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7章

關燈
嘉玉聽了回答, 卻沒再吭聲。

眼見天色越來越暗,到了平日裏她該入睡的時間, 她下反應擡手打呵欠,左卿安這才不舍地道:“我明日再來看你,你早些休息。”

話落,等了等,沒等到她的回答,左卿安失落的轉身離開。

不過不管他如何失落, 翌日依舊來沈家小院, 而沈家小院和隔壁的院子也開了一道門,太醫奶娘接生婆丫鬟隨時待命。

沈夫人沈其安本來見左卿安沒按所說接嘉玉進宮, 忍不住懷疑他是別有打算。世界上好看漂亮的姑娘太多, 而帶嘉玉入宮, 說不得會引起一番朝野動蕩, 他就後悔了。

但見他每日準時來沈家小院, 且不管嘉玉如何冷待, 他一國之君都鍥而不舍地湊了上去, 他們就明白了, 這沒進宮的緣由不在陛下身上,而是因為嘉玉。

沈夫人不想勉強嘉玉, 對於這種情況, 心底不安但也就隨她去了。

但是沈其安卻坐不住,找嘉玉談了好幾次話。

沈其安道:“嘉玉,陛下是不是和你吵架了?”

吵架?嘉玉想了想, 覺得算不上,遂搖了搖頭。

沈其安聞言,不知道是應該松一口氣還是不松,跟著斟酌問道:“那你最近怎麽對陛下如此冷淡,若是陛下真的做了什麽錯事,他如今都低頭彎腰對你認了好幾個月的錯了,不管是什麽錯,你也該原諒他了。”

嘉玉聽後,沒說話。

見嘉玉不說自己心裏的想法,沈其安再道:“嘉玉,他現在已經是一國之主,能如此待你,已是極不錯的了,你和陛下之間,到底有什麽問題?或者大哥能不能幫忙?”

她聽了這話,搖了搖頭:“我們沒什麽,大哥你別擔心。”

沈其安能相信才怪,他問:“若是真的沒什麽問題,你怎麽不願意進宮?”

嘉玉望著他,道:“我想和娘,大哥住在一起,不好嗎?或者是說大哥不想和我住在一起?”

沈其安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嘉玉是他的親妹妹,若是可以,他自然也不想讓沈嘉玉離開,只是女孩子終究要嫁人的,當即嘆道:“嘉玉,若是你將陛下的感情耗盡,到時候你怎麽辦?”

“到時候我就繼續和娘還有大哥待在一起。”嘉玉毫不在意地說。

沈其安揉了揉眉心,一時竟不知如何說了,繼續勸道:“你得想好了。”

“我想的很好。”

如實幾次,沈其安都沒能從嘉玉的口中得到有用的消息,他只能做罷,偶爾旁敲側擊的打聽。

一轉眼,氣溫越來越冷,落葉枯黃,天色漸短。

這時節,嘉玉的肚子已經很大,而據太醫所言,距離生產也不到一月了。

左卿安除上朝召見大臣外,其他能處理的奏折都搬到和沈家小院打通的院子裏。皇宮距離此處不遠,但也要小半個時辰,他怕有什麽事情他卻不在。

左卿安剛開始並沒有很擔心,但是嘉玉懷孕以後,他去了解了大量生產相關的知識,這才知道,原來因為生產而遇到危險的孕婦極其多。

雖說懷孕時,嘉玉謹遵醫囑,少食多餐多走動,胎兒大小合宜,按太醫產婆的說法,是不難生的。

可哪怕看著胎兒和大人都十分正常,但真到生產時,就容易出現各種各樣的情況。

因為這樣,哪怕產婆太醫說的好聽,左卿安卻是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心的。

幾乎是日日難眠。

而嘉玉剛開始不怕,但越近臨盆,她越發恐懼,最後幾乎比左卿安更恐懼了。因為越是快生她嫂子難產的場景不由自主地出現在她眼前,雖然她一直用嫂子和孩子如今都健健康康的事實安慰自己。

但那種恐懼如何也磨滅不了。

尤其是隨著肚子越來越大,她的心思越來越重,她知道這樣不對,對孩子和她都不好,但是她做不到不去想不去思考。

沈夫人發現了她的異常,先找嘉玉聊了聊,在知道她恐慌什麽之後,嘆了口氣,暗道當初周氏生產就不應該讓她去看。

一時打起精神開始安慰嘉玉,只是沈夫人越安慰,心底不自覺也怕起來,這女人生孩子本來就是鬼門關前闖,萬一嘉玉真的出了事情怎麽辦!

