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人說話，黑夜中沒有月光，數點孱弱的星光下，相對而立的人都看不見對方的臉。

夜明與浩羿在人群的周圍巡視著，照面也相對無言，只聽聞人群中不時有瑟瑟發抖和微微抽泣的聲音傳來。

已經過去3個時辰了，此時已是夜深，時間已遠超出計算的救人及折返時間，趙欣他們離去的方向還是無一絲動靜。

也許，真的是大意了，按照以往在國內遭遇妖魔襲擊的規模來看，救援人手已是充足，卻忘記了，這裏，是妖魔的巢穴，是它們繁衍生息的世界，而他們，才是外來入侵者。

“夜明。”下一個照面，浩羿叫住了她，卻只是望著她，遲遲不開口。

我知道。夜明想說，卻說不出口。時間這麽久，去救援的人怕是也遭遇了不測，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盡快悄無聲息地離開。然而即使躲過了一時，接下來的旅程也會十分不易，武器及護衛已遠遠不足，配給倒是足夠，但騎獸所剩無幾，識路的向導也沒有，蓬山將遙不可及。

突然，遠處有絲響動，夜明和浩羿一個箭步，跑到了人群的前方，拔出利刃警戒著。待那聲響由遠及近，叢林中終於顯現了他們的身影。

“隊……長？”幽暗的星光下，看不出來者的身形，夜明試探著叫了一下。

“是我。”一句極為疲憊的回答讓所有人不禁放松了下來，人群中的啜泣變成了哽咽，較為鎮定的人立刻迎上去接應一行，在護衛隊人員的指導下迅速處理受傷人員的傷口。一行人嚴而有序地忙碌著，人群中鮮有由哽咽轉為嚎啕大哭的，也迅速被周圍人勸阻，或者幹脆一掌打暈，丟到了行李車上。

夜明在人群中穿梭著，有需要幫忙的就幫個手，然而轉了兩個來回，卻依然未找到那個瘦小卻活力四射的身影。

趙欣。

夜明默默地垂下了眼簾。這種時候，沒和隊長他們一起回來，怕是已兇多吉少。

很快，傷員的處理已完成，隊長命人整理行李，清點人員，隨後，依舊是太學學生在中央，護衛隊人員圍在周圍的隊形，一行人迅速啟程，沒有人反對，傷亡了親友的人，在黑暗中流淌著淚水，邁著沈重的步伐前行。

走在最後的夜明，回頭望了望身後那片黑暗，嘆了口氣，轉頭追上隊伍，迅速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握刀的手都已麻木，傷口的血早已不再流淌，天漸漸亮了。

起初，是空氣中的渾濁漸漸退散，清冽的氣息彌漫；然後，星星點點的光亮，透過被汙穢的血液粘黏的眼皮滲入眼底；再之後，陽光，帶著溫暖射向大地，本寂靜的四周仿佛隨著陽光鮮活了起來，潺潺的流水聲不知從何處傳來，樹木及花草的芳香縈繞周圍，提醒著生命的流淌。仿佛血的滋潤，在一晚造就出了一個春暖花開的世界。

“鐺！”短劍掉到了地上，緊繃了一晚的弦終於松散開來，趙欣癱坐到了地上。身邊的人，呼吸雖然微弱，卻較為平穩。她坐了片刻，從地上爬起，重新拾起短劍，插回腰間，活動了下發麻的手腳，嘗試著將傷者扛起，卻發現對方身形較她高大許多，已折騰一晚的她沒有足夠的力氣，只得放棄。踉踉蹌蹌地摸索著向流水的方向走去。走了約一刻鐘，終於摸到了河邊，試了試水的流速和深淺後，趙欣一頭紮進了河裏。

清涼的河水似帶走了大半的疲憊，頭腦也清醒了起來。趙欣將頭浸入河中，慢慢地清洗掉臉上及眼睛裏的血汙。再次從河中擡起頭時，雖仍然有些模糊，但終於能看到東西了。

她滿意的爬上了岸，突然，模糊的視線中，身邊一堆河灘石中，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趙欣一個激靈，隨手操起腳邊的石頭砸了過去。

“啊~~~~~~”伴隨著長長的一聲慘叫，身邊的“東西”猛然翻起，動作太猛一下翻到了河水裏，接著一陣“咕嚕咕嚕”聲，那身影翻騰著，眼看就要沈入水底。趙欣一個箭步上前，拉住了那個倒黴蛋，將他拖上了岸。

吐了幾口水後，倒黴蛋睜開了眼，終於看到了砸他的罪魁禍首。

“趙、趙欣？”

“笨蛋邵廷？”趙欣瞇起眼，還是看不太清，不禁湊近了過去，摸到了他的臉掐了掐（邵廷：痛痛痛痛痛……）“嗯，這一臉的笨蛋相，果然是你沒錯。”趙欣松了口氣，“你居然還沒被妖魔吃掉！”

那個“還”是什麽意思啊……邵廷冷汗直流，也不敢辯解。“我我我……咦？現在什麽時候？已經是早晨了？”他疑惑地看著明顯是朝陽的紅日。

“你在這裏睡了一晚？”

“我也不知道，我記得我來找河水洗護身符，洗完了要回去的時候似乎腳底滑了一下……痛痛痛痛痛！！！”邵廷摸著腦袋慢慢回憶著，卻摸到了腦後的一個大包。

趙欣已無力吐槽。“既然你是天黑前找過來的，那一定還記得回去的路吧？”

