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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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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好大兒!

太子生於皇帝登基初年, 如今寶裕三十年,亦是太子而立之年。

太子已有兩個嫡出兒子, 一個嫡出女兒, 再加庶出子女共五人,今日隨同太子同來見皇帝的,便是兩個嫡出兒子。

祖孫三代走在路上,各個目視前方, 氣度不凡。

馮皇後扶著婢女的手, 行步間氣定神閑, 對太子道:“你雖為太子, 至今卻難在國事上插手。你父皇如今年紀大了, 正是最關鍵的幾年,事兒交給母後做,你務必兄友弟恭, 謹言慎行。”

太子續一對八字須, 眉眼處與謝堯臣有幾分相似, 但鋒芒較弱,身形也不如謝堯臣高拔,望之比他和善許多,莫名便讓人覺得好親近。不似謝堯臣,鋒芒畢露,隨時都有被他刀一下的錯覺。

太子自然明白母後話中之意, 頷首道:“母後放心, 兒子心中有數。”

“嗯。”馮皇後應聲, 兒子未來前程遠大, 障礙她來清理就好, 無需臟了他的手。左右她占著嫡母的位置, 管教諸子本就是責任所在。

一行人來到勤政殿外,正見端順王府李尚安、琰郡王府張立,及其餘諸宮皇子貼身太監或大宮女,皆已持禮候在殿外。

一見皇後和太子到來,盡皆跪地行禮:

“臣拜見皇後娘娘,拜見太子殿下。”

“奴婢拜見皇後娘娘,拜見太子殿下。”

端順王府的李尚安瞧瞧二人,心下不免嘲諷,叫其他人送禮便好,自己倒是兒子孫子都帶來了,生怕陛下瞧不著你們的孝心。

馮皇後擡手示意免禮,掃一眼眾人,問道:“都到了,好……”說著,馮皇後目光從張立手上瞟過,見其手捧一個厚不過寸許的黑漆木匣子,唇邊劃過一抹笑意。

以她這些年收送禮的經驗來看,盒子越精致小巧,禮越貴重。

這時,皇帝身邊的大太監福祿走了出來,他頭發花白,皮膚松垮,已然上了年紀。

福祿同皇後、太子見過禮後,對眾人道:“陛下剛下朝,臣方才伺候完陛下更衣,諸位久等,裏邊請。”

福祿引著馮皇後等人入內。

勤政殿側殿,皇帝坐於正前方上首龍椅上,他年逾花甲,兩鬢斑白,發上赤金盤龍冠觸目威嚴,一襲暗龍紋玄色常服,腿上蓋著條狐毛毯子,正在翻看手裏的奏折。

聽到一串腳步聲進來,皇帝只擡擡眼,覆又低頭。

馮皇後帶著眾人行禮後,在皇帝的示意下,分別和太子、兩位皇孫在兩側坐下,其餘人則立於殿中。

皇帝這才將手裏的折子遞給一旁的福祿,看向邊上的小孫子,笑呵呵的問道:“想阿翁了沒有?”

“想了!想了!”兩位小皇孫高興的蹦跶起來,競相跳高,跳一下喊一下,仿佛誰跳得高,誰的聲音更大,就更能得到阿翁重視。

皇帝笑笑,朝兩個孩子伸手,示意過來。兩個孩子競相上前,窩進了皇帝的左右懷裏。

皇帝哄道:“今日怎麽想著來瞧阿翁了啊?”

年紀較長的皇長孫回道:“爹爹說阿翁最近勞累,孫兒怕阿翁累壞了,所以來瞧瞧阿翁,孫兒給阿翁吹吹頭,阿翁就不累了。”就說,嘟起小嘴給皇帝吹頭。

“哦……原是念著阿翁呢。”皇帝隨口哄道。

這時,一旁的馮皇後道:“你們不是還給阿翁帶了禮物嗎?快拿出來給阿翁瞧瞧。”

皇長孫率先從皇帝懷裏出來,從婢女手中取過一本《開蒙要訓》,呈在皇帝面前,有模有樣的行禮道:“孫兒想著,阿翁每日那般為國操勞,孫兒也不能落下,孫兒近日學會了《開蒙要訓》,特來背給阿翁聽。”

皇次孫也著急拿過一本《三字經》,奶聲奶氣的急道:“我我我,阿翁還有我,我也學會《三字經》啦。”

“哦呵呵……那阿翁便來考考你們。”皇帝笑,見兒孫們都這般認真,深覺大魏後繼有人,一時深感欣慰。

他接過兩個小皇孫的手裏的書籍,便挑著考了起來,皇後和太子在一旁作陪,一時氣氛和樂融融。

李尚安、張立等人,則被晾在了殿中,被迫候在這裏,看人家祖孫三代和樂美滿,仿佛他們的主子,不是皇帝的兒子。

張立全程眼觀鼻,鼻觀心,靜靜等候,毫無半點不耐煩之色。

李尚安面上雖無不快之色,但眼睛一直看著皇帝等人,似乎在找合適的插話時機。

都是陛下的兒子,二皇子政績不比太子少,憑什麽獨占一份?