比起尚未謀面的外孫,明顯是嘉玉更加重要。

嘉玉聽著,見沈夫人的表情越來越不對,顧不得自己了,當下按住她的娘的手道:“娘,我會沒事的,你別擔心。”

門口的左卿安皺了皺眉,本意是想讓沈夫人安慰嘉玉的,如今卻調換了對象。

沈夫人聞言,重重地嗯了聲,回按住嘉玉的手:“自然會沒事的。”

母女兩人彼此心中忐忑面上互相安慰後,沈夫人先離開,嘉玉扶著肚子送沈夫人出房門,餘光瞥見站在門口的左卿安,她也沒什麽表情,十分冷靜地扶著肚子進屋。

再之後就是嫂子周氏前來開解,比起說著說著就擔心不已的沈夫人,她顯然要冷靜地多:“太醫說了,你肚子大小合適,胎兒不大,到時候是好生的。再者說,還有天下最厲害的產婆和大夫在,一定能讓你們母子平安的。”

這個道理嘉玉很清楚,但是清楚和做到之間是另外一回事。

不過卻也不想全家人跟著她擔心,當下就笑著道:“我知道的,嫂子,我不怕的。”

周氏又說了一會兒,這才離開。

周氏離開後,臥室裏進來一個人,嘉玉捏著茶盞,不擡頭也知道是誰。

左卿安拎著一個小箱子入內,他望著嘉玉,方才沈夫人和周氏進門她都是笑意盈盈的一張臉,但是換了他笑臉卻成了漠不關心。

雖然這種待遇已經小半年,按照道理他該習慣了,但是每每一想到此處,他的胸口依舊會不自覺一緊。

他將紅木箱子放在案桌上,柔聲道:“嘉玉,我……”他說著,覺得語言沒有什麽說服力,就用語言描述行為,定定道:“我給你準備了最好的大夫,產婆,藥材的。”所以,你一定會沒事的。

說到這句,左卿安的呼吸明顯快了兩秒,他不容易被人或者事影響,但是他現在他和沈夫人卻是一樣的,關心則亂。

按捺下這股情緒,左卿安聽到她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難產就難產唄,大不了就是一死。”

什麽!左卿安手背上的青筋猛地一跳:“沈嘉玉,你說什麽!”

“我說我都做好準備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她果然重覆了一遍,但聲音沒任何的情緒波動,一直是冷靜沈著的。

一瞬間他的呼吸像是猛然停下,他回想起了前世。

她也就是忽的一下沒有了。

他早上出門的時候她答應給他做點心,但是到了下午,只剩下一個冷冰冰硬邦邦的她。

閉著眼睛,不管他如何喊叫,她卻再也不會睜開眼睛。

就那樣一直沈睡著。

一種巨大的恐慌感從心裏蔓延到四肢百骸,瞬間掌控了他的心臟和靈魂。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像是要去抓住什麽一樣,猛地伸手去握她的手腕,觸手溫熱,他再閉了閉眼,睜開眼,她穿著鵝黃色的對襟好生生地坐在他的面前。

她還在的。

還在。

那種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恐懼緩慢地消退,他握著她手腕的指節不自覺顫抖。

她可以忍受她的冷漠,她對他的寡淡,但無法忍受……她離開他。

絕對不。

哪怕她不和他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遠處,只要一瞧見她,他就有了歸處。

她若是再一次離開她,他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有勇氣和前世一樣,靠著思念和記憶孤獨地活下去。

她看著他的模樣,有瞬間的於心不忍,但很快就被她強壓了下去,不過到底沒有繼續說什麽刺激他的話了。

半晌之後,左卿安松開她的手,笑著換了個話題:“嘉玉你看,這是繡娘為我們的孩子準備的繈褓和小衣服,你看看你喜歡嗎?”

