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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逢天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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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淳一的車駕匆匆往東之際,長安城內開始了大災後例常的罷朝停宴、閉坊罷市之舉,各衙署及宮城內也一律減膳,以此來為災害祈福。

京畿地區的節奏似乎一下子慢了下來,只有長吏們每日東奔西走,檢覆災情,協助都水監官員檢校堤防。眼看著年關將近,長安城內一星半點的喜色也沒有,幾個月前女皇大壽時全城狂歡的情形仿佛還在眼前,但那幾晚的歡愉似乎將整年的快樂都透支盡了,此時全城沒有半點值得喜悅的事。

那場大雨過後,長安便一直無雨無雪。天燥得生塵,走出門頭頂只有晴朗日頭,迎面就是風沙。年關裏這樣的天氣,令百姓都惶惶,尤其是吃盡了蝗災苦頭莊戶人家,看著這旱天,個個擔驚受怕。

地震在前,長安看著又要遇旱,京兆尹心中滿是郁郁,最後不得已上書求祈禳(ráng)敬天,以免可能發生的旱災。女皇應下了這折子,但她身體已不適合顛簸,遂令太女李乘風前去南郊祈雨。

幹燥冬日,車駕從朱雀門出,寬闊天門街上站滿百姓,皆期盼雨能落下來潤一潤這天地生靈。太常寺鼓樂聲伴車駕同行,錘擊在這天氣裏,莫名生出幾分哀鳴意味來。

李乘風與詹事府、政事堂幾位宰輔同行往南郊去,宗亭卻因行動不便留在皇城內。中書外省透出幾分死寂的味道,送走冬至,萬物便醞釀起來年生長,而窗外枯幹樹枝在風中搖動,像瘦骨嶙峋的手,幹巴巴的毫無生氣。

宗亭將面前的幻方盒子抓起來,左右晃了晃,那已經完成排序的小木塊就又都亂了。這時案頭一只瘦巴巴的烏鴉突然“呱”了一聲,宗亭瞥它一眼,它便又噤聲不動,氣也不瞎出。當日吃盡被拔毛苦頭的烏鴉對宗亭很是懼怕,但又因李淳一走時未能將它帶上,它便又顯得格外幽怨。

宗亭自小匣裏摸出一支小信筒來,烏鴉瞬時又不怕死地“呱”了一聲,就在它以為宗亭要讓它送信去山東之際,窗外撲棱棱竄進來一只白鴿,高傲地棲落在宗亭輪椅扶手上。

烏鴉又呱呱兩聲,宗亭理也不理它,給白鴿綁上信筒,容其飛走後這才對烏鴉道:“等殿下習慣了白鴿,便會覺得你極醜,羽翼重新養起來也無用,她會忘了你的。”

烏鴉忿忿,心中卻醞釀起出走的計劃來。

它要追隨的主人此時已抵達山東境內,此次震中在齊州都督府轄區內,該都督府所轄青、淄、濟、濮、登、萊六州,是古時齊郡,也稱濟南郡。登、萊東臨大海,此次大震受災嚴重,多處有地裂,河流也被遏斷,倒塌屋廨廬舍隨處可見,死傷甚多,流亡者眾。

齊州都督府的長官,正是元信。

此地元家呼風喚雨,又有其他世族牽扯其中,政治局勢並不算單純。何況齊州已是國之東疆,越海便是高麗百濟,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天高皇帝遠,這些年不知已養成了什麽樣子。齊州猶如一團迷霧,李淳一孤身走了進去。

一路上仍有餘震,這地動似乎沒完沒了,途中所見甚是蕭條,這冬日裏竟是一點活氣也沒有。倒塌的屋舍無人管,被扭斷的堤壩也無人修,寥寥幾個災棚卻連一口熱粥也沒有。拖家攜口的流民,沿路乞討搶掠,黯淡眸光中已流露出要吃人的絕望來,令人心驚膽戰。

抵達齊州這晚,李淳一在驛所歇下,中郎將謝翛率衛兵守在門外,以防喪盡理智的流民沖進來攻擊搶掠。驛丞夫婦將飯食送到李淳一面前,一臉歉意道:“此地不比宮中王府,只好請殿下將就了。”

然說是將就,卻擺了滿滿一條案,完全看不出大災後缺衣少糧的樣子。李淳一抿唇不言,低頭吃飽飯,卻留了一大半下來。她擡首同驛丞道:“去把中郎將請過來。”

驛丞匆忙出去喊謝翛,謝翛得令快步走來,進屋卻見換了布衣的李淳一手下正壓著地圖。李淳一頭也不擡,將條案一移,指了那上面一大半未動的食物與謝翛道:“飽腹一頓上路。”言罷又扔了一套尋常百姓穿的衣裳給他。

謝翛不解問道:“殿下這是?”

李淳一瞥向北邊的矮窗:“等中郎將吃完了,我們便離開這裏。”她不可能待在驛所等明天一早都督府的人來接。在對災情幾乎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她一進都督府,便會徹底喪失主動權。

謝翛隱約明白她是要先發制人,於是低頭將面前飯食快速吃完,再次擡首時,李淳一已將地圖塞進了袖中,推開窗打算出去了。天寒地凍,屋外朔風凜冽,謝翛換完衣裳將馬牽來,李淳一翻身上馬就朝城內奔去。

這時辰的都督府內,各公房仍然燈火通明。各州刺史報上來的災情奏抄都堆在都督案頭,元信卻看也未看一眼,只囑咐僚佐按照之前定好的受災情況往上報。僚佐秉筆猶豫,斟酌問道:“明日吳王便到,虛寫報災奏抄,若被發現其中作假,可是不妥?”