直到皇帝考完兩位皇孫的課業,將書遞還回去。雖唇邊掛著滿意的笑容,但神色間卻難掩疲憊。

李尚安這才找到機會,適時的插了句嘴:“兩位小殿下當真聰慧伶俐。”

皇帝、馮皇後、太子等人擡眼看來,李尚安抓住機會上前,行禮道:“回稟陛下,我們王爺這些時日聽陛下勞累,特意從吐蕃找來吐蕃奇藥藏神天寶獻給陛下,可安神定心,止耳鳴心悸。”

馮皇後在一旁附和道:“老二有心了。”

皇帝擡擡手笑笑,示意身旁的福祿將禮品收下,未做他言,宮裏各國進貢的藥材多的是,沒見過哪個有什麽奇效。

馮皇後看向張立,問道:“老三府上送來了什麽?”

張立上前俯身彎腰,將手裏的木匣子呈上:“請陛下過目。”

福祿上前,將張立手裏的冊子接過,並將其打開,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了一眼,是本冊子,見封皮只寫著兩個字“孺慕”,微有不解,隨後將其拿起,平放在腿面的毯子上。

見皇帝拿出來一本書冊,皇後眉宇間微露不解,這與她所想的貴重之禮不同,會是什麽東西?莫非是什麽稀世罕見的孤本?

“有些日子沒見老三了。”皇帝隨口說了句,自老三分府出宮,除重大節日外,鮮少見面,主要是看見他就來氣,父子日漸離心。

張立笑笑,回道:“王爺有自知之明,不願來惹陛下不快。”

“哼……”皇帝冷哼一聲,垂眸,翻開了腿面上的冊子。

皇帝本是隨意翻開,可當頁內書畫入目的瞬間,皇帝微怔,隨後下意識坐直身子,認真看了起來。

馮皇後留意到皇帝反應,本含笑的唇邊,笑意悄然消散。

她坐在下首,看不到皇帝腿上冊子的內容,一時心間隱有不安,只格外留意著皇帝的神色。

只見皇帝每一頁都看得格外認真,每看一會兒,神色便會變得有些渺遠,似是在回憶什麽,隨後唇邊便會出現一個會心的笑意。

皇帝一頁頁的往下看,看到一半時,眼眶中竟然泛起點點淚花,唇邊笑意也愈發窩心。

這一刻,那些久遠的回憶,都被眼前的畫冊的重新拉回心間,尤其是看到秋日圍獵,自己帶人去找兒子的那天,他的身影在兒子面前是那般的高大,濃郁的愧疚泛上皇帝心間。

想想這些年自己對老三的忽視,他忽就覺自己有些配不上兒子這一腔孺慕之情。

回憶似在耳畔敲響的鐘,老皇帝恍然意識到,這些年,他忽略老三母子,實在是太多,太多……

可兒子卻從未怪罪過他,甚至清晰的記著他對兒子好時的每一幕。夏日在榮儀宮門外苦等自己的畫面,各類宴會上,人群中,兒子仰望自己的畫面,第一次,此時此刻都這般清晰的出現在皇帝的眼中。

原來他忽略最多的老三,最瞧不上的老三,竟是這般在意他這個父親。

整本冊子看完,皇帝笑開,笑意深淵,伴隨著眼裏淚意。

這一刻,馮皇後的心徹底涼了,她常伴皇帝身側,皇帝這樣發自真心的笑容,她已然多年未曾見過。

一時馮皇後心間升起濃郁的好奇,老三到底給皇帝的是什麽東西?怎麽會讓皇帝的笑容比方才含飴弄孫時更加真心?竟是連兩個愛的孫兒都及不上嗎?