左卿安,不要再去想以前那些事情,如今她正坐在你的面前,腹中懷著你的孩子,她不會不見的,而且馬上你們的骨血就要出生了。

不要再去想從前的噩夢,不要去!

但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地閃現那一幕,她躺在地上閉著眼睛。

冰冷而僵硬。

嘉玉擡頭看了眼那些繈褓和小衣服,皇宮中技術最精湛的繡娘縫制的東西,自然是頂漂亮和精致,只是每件衣服都小小的,只比她的手掌大一點點,嘉玉的手不自覺往上伸了出去。

但望著一旁的左卿安,她很快將她的手抽了回來,冷淡地哦了一聲。

察覺了她的小動作,左卿安心中的驚恐再度風平浪靜,她的確還在,還好好地在。

當下笑著問:“你不想看看嗎?”

“不想。”她別過頭。

左卿安見了,也不強求,將箱子放在她經常坐的美人榻前,輕聲道:“那等你想看了再看。”

又問道:“嘉玉,我給我們的孩子準備了幾個名字,你看看你喜歡哪一個?”他說著從荷包中取出一張折疊的白紙,在嘉玉面前緩緩打開。

孩子的名字他琢磨了好幾個月了,直到現在,他才有初步決定。

男孩的名字他備了四個,分別是:曄,稷,靖,瑞。

女孩的名字也備了四個,則是:曦,姣,欣,珍。

嘉玉擡頭掃了眼,淡淡道:“隨便。”

左卿安的呼吸一窒,之後又笑著將紙條推到她的面前,說道:“一時讓你決定的確很難,你慢慢想好不好。”又說:“除了大名之外,我還打算給孩子取個小名,俗話說賤名好養活,男孩的話,你覺得二狗子如何?如果是個女兒,我們可以叫她翠妞。”

“你有什麽想法嗎?”

嘉玉的呼吸快了一秒,然後飛快的冷靜下來,道:“隨便。”

“那我們小名就定下了,若是男孩兒就叫二狗子,若是女孩就叫她翠妞。”

她眉心跳了跳,但是依舊說:“隨你。”

左卿安繼續喋喋不休地和嘉玉說了半個時辰的話,哪怕嘉玉只時不時的敷衍他幾個字,或者根本不開口,他的心也漸漸定了下來。

她還在。

好好的。

直到暮色四垂這才離開,等他走後,嘉玉從圈椅上起身,扶著肚子走到美人榻邊,望著那滿滿一箱的小衣服,伸出右手,只是手還沒有碰上那些精致可愛的小衣服,她忽地收回手。

她在美人榻上安靜坐下,等青竹來後淡淡地吩咐她:“把這個箱子拿走。”

青竹聞言嗯了聲。

********

和沈家打通的隔壁小院。

太醫院正和太醫院中的婦科聖手顧太醫,冷汗已經浸濕後背,兩人垂著手低著頭,實在不能承諾大小兩人百分百平安。

需知婦人生產本來就十分兇險,雖然說夫人這胎看著不像有大危險,可到頭萬一要是有個什麽意外狀況,那也說不準。

而且這位夫人雖然如今沒名沒分,但他們長了眼睛的,誰看不出來那是新帝的心尖肉。顧太醫活了接近五十年,見過的夫妻不說千千萬,那也絕對不少,可就拿普通人對妻子的重視來比,也沒有幾位比的過眼前這位對那人的重視。

這種重視不僅體現在他的行為舉止間,更體現在他望著那人的眼神中。

非她不可,唯她不可。

思及此,顧太醫琢磨地開口了:“臣定竭盡所能讓夫人大小均安。”

話剛落下,顧太醫發現這位年輕帝王望著他的目光頓時冷漠了些。

他冷汗汨汨而下。

“竭盡所能?嗯?朕想聽的就是這個回答嗎?”

