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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風向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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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壇子碎了,骨灰灑了一地。大殿中安靜得嚇人,李淳一卻是嗡嗡耳鳴不歇,緩都不及緩,前襟就猛地被李乘風一把攥起,隨之而來是李乘風近乎駭人的目光,似要戳到她五臟六腑裏。

舟車勞頓的李淳一沒有精力、也不好與她爭打,只能任憑她死死揪住自己。

被緊勒的窒息感驟然襲來,李淳一面無波瀾地閉上眼,仿佛身處太極宮的泉池內,就像多年前一樣,李乘風揪住不懂水性的她又松開手,想要看她撲騰求饒,但她卻只是長長久久地沈下去,一聲也不吭。

此時局勢貿一看似乎確無變化,但就在李乘風要擡腳踹她時,女皇一聲“住手”的高喝,卻顯得情勢與以往很是不同。

李淳一被李乘風扔在了地上。

女皇轉瞬即逝地皺了下眉,甚至別開了頭,最後強抑下心中滿滿的煩躁和即將到來的頭痛,眸光倏地轉向李乘風,沈著聲道:“你打她有用嗎?”

李乘風從暴怒中略略收斂,言辭語聲卻仍然尖利,甚至因為服用了丹藥的緣故有些失控:“陛下怎會派了她去?她一心念著挾私報覆,又豈是當真為了賑災而去!元信到底為何而死,而這又究竟是不是元信骨灰——”她目光從地上轉向女皇:“哪怕陛下不追查,兒臣也會查到底。”

女皇冷冷看著她,癱坐在地的李淳一頭也不擡,只接下去問:“請問姊姊,我為何挾私報覆呢?我挾的什麽私,報的什麽仇?我與元都督之間,難道有私仇至此嗎?”

“馬球場上——”李乘風一時間脫口而出,李淳一仍低著頭,銳利鋒芒卻從眼眸中一閃而過。

女皇的目光瞬間更冷。

“姊姊的意思是,馬球場上那次事故不是意外,而是元都督設計為之嗎?”這時比起李乘風,她雖然疲憊,但冷靜到了極點,也清楚自己在說什麽該說什麽。

“你住口!全憑你一人揣測,可見你心中已是蓄謀良久,山東此事便更顯出你的私欲來!”

李淳一偏不,她要說,且要冷冷靜靜的說。因李乘風的狀態之差簡直超乎她預計,且她基本可以確定李乘風對元信被劫走一事毫不知情,那麽,這會兒若再不把握,便不易有好時機了。

“龍首原宮城上的一本賬,尚書省那麽多人盯著,我一人造不了假。這賬為何會爛了,又爛在了哪裏,禦史也都一一呈明。山東的問題是什麽,這件事到底是什麽模樣,姊姊心中應有明賬,又豈是我縱著私心就能假造出來的嗎?”她自然不懼查,也不懼李乘風的詭辯,因她同時篤信,女皇心中清楚這一切。

女皇哪怕不會明著完全倒向她,但在這事上,並不至於幫著李乘風逼她。

就在李乘風要被她逼得再次失控之際,女皇突然開了口:“你們都閉嘴。”

女皇的手按在面前的案上,幹皺的皮膚上青筋根根分明,看樣子已經在努力按捺無情襲來的疼痛。殿外這時隱隱傳來了早夏的知了聲,似有那麽兩只,此起彼伏地鳴叫互不服輸,聽得人心煩意亂,也為這早夏平添了燥意。

殿內的呼吸聲變得緊張起來。女皇接著道:“你們爭成這樣成何體統?山東的事朕自然會派人查到底!至於元信的死——”她一頓,底下一陣屏息:“朕也必須得給東宮一個交代。查明之前,幼如就在府裏待著,哪裏也不許去。東宮將元信後事料理了,同時也要與元家處理好關系,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生亂子。”

她冷冷說完,也不待內侍前來攙扶,自己起身挺直了脊背便下階離開。走到西側紗幔後,內侍迎上來,她便吩咐道:“將密旨交於賀蘭欽,令他即刻啟程去山東。”

“喏。”內侍領了命匆匆忙忙擡腳離開,這時候女皇走到偏殿,剛要從後面回寢宮,卻又有一內侍急忙忙跑來稟道:“陛下,主父①告危了——”

那內侍正是皇夫宮裏的,此時只見他面色沈重異常,情況似不同於往常。女皇胸中一口急火尚未壓下去,這時等於又被潑了一盆油,燒得她臟腑都焦了。她皺皺眉,話也不講一句,扭頭便走。內侍追上去,忽然噗通跪下:“陛下,請陛下去看一眼——”

女皇停住了步子,卻握緊了拳,最終深吸一口氣往前走。走出門時陽光照覆下來,蟬鳴還在你追我趕地糾纏著,她本已經改了心意要往西去,卻最終只頓了頓,往東邊自己的寢殿去了。

女皇做了這無情決斷的同時,殿內兩人的對峙也走到了尾聲。李淳一挨了兩個耳光的臉有些腫,但這並不影響她不卑不亢地起身,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身後強撐了一口氣的李乘風。

