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不要亂跑……”

這是夢中吧？明明剛才我還和沈逸秋躺在一起。我發現自己的意識附著在一個小孩子身上。他在跑，不停地跑，像要掙脫什麽。最後，他停在一個花園裏，站在湖邊。

湖中的倒影讓我吃了一驚。十歲出頭的男孩，眉目已然精致得像是畫上的一樣。只是那雙眼睛裏泛著不羈和孤傲的光芒，如同那天陡峭山路上的幼年孤狼。

我立刻認出這就是小時候的沈逸秋。原來這個人從少年時就這麽冷淡，怪不得一直不招人待見。

沈逸秋的衣衫華貴卻又有些舊，似乎他的出身很好，但是待遇卻不怎麽樣。他從懷裏摸出一把普通的糖飴，一顆顆吃著。我的意識陪他一起默默地呆著，躲在假山石後，沈浸在寂寞的清凈中。

“怎麽了翠香？又找不到沈世子了麽？”假山石的另一側隱隱約約傳來對話聲。

“是啊。世子不和其他的皇子公主們親近，性格又那麽孤僻。”另一個聲音突然壓低了，“真是個有點邪性的孩子……”

“也難怪了，發生那麽一樁醜聞，公主和世子怎麽還能在皇宮裏呆下去……”

兩個聲音漸行漸遠了。沈逸秋面色未改，撿了幾塊石子打著水漂。

我看著波紋一點點漾開。不知道怎麽，心裏有些堵，感覺自己和那些倒黴的石頭一起沈到了湖底。

“你是仙人麽？”沈默的男孩開口了。他試著向我這邊擲來一枚石子，石子穿過了“我”。

原來他能看到我。我輕聲道：“不是。你這個小孩子，怎麽天天想著仙人、想著成仙？”

“我要去找爹。”男孩看著遠處的天，“爹是仙人，娘是公主。爹喜歡娘，後來又拋棄了娘。我只是想問一句為什麽。”

我看著他黑黑亮亮的眼睛，從他的話語中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他的娘親是本朝的公主，也是盛名天下的美人。可能是公主的芳名遠播到了九重天闕，某日，一位自稱臨清的仙人駕著祥雲降臨在皇宮，向先皇求親，迎娶的正是這位公主。

仙人掐念一段法訣，久旱的國土上就下起了雨。先皇大悅，立刻許下了這門前古未有的親事。

仙人最後帶著公主離開，民間傳說是一起飛升到了仙山。舉國上下，為這段奇異而瑰麗的情緣歡慶了整整一年。

五年後，滿面憔悴的公主帶著繈褓中的沈逸秋回到了皇宮。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也沒有人再敢過問。許是可憐自己的女兒，許是怕丟了皇家的顏面，先皇留了公主住在皇宮裏，也許了公主之子以世子的名分。

但終究，冷暖自知。

我彎下腰來握住男孩小小的手，那雙手是冰涼的。

片刻間，場景已經轉換到一座宮殿內。殿內的所有陳設都簡樸而陳舊，沒有一絲人氣。床邊飛舞的紗幔下，有一個沈睡的消瘦的身影。

“公主已經救不回來了。她是自願沈睡在夢妖編織的夢境之中的。在夢中，她的神魄會慢慢的枯竭，最後……”年邁的巫醫搖了搖頭。

公主夢到了什麽呢？是昔日美艷無雙的自己，還是和仙人短暫的恩愛時光？

不管怎樣，估計她的夢中，不會出現那個在床邊跪著的孩子。

我走過去，剛俯下身想說點什麽，那孩子忽然回頭，黑亮的雙眼蒙上了一層暗紅：“你是妖吧？”

他蒼白的小手掐住我的脖子：“妖！”

這個人真是翻臉如翻書！我拼命掰開他的手，一支泛著銀光、刻著花紋的劍突然刺了過來。那把劍劃破了夢中的虛空，撕裂了夢境，把我從被掐死的悲劇中解救了出來。

我從沈逸秋的床上驚醒，咳得天旋地轉。一睜眼，看到的是夢妖那張漂亮而扭曲的臉。

“憑你的道行，還攝不了我的魂。於是你就盯上了她，因為我們的法力是同源的？”沈逸秋看起來不像剛才吃糖時那麽醉了，他的除妖劍就釘在夢妖肩上。

我這個不簡單的妖，居然被同類當成了沈逸秋的軟肋。對此我表示非常的不滿。

夢妖自知命不久矣，嘴中發出了尖細的笑聲。她說話的口吻中帶著嘲笑：“哈，你真是可憐又可笑。你知不知道，仙妖人三界，全都以你為恥……”

“大姐，你閉嘴哎！”看來相處時間久了口頭禪也是會傳染的。我剛想去捂夢妖的嘴，她已經消失成一縷妖魂了。

我擔心地看向沈逸秋。他面無波瀾，只是又拿了個糖人開始嚼。

一種名叫氣憤的感情頓時沖上了天靈蓋。

悶葫蘆一個！呆瓜！心裏想什麽從來都不說！

我上前一步搶走了他的糖人。他偏過頭看著我，靜靜道：“你怎麽又哭了？是因為我又除掉了一個你的同類？”

“當然不是。”我擦了擦眼角。真的有好多眼淚，怎麽擦都擦不幹凈，“我這——是恍然大悟的眼淚不行啊？哈哈，我以前怎麽沒有發現，沈逸秋，真是個好名字啊……”

我忙著支開話題，根本不敢看沈逸秋的眼睛。我以前怎麽沒有發現……沈，是現在這個王朝的國姓啊。

一雙有些冰涼的手掌覆上了我額前的碎發，然後非常惡意地揉了起來。

“正好，我還沒有給你取名字。你隨我姓，以後叫沈來福如何？”

我擡頭，正看到他薄唇輕抿。

原來這就是他笑的方式啊。

“我，我才不要叫這麽難聽的名字！”距離這麽近，我竟然難得地緊張起來，語無倫次，“憑什麽你叫逸秋，我叫來福，這根本一點都不搭調嘛……還不如叫旺財，呸，旺財更難聽……”

話音未落，我已經落到一個散發著涼涼甜味的懷抱裏。

“夢裏的那個小鬼，是不是把什麽都告訴你了？”沈逸秋的嗓音醇厚沈穩，我也慢慢平靜下來了。

“是。我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厭惡妖了，只是最後一個，求你不要傷及無辜。”

沈逸秋點了點頭。我舒了口氣。

“對了，你自己偷偷躲起來吃糖，還沒分我一點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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