顧太醫雙膝一軟,啪的一聲跪下了。

左卿安目光從他身上劃過,再落在太醫院正的身上,太醫院正想著,就斟酌道:“夫人和胎兒的狀態非常不錯,若無意外,定然不會有失的。”

“意外,會有什麽意外?”左卿安盯著他,一字一詞,定定問道。

被這樣的目光一看,太醫院正起了滿身雞皮疙瘩,汗毛根根倒立。

“如是他們平安,朕給你們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若是出現什麽意外……”說到這兒,這位年輕的帝王身上出現一股利劍出鞘的森冷,“你們自己看著辦。”

太醫院正是兩朝老人了,先皇的脾氣喜怒難辨,古怪不定,經常大發雷霆,惹的眾人戰戰兢兢,但太醫院正垂眸看向新帝的雲靴,卻真的是看似沈穩溫和的新帝比先皇更加恐怖。

一定得告老還鄉,等夫人生完了他就得走。

“還有,若真是有什麽意外。”他再度開口吩咐,太醫院正和顧太醫一凜,卻聽他道:“大人最重要,不惜一切保住大人。”

“臣遵命。”

*******

肚子越來越大,睡覺時候就越來越難受,嘉玉在青竹的幫助下,洗漱完換好寢衣,躺在床上。

根據太醫估計的日子,距離生產還有半個月左右,沈夫人也不敢讓嘉玉一個人睡,每天夜裏,青竹就躺在距床三米遠的榻上,若是有什麽事,叫青竹一兩聲就行了。

不過有些事情叫青竹也是沒什麽用的,比如睡著後腿抽筋,疼的讓她醒了過來。

好不容易睡著的嘉玉睜開眼睛,咬著唇曲了曲腿。

“是不是小腿疼了,我幫你揉一揉。”坐在床頭的左卿安見狀,連忙伸出手去。

嘉玉揮了揮手,叫青竹。

左卿安渾身一僵,但很快反應過來了,他扶著她的後背坐了起來,小心翼翼地道:“我前幾個月專門學過如何按摩的。”

聲音裏帶著一點討好的意味,他說著,又去挽袖子。

嘉玉理都不理他,扭過頭叫了兩聲青竹。

青竹睡得並不是很熟,聽見聲音猛地睜開眼睛:“小姐,怎麽了?”

“我腿疼。”她咬著唇道。

青竹聞言連忙從榻上翻身起來,不過剛下床,她瞬間楞了,望著坐在床尾上正給他家下姐按摩小腿的陛下,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陛下是幾時來的?

“青竹,你幫我揉揉腿吧。”嘉玉對著她道。

青竹顧不得想左卿安是幾時來的了,而且在她睡的不是很熟的情況下,竟然都沒弄醒她。

當下急走兩步,到了床前。

但望著牢牢霸占坐的地方和嘉玉的陛下,青竹也說不出你讓開。

嘉玉開口了:“陛下,請您讓一讓。”

左卿安的屁股紋絲不動,不回答她這句話,力道合適地揉捏著她的小腿,問道:“現在好點了嗎?”

聲音溫柔的能滴水。

嘉玉冷漠地:“讓開。”

他繼續不讓,自顧自地按摩著。

見狀嘉玉輕輕地笑了一聲:“也是,陛下這樣的人一意孤行,哪裏會尊重我的意見呢。”

左卿安的表情一下子就變了,他擡起頭,嘉玉直直的回望過去,目光相接的那瞬間,左卿安嘆了口氣,道:“我聽你的。”

他說著起身,將位置讓給青竹。

青竹舔了舔唇,不敢看陛下的臉色,垂著頭坐下,伸手給嘉玉按摩。

這種事她也是做過好幾次了,駕輕就熟,可這次手剛放上去揉了幾下,旁邊立著的男人沈聲道:“五下之後,手指應該按著穴位,向上直線向前推動,你怎麽還左右兩側推動。”

青竹不敢反駁,連忙變換手勢。

之後左卿安繼續擰眉道:“力氣太小,稍微大點。”

青竹繼續照做,但不管她如何做,左卿安依舊能找到不對的地方,青竹咬著唇,動作頻頻出錯。

左卿安的臉越來越黑:“你就是……”

話沒說完,被嘉玉直直打斷:“我知道我的侍女入不得陛下的眼,她有什麽問題,都是我這個主子的問題。”

左卿安登時啞口無言了。

他低下頭,望著嘉玉,半晌之後,才道:“別用自己折磨我好嗎?”

她聞言,好笑道:“可是除了我自己,我還有什麽能折磨陛下的地方?”

