道自己的機會只在剎那之間,她先將劍意收攏起來,撫上手腕的血印,朝無闕看了一眼。

二人心意相通,下一瞬間,靜空術就像極北之地穿來的狂風一般,竟將和光與石清鏡周圍的時空都凝凍了!

沒等其他人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江蘺與無闕已經倏忽向前,一人攬起雲汐,一人挾著青木長老,退回到了結界邊緣。

江蘺把懷中的雲汐交給陵越,然後奔回無闕身邊,查看青木師尊的傷勢。原來他中了石清鏡的劍氣“浮生醉”,想是還得再睡幾個時辰,倒沒有什麽大問題。至於雲汐的昏穴,乃是和光所點,一時解不開,也還得繼續在陵越懷中倒著。

和光大驚失色,緊接著笑道:“哈哈,水命之人竟然修得了土行術,是我大意了,沒想到後生可畏。小江蘺,你知不知道,連微明的靜空術也奈何不了我,而你,你剛才本可一擊殺了我!可惜你已經失去了唯一一次機會。”

江蘺也不看和光,只是說道:“我本來就沒有機會殺掉你,因為一想到要殺人,我的心會亂,心亂了更無從施展靜空術。只有救人的心,才是堅定的。”

石清鏡:“他二人……並無大礙。”

和光:“清鏡,接下來便是你我二人之間的事了,為免牽連無辜,閑雜人等是不是應該回避?”

陵越:“牽連無辜?石島主何辜之有?!”

江蘺:“你看看眼前人,她真的不是你想的那個人嗎?二十年前的和光說要棄情絕愛,她成全了,在此獨守孤島。二十年後的和光說要尋回舊愛,她還是想要成全你,哪怕代價是自己魂飛魄喪!你想念你的石清鏡,她就不想念她的和光嗎?你真的下得去手?”

無闕:“你們各退一步,湊合一下搭夥過日子,不是兩全其美麽?”

和光臉上的表情忽然猙獰起來,吼道:“你們以為我想這麽做嗎?!我沒有時間,沒有選擇了……那、那邊的她…她……快撐不住了……”

石清鏡:“既是一命換一命,也沒什麽可可惜的。”

她讓手下把青木和雲汐帶去房中歇息,也讓陵越、江蘺、無闕前往淩波塢的客房,雖有禮遇,但意思其實是讓他們別多管閑事。

接著,石清鏡扔了佩劍,走到和光跟前,解下他腰間的葫蘆,將其中的返魂藪水一飲而盡……

垂空島暫時恢覆寧靜,只是有幾個弟子哭得抽抽噎噎,不願掌門換魂,又不能違抗掌門的命令,只得眼睜睜看著和光尾隨石清鏡走進島心洞府中。

江蘺出了房門,坐在東南面的島緣邊,低頭可以看到一只飄飄搖搖的仙船,想也知上面的人急得團團轉。再平眺遠方,又是殘陽如血。

無闕在江蘺身邊坐下。

江蘺:“唉,以為是來救人的,沒想到是看人一堆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真沒意思。”

無闕:“你言不由衷。”

江蘺挑了挑眉,看向無闕:“怎麽,你還挺了解我?”

無闕長嘆一聲,道:“我被迫聽了那麽多你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還能不了解你?”他往前扔了一顆小石子,不料石子被結界反彈回來,打到了江蘺的腦袋上。

江蘺哎喲一聲,揉揉額頭,道:“那你便說說,我在想什麽。”

無闕:“你在想,無情的人也會為自己的無情後悔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江蘺笑笑說:“你現在倒有幾分像我那些姐妹了。”

又一顆石子彈到了她腦袋上……

……

日落月升,在無邊靜謐中,江蘺想起某一冊《大象報》中明玉寫的句子,大意義是說,暗戀一個人就像孤島夜風中仰望忽明忽滅的星光——自己如今不正在這樣一個孤島之上嗎?呼吸如潮汐,心緒如暗湧,但諸多捆縛使自己像身處夢魘一般無法動彈。等到星月被烏雲遮蔽,才知所謂燦爛都在那無比遙遠的地方,而自己竟是如此寂寞。

