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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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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薇是在陸崇文那裏過的年。

年前,她去看了一回衛岱山。

衛岱山的案子大概要在年後三四月份才正式開庭審理,原本足夠讓人膽戰心驚的,可這段日子已經平靜很多,風聲也退下去不少。見到衛岱山的時候,衛薇笑了一下。

衛岱山卻笑不出來。

這是他的女兒。

她還那麽小,像一支含苞待放的劍荷,沾著晨露,水靈靈的,偏偏就這樣蒙了厚厚的灰……

世間的幹凈美好就這麽被摧毀、被碾碎,撕碎了,攤開在面前,血淋淋的,足夠讓人心痛。

可作為一個有罪的父親,他沒有任何批評的資格,這一刻,甚至連頭都擡不起來。

父女二人對坐了十分鐘,誰都沒有說話,最後,快要到時間了,衛岱山才喊了一聲“薇薇”,聲音沈沈的,頭發花白。他的嘴唇噏動,仍然什麽都說不出來。

因為,那種話只會讓薇薇愈發難堪。

衛薇沖他笑。

那笑意明晃晃的,跟外面太陽一樣。

衛岱山還是痛心,已經有人在催了,默了默,他交代了一句:“薇薇,保護好自己。”

衛薇還是淡定的笑,她說:“爸,他對我挺好的。”

這個“他”是誰,父女兩個心知肚明。

衛岱山轉過身,雙目赤紅。

衛薇獨自坐了一會兒,這才離開了。

今天下午她還有個兼職,得盡快趕過去。

兼職攝影模特,一天三百。這個價錢對衛薇而言,已經很高了。這還是別人因為她條件好給出的價格。

衛薇學過一年的芭蕾,腰肢柔軟,個子高挑,雙腿筆直,光是站在那兒就是一幅動人的景致。

攝影師叫陳曦,是個女人。

她的鏡頭很黑很冷,衛薇望過去的時候,總覺得透著深深的寒意。

她不怎麽說話,只告訴衛薇站在哪個地方,或者坐在哪兒。

幸好衛薇現在也變得沈默,不喜歡說話,這樣子讓她舒服。

拍了一下午,最後落日的時候,衛薇站在高高的天臺上,站在圓圓的一輪落日中央,是個單薄消瘦的側影。

她微微仰面,脖頸纖長,黑發在風裏飛揚起來,美的不可思議。

陳曦特別滿意,最後多給了衛薇一個紅包。

揣著錢,衛薇在外面隨便吃了一些回去。

今晚陸崇文有一個飯局,衛薇討厭這種需要應酬的場合,更不願意面對旁人的異樣眼光,所以當然不會去。

說起來,前兩天陸崇文難得帶她去一個朋友聚會,衛薇回來就跟他慪了好幾天的氣。

陸崇文的那幫子朋友一個個衣冠楚楚,斯斯文文,見到衛薇的時候,都笑了。

那笑意不算壞,只是戲謔。可衛薇不喜歡,尤其那些人打量過來的視線,更加令她不自在。

陸崇文倒是淡定,領著她在牌桌邊坐下來。他打牌,衛薇就在旁邊安靜的坐著。陸崇文在她面前是不抽煙了,他穿著灰色毛衣,身上是一股若有似無的男人的味道,閑適而愜意。可其餘那幫人卻一個個吞雲吐霧。整間屋子飄著難聞的煙味,衛薇直皺眉。她坐不住了,於是冷著臉對陸崇文說:“我想去外面吹會兒風。”

“去吧。”陸崇文點頭,偏頭看了她一眼,又提醒道:“外面風涼,把大衣穿上。”

衛薇沒有再回話,她只是拿起大衣,腳步匆匆的往露臺走,恨不得有多遠走多遠。

身後,有人對陸崇文調侃道:“陸哥哥,你對這位小女朋友真夠可以的。”

那幾個難堪的字眼鼓噪著耳膜,刺得人心頭難受,衛薇步子頓了頓。

“行了啊。”陸崇文淡淡回了一句,頭也不擡,只是說,“再廢話都滾蛋。”

那幫人笑著噤聲了。

衛薇站在露臺吹風。外面空氣冷冽,風是真的大,卷著枯葉漫天飛。衛薇抱著胳膊靜靜看著,被風吹起滿身的雞皮疙瘩,凍得瑟瑟發抖,可她也覺得這樣比在裏面看那些人臉色強。直到陸崇文出來找她,衛薇才勉強跟著他重新進去,但也沒有多少笑意。

那些人吃了飯,還是湊桌打牌,其他的人或是聊天,或是在包廂裏唱歌。

衛薇坐在沙發邊,喝著果汁,還是格格不入。

有人起哄:“衛小姐唱個歌唄。”

說話的就是先前在牌桌上說她是陸崇文小女友的那個。

衛薇不待見他,這會兒蹙眉,搖了搖頭說:“我不會。”

“怎麽可能不會唱?”那人說,“衛小姐不給面子?”

衛薇冷著臉,擡頭看他,硬邦邦的回道:“跟你們有代溝,所以不會。”

那人被她一噎,無奈的轉過臉對陸崇文說:“陸哥哥,你這個小女朋友脾氣夠大的啊。”

陸崇文擡起頭,明亮的燈下,眉眼間蘊著淺淺笑意。他說:“你都一把歲數了還跟她計較這些?”