一室寂靜。

青竹呼吸都不敢大聲了,她垂著頭,盡可能地縮小她的存在。

左卿安目光落在嘉玉身上,嘉玉卻嘆了口氣,道:“是我失言了,陛下早些回去吧。”

明明想好再也不要對他動情緒,哪怕是生氣或者憤怒的情緒。

可她到底是個人,不是個神。

尤其是這種寂靜的深夜之中,一時竟然難以控制她自己的情緒。

“嘉玉,你說的對,這個世界上,能折磨我的,的確是只有你。”左卿安苦笑了聲,又道:“你休息吧,我走了。”

關門聲響起的幾秒後,嘉玉叫青竹停下:“不抽筋了,你去休息吧。”

青竹扶著嘉玉躺下,給她扯上被子蓋好,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陛下,是什麽時候來的?”

這個問題……

“隨便他什麽時候來的,反正他來的又不是一次兩次。”嘉玉說道。

青竹驚了驚,她以為就這麽一次而已,可小姐這話的意思,卻是陛下經常來的,要知道,她都已經搬過來近三個月了,難不成她睡覺是像豬一般的。

嘉玉拍了拍她的手:“和你沒關系,陛下武藝高深,走路悄無聲息,你自然發現不了,若不是我”若不是我好幾次半夢半醒時睜開眼看見他,卻也是不知的。

青竹應了聲,往矮榻旁邊走過去,走了幾步,卻覆又走回床頭,支吾其詞。

“怎麽了,青竹?”

青竹猶豫道:“小姐,您和陛下……”

“我和陛下不挺好的嗎,又沒吵架,又沒爭執。”嘉玉笑著回。

青竹唉了一聲:“小姐,唉,算了,你睡吧。”

一時兩人各自躺在床上,嘉玉閉上眼睛,是的,她和左卿安這樣就的確挺好的。

沒有希望,就再也不會絕望。

那種感覺,她這輩子再也不想再經歷一遍了,再也不!

*******

嘉玉是在是十一月上旬的一個清晨破了羊水的,當時她以為自己失禁了,直到產婆向她描述過多次的疼痛傳來。

她抖著嗓子叫人:“我好像要生了。”

生產的房間太醫產婆早早就備好了的,當下慌亂但有條不紊地扶著嘉玉進產房,產婆先摸了摸胎位,道:“還要一會兒,夫人先別忙著躺,先走走。”

一時顧太醫吩咐廚房做些好食用的食物來,讓嘉玉先吃。

嘉玉疼的額上直冒冷汗,沈夫人和產婆一左一右架著她走路,沈夫人道:“嘉玉,現在先別叫疼,省著力氣。”

產婆道:“正是這樣,夫人來,再走幾步。”

就這樣差不多堅持了半個時辰的時間,終於可以生了,嘉玉發誓,她這輩子絕對沒經歷過這種疼痛,這種讓她思考都無法思考的疼痛。

“啊啊,啊!”

“來,夫人,吸氣,用力!”

產房外,沈其安和周氏兩個人焦急地踱步,沈其安先坐下然後再起來,伸長脖子往裏面望。

一時又道:“都叫了這麽久了,怎麽還沒生下來。”

周氏默默地計算了下時間,這一盞茶的時間都不曾到,但望著沈其安焦急不行的表情,周氏自然不能說還早,她安慰道:“很快就好了。”

一陣猛烈的腳步聲又響了起來,周氏扭頭,卻原來是陛下到了,還沒來得及福身,這時一聲慘叫從產房傳了出來,周氏發現沈穩淡定的陛下腳步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

“生了多久了?”左卿安垂在袖口裏的手在抖。

沈其安想了想:“一兩個時辰。”

“這麽久了,為何還沒生出來!”他白著臉問。

周氏忙道:“陛下,才一盞茶的時間,時間還不久。”

沈其安一怔:“怎麽可能才一盞差的時間。”

恰好這時,產房裏再度傳出一聲慘叫,左卿安手按在石桌上,勉強立穩身體,緩了緩呼吸,他道:“我去看看。”

他說著就往裏面走去,到了門口卻被仆婦攔住了:“這萬萬不可,產房汙穢,男子不能進去的。”

“讓開。”他大手揮開仆婦,徑自軟著雙腿走了進去。

因嘉玉這一胎按照正常情況,是好生下來的,顧太醫和太醫院正守在房間裏,一時卻是用不到他們兩人的,就站在一旁,等產婆接生。

這時後背忽然傳來了一道陰惻惻的聲音:“沒發現夫人疼成這樣了嗎!還不趕快去幫忙。”

顧太醫和太醫院正一抖,太醫院正瞧見左卿安那張臉,卻不知如何解釋說,這女子生產,哪裏有不疼的,讓他去幫忙,他幫忙啊啊啊啊叫嗎?