天氣熱烈晴朗得過分,顏色也是藍得虛假,澄明一片竟無分毫雜質。

風也是熱的。暑意在綠意進深的枝葉裏醞釀,排水溝裏再次陷入了幹涸的境地,蟬鳴聲愈發熱鬧起來,異常急迫地想要扭轉季節,迎來嶄新的炎熱天地。

女皇回到寢殿頭痛發作,卻也不睡,只在禦案前坐下,僵直地坐在那裏似乎誰也喚不動她。

時辰牌換了一塊又一塊,內侍小心翼翼地上前換茶換藥,可她卻一直枯坐,紋絲也不動。

至午後,李淳一也回到了久違的王府。執事宋珍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還未待他詢問,李淳一徑直回了屋,臉未洗衣未換,累得直接倒在了曝曬過的柔軟床褥上。

李乘風回到東宮不動聲色地飲酒,詹事府的幾位輔臣挨個來了一遍,除了勸誡便無他言,李乘風煩不勝煩要將他們趕出去之際,內侍踏著未時略帶燥熱的風趕到了。

內侍跪在門外稟道:“主父病危,還請殿下即刻往立政殿去。”

李乘風卻頗為不耐地將酒盞扔了出去:“一個月病危六回,尚藥局的人到底是如何做事的?總來報煩不煩!”她似乎對皇夫在山東一事上的袖手旁觀頗有怨憤,這時候竟然也口不擇言起來。

詹事府幾個臣子驚愕朝她看過去,曾詹事道:“殿下酒飲多了!”

酒盞扔出去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略有些顫抖的手收回來,她這才察覺到一些連自己都難控的可怕情緒。一直以來她以為丹藥的藥力盡在自己掌控之內,然而今日她察覺到了強烈的異常。

李乘風緩慢擡起眸子,又失力地垂下手,最終保持一點體面坐回了軟墊上。

她並沒有去立政殿,但亦沒有再飲酒。

再藍的天也會迎來暮色浸染的一刻,黃昏緩慢又奢靡地到來,晚風輕擊太極宮上的鈴鐸,聲聲清明。

和煦傍晚,長安城的尋常人家這時都趕在閉坊前回了屋,動作快些的,甚至已在小院裏搭起案來就著夜涼吃晚飯;家犬徘徊在案旁饜足一頓,之後在深曲中晃蕩,或靜靜坐臥於門口看家護院;小兒在阿母懷裏甜膩昏睡,調皮的大孩子翻上屋頂叫囂著要去抓星星;主婦在月下搗衣,男人們從井裏撈出鎮好的涼瓜,剖開來分給家人,一只來得過早的螢火蟲就棲上了瓜瓤。

李淳一剛剛醒來,她坐在床沿朝窗戶瞥了一眼,看到了宋珍的身影。

她走出門,宋珍道:“外面已被衛兵看死,殿下是被禁足了。”李淳一平靜聽著,但好像並不太在乎,只說:“知道了,送一點吃的來吧。”

宋珍趕忙去辦,將飯食送來時天都黑透了。

她好歹吃上了晚飯,而宮裏這時卻根本連用飯的心情也沒有。皇夫病危的消息傳報了幾回,女皇都絲毫不動容,最後是紀禦醫親自到了,事情才有了一點轉機。

紀禦醫說的是:“最後一面了,陛下當真不再去看一眼嗎?臣以為,主父有些話似乎要與陛下說明。”

女皇閉眼沈默了很久,腦海裏卻全是另一個人。她揮去那些念頭,艱難起了身,不要人攙扶也不要禦輦,逆著夜風獨自往立政殿去,身後跟了禦醫、侍衛等一眾人,但卻都走得連聲兒都沒有。

一眾人饑腸轆轆等在立政殿外,沒有人敢喊餓。廡廊下的燈倒是燃得旺,也不見燈油盡的征兆,殿內紗幔後躺著的那個孤零零的男人,命途卻似乎真的要走到尾聲。

女皇在門口站了一站,嘩啦啦跪成一片,燈將她衰老的臉照出一片陰影來。

這時王府內的李淳一用完了飯,或許是因為久在災地,抑或只是太餓,她將面前飯食吃了個幹幹凈凈。

燈沒點,她坐在暗中,剛閉上眼要思索會兒,卻忽聞書櫃後的敲擊聲。她全身汗毛都倒豎,聽清那敲擊節奏卻又瞬時鎮定下來,最後起身走到書櫃前,隔著數層板子問道:“是老師嗎?”

“是。”

熟悉聲音傳來,她打開了暗門。這暗道通向至德觀,去年女皇壽辰前掘挖完畢,那時她曾借助了女冠司文的幫助,因此賀蘭欽知道這暗道也並不稀奇。

但為何這時找來?

賀蘭欽身上雖帶了些暗道裏的潮氣,卻還是沒有窘迫與慌亂,待她掩上暗門後道:“我明早就得去山東,走之前,有一事必須得與你說。”

李淳一擡眸,賀蘭欽不徐不疾道:“你父親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①主父:婢妾、仆役對男主人之稱。如唐代元稹《將進酒》詩:“將進酒,將進酒,酒中有毒酖主父,言之主父傷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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