元信似乎並未將李淳一放在眼裏:“區區女流被遣派到這地方來,怎能讓她受苦呢?等她到了就悉心養起來吧,挨過這陣,請她毫發無損地回長安,她自在,我們也舒心,各得其所,誰也沒有損失。”

僚佐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遂低頭擬寫起向朝廷申報災情的奏抄來。

都督掌管轄區內各州兵馬甲械,又是都督府總判事,同時也兼理民政,此次轄區內受災,即由各州長吏逐級上報,最後由都督府向朝廷申報詳細災情,以獲相應的賑濟恩惠。因此,如何申報,便大有學問。朝廷為避免地方虛報,故而遣派使者監督檢覆,以確認所報災情屬實。

此次山東受災,擔當監督檢覆大任的自然就是李淳一。然而元信深以為小小皇女翻不出大浪,且她孤身入境等於自投羅網,更不必說有所建樹了。

這邊奏抄寫完審定,已是接近黎明。這個時辰,長安城內的官員們陸續出了門,五品以下進朱雀門,魚群入海般散開,各赴諸司諸衛衙署;五品以上沿天門街一直往北,在承天門外等待上朝。

天依然燥,光祿寺提供的廊餐也因為修政取消了,官員們饑腸轆轆等著,殿中侍禦史如獄卒般走來走去,話也不能亂講,難免都有些心煩氣躁。

太女南郊祈禳之後,長安仍是滴雨未落。老天顯出不仁來,面目都透著刻薄,百姓們仰頭看天,焦慮愈盛。

司天臺今日全體官員又被喊來上朝,連推官也不例外。一眾官員依次列位後,中間便跪滿了司天臺的家夥們。女皇緩緩睜開眸,詢問司天臺監道:“既已祈禳,為何還不降雨?可有什麽天象變化嗎?”

司天臺監回道:“回陛下,沒有。”

“難道京兆府要一直旱下去嗎?”女皇聲音不高,但透出壓迫感,這反問裏甚至已有了要降罪的意思。

年邁的司天臺監不敢出聲,旁邊卻有一年輕推官貿然開口:“陛下,天地災異乃是邪氣,政不行而邪氣作,朝堂中恐有德行不作之事,才致天怒。”

這種話素來都是女皇主動反省才會說,什麽時候輪到臣子開過口,何況還是個小小推官。

女皇登時斂眸,那年輕推官卻又不知死地說道:“山東逢大震,正是有反常陰氣作怪;而關中又旱,恐是因金氣毀,金為兵,兵不戢(jí,‘收起來,停止’之意)自然遇旱。要解山東之困及關中之旱,恐怕得追究其中緣由才能奏效。”

一席話講完,底下人心中各番盤算。反常陰氣可是講太女李乘風不修政德?而兵戈異常,是暗指山東還是關隴?

推官之狡猾,在於話只點到、不講透。女皇問:“姚推官不必含糊其辭,不若明講。”

“微臣只言天象五行,不敢妄斷朝政。”推官拒絕了。

“好,你不敢講——”女皇又開始點名:“諫議大夫可有話要說?”

賀蘭欽被點到是在意料之中,自他入朝後,女皇便常常在殿上向他詢問政事得失。眾人屏息等賀蘭欽開口,就連李乘風的目光這時也移向了他。

賀蘭欽走出來,俯身道:“既然陛下問了,臣便直言,近來皇城內外官僚百姓都為敬天而修自身言行,然東宮卻欠了些體恤蒼生的誠意,事關民生,不知東宮可否收斂一些。”他直指李乘風在大災後仍縱欲無度夜夜笙歌,不修德行以至於觸了天怒。

女皇牙關暗中咬緊,眸光瞬時投向了李乘風。

外面天已經亮了,太陽被塵霧蒙著,甚至看不清邊緣。

而這時,齊州都督府的人也踏著冷冽晨風趕到了驛所,欲接吳王李淳一去往都督府。那人指名要見中郎將謝翛,然謝翛部下卻道:“中郎將昨晚睡下就未再出來過,這時恐怕還未醒,某這就喊去。”

那部下匆匆忙忙進內敲門,卻得不到一絲回應,遂撞門而入,只見床榻空空,不由一楞。他隨即又跑去吳王房門口,敲門亦不得任何動靜,部下心一沈,見都督府的使者已經上來了,只好如實道:“吳王與中郎將,似都不在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司天臺推官的說法,可以參考《新唐書·五行志二》“陰盛而反常則地震”那段。

其實那時候的人,對災害一般有兩種解釋辦法,一是“天譴論”,二是“五行紊亂說”,雖然都很迷信,但是當時的一個認知就只到這個程度,而且大家都深信不疑,拿來做攻擊的比比皆是,還有很多人為此丟官。另外宰相在這個陰陽五行說裏面,是屬陰的(啊啰裏啰嗦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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