還是身為婦科聖手的顧太醫對這種事情見怪不怪,而且望著天子和尋常關心婦人的郎君別無二致,邏輯理智都沒了,頓時也不覺得陛下有多恐怖,他道:“微臣這就去看看。”

按照經驗總結,哪怕他起不了什麽用處,家屬們聽見這種話卻總會安心的。

果然陛下的臉色好看了點。

“夫人,看到了頭了,你再用點力氣,用力。”

“啊!”

隨著聲音響了起來,左卿安幾乎是立刻沖了進去:“嘉玉……”

“陛下,你怎麽來了,快出去。”沈夫人驚道。

左卿安卻並註意到她說了什麽,徑直在床頭蹲下,目光和心神全都落在床上那個人身上,看著她滿頭大汗,看著她痛不欲生。

這個世界為什麽是女人生孩子。

“我,啊!”

他急道:“嘉玉,馬上就好了。”又催促產婆和太醫:“你們還不快點。”

“好疼,我不生了。”她搖著頭,整個人都是從汗水裏撈出來的。

左卿安的心猛地被攥緊,望著她道:“馬上就好了,就好了。”

“夫人,再用一點力,再用力。”產婆說道。

“嘉玉,用力。”他抖著嗓子道。

“我,啊!”

“不好了,夫人沒力氣了,快,含參片。”產婆急道。

什麽,巨大的驚虛席卷全身,等口腔中穿出淡淡的血腥味,他才從模糊的世界中恢覆了一點心神。

“嘉玉,你再堅持一下好不好?就一下。”他道,“你想想你娘,你大哥,孩子。”還有……我。

“我……”她渙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靠在了她耳邊:“若你不在了。我再也不會護著沈家人,沈嘉玉,你知道的,我只對你一人心軟。你用點力好不好。”

“二表哥,我”她喃喃道,忽然巨疼再次傳來,她含著參片,猛地咬牙。

“出來了,夫人吸口氣,孩子馬上就出來了。”

“嘉玉,聽到了嗎?在努力一下。”

“啊,啊!”

在嘉玉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力氣的時候生的時候,耳邊終於傳來產婆的聲音。

“出來了。”產婆笑著道:“是位小公子呢。”

伴隨著嬰兒啼哭聲響起,嘉玉雙目渙散地看了眼床邊臉色慘白的左卿安,之後閉上了眼睛。

“顧太醫,怎麽回事!”他還沒來得及歡喜,瞧見這一幕,登時目眥盡裂。

******

嘉玉醒來的時候,下意識去摸小腹,待發現那處居然平了,她楞了下,才反應過來她今天早上已經生產了。

這時耳邊傳來溫柔的聲音:“嘉玉,你醒了,餓了嗎?”

她扭過頭,左卿安坐在她床頭邊上,雙眼幹澀泛紅,但他整個人卻是亮的。

不多時青竹端了一碗粳米粥過來,他下意識接過碗餵她,她避開了:“我自己來。”

生產過程中雖然疼的她簡直難以想象,但過去之後,她回想那段經歷,卻又忽然覺得沒那麽可怕。

她虛弱乏力,但是力氣卻是有的。

左卿安臉上的笑容凝了凝,但很快反應過來,他將碗遞給嘉玉,提醒道:“小心燙。”

一時房間裏只剩下她喝粥的聲音。

雖然一睡就過去了七八個時辰,不過嘉玉並不是很餓,隨便吃了幾口,不太想吃了。

左卿安的眉頭皺了皺,小聲吩咐仆婦,讓廚房隨時都備著些軟糯的食物。

又笑著對嘉玉道:“你要不要看看二狗?他長的很像你。”