陸崇文解了圍,衛薇卻也懶得看他。她偏過頭,只覺得渾身難受,就想早點離開。

衛薇根本受不了這些。

這天晚上陸崇文開車回家,等紅綠燈的時候,車裏開著廣播,正好在放一首老歌。陸崇文想到了什麽,忽然笑起來。

他偏頭問衛薇:“這歌聽過嗎?”

這首老歌旋律很耳熟,衛薇是知道的,可她還在生他的氣,所以直直告訴他:“沒有。”

陸崇文聽出來她的不高興,好脾氣的問:“還在生氣呢?”

“嗯。”衛薇倒也坦白。

陸崇文笑了,跟她道歉,又討價還價的說:“你給我唱首歌,我以後再也不帶你去了。”

衛薇皺眉嫌棄道:“你這種年紀的,我都不會。”

陸崇文哈哈笑,“那你會什麽?”

聞著自己滿身的煙味,衛薇沒好氣的嗆他:“當你老了。”

“什麽?”陸崇文不解。

衛薇望著他,又說了一遍:“當你老了啊。”

陸崇文沈默的怔了怔,片刻,還是淺淺的笑:“行啊,你唱給我聽聽。”

衛薇才不唱給他聽呢。她拿出手機,搜了一下,放給陸崇文聽。

“當你老了,頭發白了,睡意昏沈……”

剛聽這兩句歌詞,陸崇文就又笑了。

男人好看的眉眼舒展開,笑意雋永。

“衛薇,”他十分篤定的說,“你語文成績肯定不行。”

衛薇不服,瞪著他,越發生氣。

陸崇文對她說:“去了解下這首詩的意思。”

“詩?什麽詩?”這回輪到衛薇詫異了。

“當你老了。”陸崇文說著,眉眼淡淡的笑。

衛薇才不理會他的話呢,她只是繼續跟他生氣。

後來,陸崇文答應又保證再也不帶她去外面任何場合,哪怕是最最私人的聚會也不去,衛薇才勉強消氣。

這天拍完照回到公寓,陸崇文果然不在。

衛薇洗了個澡,先開始記賬。

賺到的錢跟欠陸崇文的比,簡直是杯水車薪。

衛薇嘆了一聲,悶頭覆習功課。

到夜裏十二點,陸崇文還不回來,衛薇看了看時間,忍不住皺了皺眉。

她自己先睡下了,再醒過來的時候,那個人已經回來了。主臥浴室裏傳來隱隱約約的水聲,他應該是在洗澡。衛薇摸出枕頭底下的手機,看到時間的剎那,還是重重擰眉。

水聲止住了,浴室門推開,陸崇文沒有開燈,只有一道剪影。

頭發濕漉漉的,用毛巾擦過,有些淩亂,有些不一樣。

衛薇坐起來看他。

陸崇文怔了怔,才說:“忘了你在。”

又問:“吵到你了麽?”

“嗯。”衛薇這樣直直的回答他,一點都不加掩飾。

陸崇文坐到床邊,看著她,眉眼裏還是笑意。

他身上是淡淡的清爽,在這樣一個平靜的夜裏,慢慢徜徉著,縈繞開。

揉了揉衛薇的腦袋,陸崇文問:“今天幹什麽去了?”

衛薇如實告訴他:“上午去看我爸,下午兼職當模特,拍照片去了。”

“男的女的?”

“什麽?”衛薇疑惑。

“攝影師啊。”

衛薇有些好笑,她說:“女的。”

陸崇文也笑,黑暗裏,他捉起她的手。

這是他第一次牽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指尖還沾著微涼的水意,她的手被他包裹在軟軟的掌心裏,這種感覺令衛薇極度不自在,也很不舒服。

衛薇喜歡牽付嘉的手,那樣會讓她安心,令她悸動,可衛薇卻不喜歡陸崇文這樣做。

她抽回手,也問他:“崇文叔,你今天怎麽這麽晚?”

她盤腿坐在那兒,身上是格子睡衣,仰面看著他。

陸崇文看了她一眼,還是那句話:“小丫頭問這麽多呢。”

淡淡的,沒什麽多餘的情緒,先前那些笑意不知什麽時候收了起來,有些疏遠。

他起身,頓了頓,說:“很晚了,快睡吧。”

衛薇看了看陸崇文,那人沒有看她,他只是沈默的背過身,又沈默的走出去。

衛薇有點睡不著了,她躺在床上,忽然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那首歌。

當你老了。

她拿出手機百度。

上面的資料很詳細,衛薇看著看著,耳根子忽然開始發熱。

難怪陸崇文要取笑她呢,原來這是一首愛情詩!

在無望的愛情苦海裏,最最卑微的詩人只能依靠手中的筆,寫下這首詩,獻給他衷愛了一生、卻求之不得的女人。

衛薇原來徹頭徹尾弄錯了。

她還想借此取笑陸崇文年紀大呢,沒想到把自己繞進去!

手機屏幕煩著熒熒的光,衛薇只覺得格外丟臉。

她沈默安靜的躺著,支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可外面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陸崇文好像深深陷入這種黑暗裏,悄無聲息,也不知他去了哪兒,也不知……他是不是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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