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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二】食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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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淳一預測到的這場雨,在夜幕垂降時攜浸人秋意徐徐到來。

道觀上了年紀,走廊裏的陳舊地板被細雨悄然洇濕,後來雨點驟急,積水一時下不去,走廊裏便濕嗒嗒一大片,行走時每一步都踏著潮冷。

屋外雷雨交錯,間或有幾聲鳥鳴,夜風時緩時急,走廊裏的燈也被折騰滅了。

李淳一渾身乏力,伏在軟榻上,空氣裏浮動著藥味。白日裏摔下車遭遇傷痛,夜晚拉下衣袍抹完藥,卻無法緩解這持續的惱人低燒,連意識也混亂。潮氣泛濫,一盞燈柔柔弱弱地亮著,李淳一半夢半醒間,甚至錯以為自己泡在雨季的古桐林裏。

夜晚迷幻,夢境潮膩。屋外走廊裏響起腳步聲,愈來愈近,最終在李淳一門口停下來。道觀廂房的門有些年頭,被推開時聲音老舊,但混在夜雨聲中,也不至於吵醒夢中人。

那身影跨進門,室內燈苗便隨氣流跳晃,直到人在榻旁止步,這才消停下來。頎長身軀擋掉了大片燈光,李淳一的身體便隱在了陰影中。她的臉埋在散開的長發裏,只有光潔的背裸.露在空氣中,一對蝴蝶骨伴呼吸聲起伏,皮膚上一層散著隱約藥味的薄汗,又濕又涼。

來人一身單袍,還攜著深夜雨氣,但從容齊整,連發絲都是幹燥的。他在榻旁坐下,手擡起來便能輕易觸到李淳一的脊背,但他並沒有這樣做,而是抓過搭在李淳一腰間的薄毯,往她脖頸的方向拉起。

那毯子覆上李淳一脊背的同時,他俯下.身,唇瓣幾乎貼上了李淳一的耳朵。

氣息盤旋入耳,李淳一痛苦睜開眼,但還未來得及坐起,對方便貼著她耳朵低語問道:“聽聞殿下需要男寵?”

語聲終止,然氣息猶在,繼續招惹她耳窩臉側,鼻尖甚至蜻蜓點水般掠過她涼涼皮膚。就在李淳一想努力擺脫那熱氣時,一只幹燥熱燙的手卻隔著單薄的毯子握住了她後頸,手指沒入汗濕散發中,指腹溫柔卻又強勢地摩挲她的皮膚。

李淳一忍不住顫栗了一下,肩頭微微縮起,連呼吸也愈發沈重。她無法辨別對方的臉,只知此刻他們彼此挨得很近,而那氣息是秋夜裏相當莫名的桃花氣味。

她狀況很糟,低燒令人迷亂,甚至難分辨夢與現實,然對方卻不厭其煩地糾纏。

李淳一短促補了口氣,借著昏昧燈火,她用餘光瞥到一張模糊假面。那金箔面具幾乎遮掉了他大半張臉,卻掩不住挺拔鼻梁與漂亮唇形。

她幾乎喘不上氣,想要側頭看清楚他的臉,但後頸壓力卻制約了她的動作。他忽扳過她的臉,迫她看向自己,眸光則糾纏她雙目不放,鼻尖交觸,唇瓣幾乎要碰到,彼此氣息相撞,短兵相接中他用壓制的聲音追問她:“臣可是夠格成為殿下的男寵?”

李淳一喉間似被鎖住,連聲也發不出,金箔面具下的那雙目,她終於認了出來。她本能地要往後退,卻更是動彈不得。對方仿佛看不夠她,似要在這雨夜裏將她這些年的變化徹底看透。兩人間氣息不斷升溫,呼吸聲愈發急促,屋外雨點也驟然轉烈,李淳一腦海深處的記憶再一次翻湧上來,嘶啞聲音逼到喉間之際,頂上驚雷乍響。

伴著那撼地雷聲一道撲來的是棲在頂梁上的烏鴉,黑漆漆的身影俯沖而下,尖喙狠狠啄向男子後背,深入皮肉毫不留情。血腥氣在一瞬間漫開,燈臺火苗猛烈地跳動了一下,男子倏忽坐起,烏鴉卻穩穩落在燈臺旁,嚴正以待,隨時準備撲向對方。

整個過程中,李淳一趴著沒動,她斂眸又睜開,本打算掙開對方鉗制,然而對方的手卻始終控制她的後頸。哪怕遭遇方才這樣的意外,哪怕皮肉被啄開,對方卻根本沒有因此而動搖。他仍從容坐於榻上,掌控著主動權。

他一直都是如此,從小到大,幾乎沒有失過手。

李淳一頭痛欲裂,但她啞聲開口:“宗相公。”

“臣在。”

“能拿開手嗎?”

請求才剛提出,他幹燥熱燙的指腹便抵住她枕骨下的風池穴揉了一下:“殿下覺得不舒服嗎?”