聽到二狗子三個字的時候,青竹臉上的表情差點瘋了,這,這好歹也是皇子啊,竟然叫這種名字。

擡頭見陛下和小姐都是一臉淡定的樣子,青竹感慨。

“不用了。”嘉玉道。

左卿安正準備揮手叫奶娘將孩子抱過來,嘉玉懷孕的時候縱使對他冷淡,但孩子卻是很上心的,凡是為了孩子好的,哪怕她自己不喜歡,都忍了下去。

不過看到她臉上的倦容,又想到這是深更半夜,左卿安就想通了。

“今日時辰很晚了,明日我們再看。”說著他打著商量道:“二狗用哪個字為大名你可曾想好了?”

“隨便你。”她道。

左卿安正處在極度歡喜的狀態中,嘉玉平安,他也當父親了,還前世今生的第一次。

更重要的是孩子的母親是沈嘉玉。

——是他和嘉玉的孩子。

一想到這兒,饒是心思深沈如新帝,唇角眼稍都是笑意,就不曾察覺她語氣的深意。

一種冷漠而無情的深意。

“陛下,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您可以出去嗎?”她忽然道。

左卿安一怔,討好道:“我不出聲,就坐在旁邊守著你可好。”

她不回答,睜著一雙清亮的眼望著他。

他舔了舔唇,給她捏了捏被角,柔聲道:“那你先休息,明日我抱他來看你。”

說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臥室,等他走後,她目光悠悠望著素色的紗幔,攥緊被褥。

****

沈家隔壁的院子是個兩進的小院,嘉玉的產房布置在西稍間,怕孩子吵到她,嬰兒房安置在西廂。

左卿安離開西稍間後,徑自去了西廂,他精挑細選了六個奶娘,兩兩一組,輪班照顧二狗。

但縱使有奶娘照顧,他是孩子的父親,並不是一些伺候的人可以取代的。

他推開房門時,一個奶娘坐在小床前,另一個坐在圈椅上,瞧見他來,都躬身準備問安。

他揮手制止,一個奶娘道:“小公子已經睡著了。”

左卿安嗯了一聲,他了解過很多相關的知識,剛剛生下來的小孩子大部分時間總是睡著的,很少時候醒著。

可盡管是睡著的,他垂眸望著小小一團的他,也覺得十分美麗,只比他娘差一點。

在西廂房呆了半個時辰,左卿安出去時近醜時,他精神抖擻地回了趟皇宮,熬夜批閱兩個時辰奏折,更衣之後到早朝的時辰,他又去太極殿。

上完早朝召見了兩位將領商討北境朔邊之事,又過去一個時辰。

等這些結束,急匆匆趕往沈家小院,順便在馬車上小憩和用幾塊糕點。

到沈家小院時,剛是巳時,當下先問顧太醫和太醫院正大人和小孩的情況,再過問青竹嘉玉的作息和早膳。

這切結束,他去西廂房,正好二狗剛醒。

左卿安昨日已學習過如何抱小孩,輕手輕腳地將他抱在懷裏,看著不過他兩個手掌長的孩子,讓奶娘包裹嚴實,這才抱著他往西廂房走。

一面走一面低頭溫聲道:“我們去看看娘。”

二狗睜著眼睛盯著他。

左卿安輕輕地笑了下,只覺得懷裏的這團有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覺,再一想到他抱著他是去見誰的,他唇角忍不住帶上笑意。

一時進了屋子,嘉玉靠著引枕坐著,沈夫人坐在旁邊見他來了,起身行禮,他忙免了,又對嘉玉笑著道:“我把孩子抱過來了。”

沈夫人跟著說:“嘉玉,你還沒看過孩子吧,他和你生下來時長的一模一樣。”

說著間,左卿安已經在嘉玉床頭坐下將繈褓朝她眼前湊:“嘉……”

“我不想看見他,抱走。”他話未說完,她猛地埋進了被子裏,拒絕道。

左卿安的手一僵,他望著那個將頭緊緊埋在被子的娘親,然後又低頭看了眼繈褓中的胸小二狗,恰好這時,小二狗沖著他咧開了唇角。

一瞬間,狂喜褪去。

只餘下蕭瑟。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