沒有等江蘺再去回想明玉的話,沖波殿突然響起一恐怖的嘶吼聲——

和光,失敗了……

他用窺夢之術確定石清鏡已於夢中兩身相合,立即把莣枝打入石清鏡的體內,兼以輔助招魂的法術吸引智世魂魄前來。沒想到那縷他追尋日久的神魂竟愈來愈遠,而石清鏡也成了再無生息的僵死之軀。

他怔怔地看向自己雙掌,不能相信自己的失敗。像野獸般絕望地嘶吼一聲之後,他發瘋似地用掌力對著石清鏡的軀體吸允著虛空,石清鏡哪還能有半點反應?

在沖波殿侍奉石清鏡的弟子不怕死地沖上前來,帶著哭腔大喊:“掌門仙魂已失,不要再毀損她的身軀了!”

和光:“不可能,不可能!!!”

那弟子冷笑一聲,說:“掌門早就知道你不會成功。垂空島懸浮海上,此處的時間三年一逆轉,今年便是逆行之年,一切與陸上相反,你在陸上做的那些調試,到了這裏怎麽會能行得通?”

和光:“那她為什麽?!……”

弟子:“你便知道,掌門對你的恨有多深……”

就在這時,閉目安睡的石清鏡忽然睜開眼睛,和光一喜,還以為成功了,沒想到石清鏡像一個紙紮的人偶一樣毫無生氣地飄起來,猛地加速沖破沖波殿的屋頂,飛到了島心上空。

她額頭鮮血註流,而裙擺肆意生長,與夜空融為一體,其間隱隱閃現猶如葉脈的紋路。突然,她胸口出現一個黑點,黑點逐漸擴大,成為一個碗大的空洞。閬仙弟子一個個好像被颶風卷走似地螺旋上升,被吸進了石清鏡胸口的黑洞中……

恢覆兩界平衡,竟然是這個恢覆法麽?

和光以一己之破開垂空島四周的屏障,將殘部驅趕出去,再趁垂空島人自顧不暇,隔空碎開雲汐棲居之處的屋檐,讓雲汐被黑洞吸上來。

黑洞對其他人的吸力,沒有對那些擁有智世之魂的閬仙弟子吸力大,但其他人也漸漸覺得有些支撐不住了。島上屋宇破裂,飛沙走石,島下的海水也沸騰起來,仙船劇烈晃動,很多弟子被甩進了翻湧的海浪中。

陵越不顧黑洞的危險,也借吸力將自己浮上去,要與和光爭奪昏迷的雲汐。

江蘺和無闕雙劍交纏,插入土中固定——關於雙劍,他們只來得及練了這第一式,這也是江蘺唯一知道的一式,沒想到派上了用場。二人再用空出的一手釋出劍意縛住陵越,使他能在空中穩定身形。

陵越左手抓向和光懷中的雲汐,右手與和光對掌。和光往右後一側,左手擊向陵越。因有無闕和江蘺相助,和光與陵越俱是向後一震。然而陵越只是扯下了雲汐半邊的袖子,再要出招時和光已消失無影。

此時一聲孤雁鳴嘯劃破夜空,突然來到的兩個身影直向危險的黑洞奔去。其中一人穿著月白色軟紗窄袖的道袍,像是玉浮弟子。另一人……人身而蛇尾,頭頂波浪般卷曲的紅色長發。

靠著穿白紗道袍者攔腰抱住,蛇尾人穩穩停在半空,以帶著薄霜的劍氣織出一個蛛網版的符印釘在石清鏡胸口。黑洞的吸力這才稍稍平息。

江蘺定睛一看,穿道袍的竟然是許久未見的岫蘿,而紅發蛇尾者,卻是……

娜迦。

娜迦與岫蘿沒來得及多做解釋,只向全島傳音道:“這封印支持不了多久,爾等速速撤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