就在馮皇後忐忑難安之際,皇帝忽地看先一旁的福祿,感慨道:“老三成親後,懂事了不少啊……”

福祿行禮附和道:“三大王長大了,自是會比年少時更曉人事。”

皇帝含著笑意,連連點頭,心頭感慨萬千。他將冊子合起,遞給福祿,吩咐道:“送去朕的書房,擱在正中的架子上,好生收藏!”

“是。”福祿應下,小心翼翼接過冊子,重新放回匣子裏,轉身繞過屏風,從小門進了後頭書房。

皇後想陪笑,可嘴角卻直抽搐,怎麽也笑不出來。老三到底給陛下送了什麽?方才陛下翻頁的時候,隱約瞧見上面有畫,可根本未曾看請。那上面到底畫了些什麽,竟會讓陛下如此讚嘆,稱謝堯臣那小潑皮懂事了!

皇帝看向張立,問道:“老三近日可好?為何今日不來瞧瞧朕?”

張立行禮答道:“回陛下的話,王爺這幾日不在京中,年前必會回來,屆時定會好生陪伴陛下。”

皇帝問道:“他離京了?那方才的冊子是……”

張立答道:“回陛下的話,王爺成親後,常與王妃說起往事,王妃惦念在心,此次聽聞皇後娘娘想寬陛下心,便裝訂了這本冊子。”

“原是如此……”皇帝腦海中莫名就出現,夫妻倆恩愛依偎,共訴心事的畫面,感慨著讚道:“朕國事繁忙,對老三的婚事未曾上心,如今看來,老三好福氣,娶了個賢良的好夫人。甚好,甚好……朕心甚慰。”

張立再覆行禮,皇帝接著對張立吩咐道:“年三十讓老三和老三媳婦早點進宮來,陪朕同去金明池。”

這兒子是廢物了些,但一腔孺慕之情難能可貴,他如今上了年紀,更喜歡這般單純的親情,只可惜身為皇帝,身邊素來罕見。如今老三有心,他又怎能不給兒子機會?正好好好補償下兒子。

那冊子如此用心,但全部內容卻不到二十頁,焉知不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不合格。

張立行禮道:“臣遵旨!”

一旁的馮皇後大驚,心徹底跌落。就連太子,面上都流出些許危機之色。

每年年三十,以及元宵燈會的宴會,都在宮外皇家園林金明池舉行,與民同樂。

每年前往金明池,太後在世時,皇帝是和太後同行,太後不在之後,皇帝皆是獨行,便是連她這個皇後,都只能卻輦,何來同行殊榮?竟是這般就許了謝堯臣?那簡簡單單一本冊子,竟有這等本事?

馮皇後一時只覺心口都在疼,她本想著借此機會,讓皇帝更加厭惡謝堯臣。但萬萬沒想到,居然弄巧成拙,反倒叫他得了這麽大的殊榮!

馮皇後一時對謝堯臣所贈之物更加好奇!那冊子裏到底是什麽東西?竟能引得皇帝這般動容?

她一定得弄清楚!

馮皇後深吸一口氣,拼命壓下胸膛的起伏,強撐起一個笑意,對皇帝道:“聽陛下所言,老三這次這份禮物,是送到了陛下心坎上?這些年,臣妾作為母親,對老三委實也是憂心的緊,陛下可否也給臣妾瞧瞧,叫臣妾一同高興高興?”

皇帝聞言笑笑,只道:“小孩子心思罷了。”

這若換成是二十多年前,皇後這番說辭他會信,但如今這皇帝做了三十年,人也半截身子入了土,他倒是明白了很多事。非親生母親,又如何能拿出一顆真正的慈心來對待非己出的孩子?

他不否認有將非親生孩子視為己出的好女子,可畢竟少,尤其皇庭大內,多少利益牽扯,親生父子都能反目,遑論他人?

老三這份用心,還是他這個做爹的,自己藏在心裏吧。

皇後見沒能問出什麽,只好笑笑道:“也罷,臣妾這次叫各宮送禮,無非就是想叫陛下心情松快些,如今目的達到,臣妾這心便也放下了。”

皇帝見屋裏還有別的宮裏送來的東西,轉頭對太子道:“時辰不早了,早些帶兩個孩子回去,過年有的是時間玩,這些日子別耽誤了課業。”

太子起身行禮:“是,那兒臣告退。”

說罷,太子帶著兩個孩子,給皇帝行禮後,一同離開勤政殿。

按照馮皇後原本的打算,今日合該等禮送完,再進言老三奢靡,然後陪著陛下,好生安撫他一番。怎知如今事與願違,她氣得心顫,生怕難以控制情緒,根本不想再多說什麽,只好借口乏累,告退出來。