“額……那個……”邵廷環視了下四周，有些傷腦筋地說，“我洗護身符的地方好像不是這裏……”

就是說，邵廷是滑倒撞暈了頭後順著河水漂到了這個地方，居然一路都沒有淹死或者遇到妖魔被吃掉，這個，也算是他的運氣吧，不過，居然會滑倒撞到頭，到底算是運氣好還是差呢？這個還是不討論的好……

“算了，反正順著河水走，總會找到你洗護身符的位置，然後再找回原來休息的地方吧，雖然不知道你一晚上漂了有多遠，但應該找得回去吧。”趙欣樂觀地說。

是的，如果河流只一條沒有岔流的話。

現在不能考慮太多，無論如何，順著河邊還是比從剛發生過妖魔襲擊的樹林中穿過安全的多。

“哦，那我們倆趕緊出發吧，不快些也許就追不上隊長他們了。”不知是不是從趙欣的一身狼狽中猜到了什麽，還是根本就沒考慮那麽多，邵廷什麽都沒問，唯唯諾諾地點頭，起身便要走，卻被趙欣拉住了，“等下，不是我們倆，是我們仨。”

“啊？”

從進入黃海以來，隊伍第一次如此急速地前行。

所有的非必需品均被甩下，多餘的車輛被放置在路中，阻擋有可能追趕上來的妖魔。

不時有重傷不治失去了生命的同伴被遺留下來，不久，便能聽到什麽被撕裂的聲音，從剛穿過的密林中傳來。

人們仿佛已忘記了悲哀，所有的念頭都消失，思維中僅剩兩個字：“趕路。”

或許，是“逃命”。

許是追趕了太久妖魔終於決定放棄了，許是遺棄的屍體逐漸填飽了它們的肚子，在天蒙蒙亮起後不久，人們便漸漸聽不到後面追趕的聲音了。但沒人敢放松，所有人仍保持著最快的速度前進。

不久，天大亮了。

夜明已不知道第多少次撈起體力不支掉隊的學生和傷者，用孟極載著轉移到前面載人的馬車上。逐漸，拉車的馬及載人的騎獸也開始體力不支了，終於，走出了叢林。

所有人松了口氣，護衛隊的向導判斷已行進到了安全區域，隊長卻在宣布了集體安營休憩後，倒下了。

他太累了，指揮了一場惡戰後，又帶著一群人急速奔跑了大半天，再加上惡戰中受的傷雖都不重，卻遍布了全身，失血的臉泛著蒼白，終於在放松下來後，撐不住昏倒在地。

沒有驚慌失措，所有人自覺地按照能力進行分工，除卻略懂醫術的幫忙照顧傷者，善武的留下一部分守衛，其他人全部去休息。

此時，再沒有人說什麽護衛的職責之類的問題，在護衛隊的人已去一半，太學學生也逝去三分之一後，隊伍裏的所有人終於凝聚成了一個整體。

這，是最合適的一條路，也是趙欣毫不猶豫選擇的一條路。

少女的斥責仿佛還縈繞在耳邊，而她本人，卻已兇多吉少。

一些人紅了眼圈，為了她，為了回不來的親友，為了那些因守護他們而離去的人。

“夜明。”巡邏隊伍的一角，浩羿叫住了那個腳步有些虛浮的身影。

“浩羿？你起來了？還沒到換班的時間。”發黑的眼圈掩飾不住疲憊，人，終究不是鐵打的。

“我休息好了。”浩羿註視著面前的少女，有些悔意。

當初是他，面對兩個身手不凡的少女，帶著好奇與自負，極力地說服她們加入了升山的隊伍。

“太年輕。”隊長當時看到她們犀利的身手後，依然搖頭，欲言又止。而就是這一句話，觸動了一向較為沈穩的浩羿。

“浩羿這麽年輕便考上了太學？”

“看成績似乎也沒什麽出類拔萃的啊。”

“肯定是靠他在太學為官的家人吧。”

……

議論聲從入學時便不停，他早便預料到了這種情況，於是更加發奮的努力，隨著成績的提升，終於不再聽到那些背後的議論了，但是在交往中流露出的那種隔閡，卻一直無法散去，沈沈地壓得他心力交瘁。

所以在看到夜明他們不被認可後，他多年的郁悶終於爆發了。

但行至此處，他才終於明白過來，隊長當時的意思是，“太年輕，死了可惜。”不是不認可，而是惋惜。

善泳者溺，善騎者墜。

升山，對於即使是仙的官員來說，也是九死一生的旅途，而他，以他的自負，生生斷送了一位少女的性命。

補救已來不及，那麽，接下來的路，我來保護你。

仿佛應運而生般，山丘的另一邊出現了沙塵。很快，騎獸的身影出現在山頂的棱線上。

輪班休息的人被叫醒，所有人齊齊地擡著頭，望著遠方成群的騎獸，及它們身上穿著各種顏色襦裙的女子。

走進的騎獸約三十騎，中間的貴婦發髻高盤，神情莊重肅穆，華彩的衣物襯托著她尊貴的身份。

蓬山的主人，玉葉玄君。

在眾人矚目下，一行人下了騎獸，穿過人群，向浩羿和夜明走來。為首的玉葉微微頷首，身後眾女仙依次伏身，行叩首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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