手溫妥帖,力道適中,且鳳池解頭痛,但李淳一覺得“不舒服”。於是她倒抽一口氣:“疼。”

“是嗎?”他眸光微垂,又問:“殿下在發熱嗎?”

“恩,所以宗相公來錯了時候。”李淳一語聲變緩,低啞嗓音裏壓制著情緒。

“來錯了嗎?”他輕聲反問,又不容置疑道:“殿下雨夜因病臥榻,周圍卻一個信得過的人也沒有,如此境況,若有人欲圖謀不軌,殿下只會像方才那樣無能為力。”他略略低下頭去,親切又緩慢地說:“只有臣能保護殿下。”

說話間他擡手握住臉上假面,緩慢移開。那張臉隨七年時光變遷,到如今卻仍然璀璨奪目,教人移不開眼。且時間將他眉目養得愈發溫潤無害,仿佛是謙謙君子進退有禮,但沒人知道,這皮相之下,藏著一顆怎樣的心。

金箔面具落地,聲響逢屋外閃電,激怒了燈臺旁的烏鴉。漆黑影子一瞬躍起,然還沒來得及啄人,就旋即落入了敵手。

他的力量與速度都驚人,將其翼鉗在手中,下手沒有半點猶豫。

烏鴉只通主人之性,對陌生來者時刻戒備,遂出其不意俯頭猛啄其手。傷口很深,皮膚上血液飛快湧出,滴落在榻上,但他卻沒有松手。

似乎越疼痛,反而越有力量。

他手背上分明青筋暴凸,但面上卻浮了半分淡笑,更溫聲與氣呼呼的烏鴉道:“既已嘗了我的血肉,又何必再如此咄咄?”言罷他幾乎要折斷它雙翼,卻聞得一聲“住手”傳來。

“宗相公,適可而止。”

他應聲松手,烏鴉避到一旁,然他手上鮮血卻不斷往下落。帶著腥氣的,又有些鐵銹味,或許還混雜著一絲隱秘桃花氣,落在榻上暈開,於黯光中綻出花來。

一滴血擦著李淳一的鼻尖滴落在她散亂的頭發裏,隨後那只手垂下來,帶血指腹擦過她的唇角,血腥氣便隨之湧來。

她因病發白的唇變得艷麗,只聽得對方有耐心地問道:“殿下可也要嘗嘗看?”

李淳一卻抿著唇翻過身,只留了個背給他。

她看一眼角落裏受傷的烏鴉,道:“宗相公先前所言並非一無是處,我初回長安,的確鮮有人值得信任。但你弄傷了它,我眼下能仰靠的力量便又少一分,宗相公說可以保護我——”她有意識地闔上雙目,又睜開:“我是很容易輕信別人的人,你可不要食言。”

“絕不。”他俯身理她被虛汗浸濕的頭發,她也安安靜靜地接受,似乎方才這些求援與許諾,都是信誓旦旦,都是十足真誠,至於是否有虛情是否有假意,只有各自心知肚明。

這之後李淳一合上眼,睡了很久都沒有翻身,自始至終她都以背示人。燈油緩緩燃盡,夜雨也悄悄停了,室內只剩下呼吸聲。薄毯下的身體因為發燒不斷出虛汗,呼吸沈緩,肩膀微微起伏。

夜深人靜,他伸手至裏側探她額頭,光滑觸感下是即將平覆的體溫。這場影響她狀態的風寒或許快要結束,他似乎更願看到她生機勃勃的模樣,而不是毫無反擊之力的痛苦樣子。

他收回手,發覺屋外走廊裏的燈不知被誰點亮,竟有幾縷光線照進來。他於黯光中起身下榻,卻又轉過身,掖好她身上毯子,這才直起身打算離開。

恰這時,他又看見了烏鴉,烏鴉亦看見了他。他長指移至唇中央,竟是對烏鴉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回頭看一眼床榻,這才像個合格男寵一樣,在侍奉對象入睡後悄無聲息地離開。

他腳步聲輕緩,走到門口打開房門,有些許風湧進來。就在他關上房門之際,李淳一卻於黑暗中睜開眼,舌尖緩慢地舔了一下唇上已經幹涸的血液。

她燒將退,雨夜也要結束,過不了多久,鼓聲就會從承天門開始響起,街鼓緊隨其後,坊門按次第打開,晨光將慷慨地鋪滿整座都城,所有人都會被喚醒。

舌尖上的腥氣漸漸消失,鐵銹般的苦澀味道返潮一般強烈起來。

這味道,其實她是嘗過的,一模一樣的味道,來自同一個人,他的名字喚作宗亭。

七年前他不過是尚未弱冠的白衣國子監生,但如今他是高貴門閥世族的繼承人,亦是獨當一面的朝廷要臣,執掌帝國政令核心中書省,位次僅低於中書令,是為中書侍郎——

雖為中書省副官,卻已是紫袍宰相之位,時人尊稱為“相公”。

作者有話要說:

某中書侍郎V:我可不會學公公以前的男主賣萌,他們都表臉。你們以後就會明白我其實是最正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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