從勤政殿出來的剎那,馮皇後的臉瞬間垮了下來,笑意消失之快,恍然如川劇變臉。

大宮女柔欣見此蹙眉道:“皇後娘娘,那琰郡王妃,瞧著是個聰明的。”

“哼……”馮皇後冷嗤一聲:“本宮當真小瞧了她。”

這麽多年,這還是她頭一回看人看走眼,本以為一個能下狠手殺林穗穗的人,合該是個有野心的,未成想這次竟是沒落圈套,是她大意了。

思及至此,馮皇後對柔欣道:“去太傅陰家,以及英勇伯鄭家,通知陰婉楓和鄭黎雲,叫他們趁年前抓緊辦個宴會,請琰郡王妃過去,好好探探此女的虛實,別拖到老三回來。”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回是她看走了眼,反倒便宜了他們夫妻二人,等陰家和鄭家的消息傳回來,她再好好收拾老三夫妻倆。

如今陛下上了年紀,眼看著時日無多,再不剪掉那些礙事的東西,一旦關鍵時候出岔子,豈非功虧一簣?

柔欣領命,即刻便吩咐人去辦。

張立從宮中回來的時候,宋尋月還沒回王府,一問方知宋尋月又去了兩條街外的宅子,在主持宅子修整的事,不得已,張立只好又找去兩條街外。

四進的大宅子,雖然看著到處都很規整,可一旦想按自己心意修整,才發現處處都需要改,這兩日委實忙得宋尋月腳不沾地。

可忙歸忙,情緒卻是格外高漲,畢竟這是自己的房子,頭一個獨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在這裏,她不必看任何人臉色,不必擔心會不會惹什麽人不高興,做什麽都可以全憑自己心意來。

張立來的時候,宋尋月正在主持往屋裏搬屏風,人站在院子當中,午後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臉頰凍得微紅,但額上卻掛著細密的汗水,整個人看起來像一朵盛放的花,生機勃勃。

張立無奈失笑,上前道:“王妃娘娘,可找著您了。”

宋尋月聞聲回頭:“嗯?”

她順手擡手擦了下額上汗水,陽光恰好落在她的正臉上。

張立有一瞬間的失神,眼神不自覺躲閃一下,下意識想,可惜王爺沒看到方才王妃回首那一幕,少女的純摯、生機、清爽,以及面頰微紅時呼之欲出的長成滋味,盡在那一個回首中。

王爺若是看到,怕是再也做不到冷著她了吧?

張立調整心緒,恢覆平常的模樣,上前道:“回王妃娘娘的話,娘娘親手繪制的冊子,今日已送到陛下手中。”

宋尋月忙問道:“如何?陛下可還喜歡?”

張立心裏當真感激王妃和星兒的這個想法,若非如此,陛下何時才能再留意到他們王爺?

他抿唇笑道:“喜歡!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宋尋月笑笑道:“那就好。果然寄春很了解該如何送禮,以後這類事就靠她啦。”

張立聞言再次失笑,立了這麽大功,他們王妃娘娘和星兒居然完全不自知嗎?

好吧……但不知為何,張立心間對這位王妃,好感卻愈盛,他對宋尋月道:“王妃娘娘,陛下有吩咐,年三十那天,要您和王爺一起進宮,陪陛下去金明池。”

一聽要見皇帝,宋尋月有些緊張,面上笑容消失,看向張立:“這……王爺何時回來?”

她完全不了解皇帝,這不得抓緊找謝堯臣補補功課?一旦到時候惹惱了陛下豈不壞大事?

張立自然知道宋尋月的擔憂,只道:“娘娘不必憂心,宮裏的一些規矩,這幾日臣會教您。至於在陛下面前,您做自己就好。”憑這段時間的了解,他覺得,他們王妃做自己,就能得到別人的改觀和喜愛。

宋尋月心裏還是有些忐忑,一時連收拾房子的心情都沒了,對張立道:“那這邊交給鐘年,咱們現在回王府,還有十來日就三十了,你抓緊給我教教。”

說著,宋尋月喚來鐘年,交代了一番,緊著便帶著一眾婢女,和張立一起驅車回了王府。

一回王府,宋尋月更衣後,便叫張立給她講宮裏的事,全程聽得格外認真。

約莫半個時辰後,忽見門房的人進來,行禮道:“王妃娘娘,英勇伯府送來請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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