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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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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郊外,沈湛接過溫羨遞來的酒杯,在柳枝輕拂的暮春暖風中,舉杯一飲而盡。

曾經,他們是友人,是親人,有過信任的相交,有過錐心的猜疑,也有過立場的對立,他的母親,曾數次差點害了他昔日妻兄的性命,而他昔日的妻兄,最終主力查出定國公府謀逆冤案,借此扳倒了他的母親。

恩恩怨怨,早在數年前,就已塵埃落定,如今,都在這杯清醇的送行酒裏,不必再多說什麽,將酒飲盡的沈湛,將手中空杯放在另一只剛剛飲盡的空杯旁,朝來送行的溫羨拱手告別後,正欲登車離開時,忽聽車輪飛馳聲響,有一輛宮車匆匆駛近,車廂中的女子,還未等馬夫徹底勒停馬兒,就急吼吼地掀簾跳了下來,飛跑到了他的身前。

“……公主殿下……”沈湛與身旁的溫羨,朝來人如儀行禮。

差一點就沒趕上送別的容華公主,氣喘籲籲地望著身前的明郎表哥,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就只是這樣望著他,貪婪地望著他,望著望著,她呼吸漸漸平定,可仍是說不出一個字,只因喉頭愈發酸澀,澀得她說不出那些原先想好的送別說辭,啞聲沈默半晌,終只微哽輕道:“明郎表哥……你要保重啊……”

簡單的一句話說出,沈重的心閘也似隨之打開,漫流的心潮向上翻湧,令容華公主雙眸濕潤,眼圈兒紅紅地望著她的明郎表哥,將那些原先擬想的送別說辭盡皆拋下,難忍沖動地道出自己塵封數年的真正心聲。

“……其實……其實明郎表哥當年外放青州時,我是想隨皇兄一起來送你的,可是……可是之前不管我怎麽懇求,明郎表哥你都不願留在京城,我心中難過又生氣,一個賭氣,就沒有隨皇兄來送你……如果……如果我當年來送你了……如果我跟著你一起去青州,一直陪在你的身邊,會不會現在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泛淚雙眸中的光芒,隨著這一美好暢想,粲然亮起瞬間,即如流星倏忽而過,寂寂落了下去,容華公主唇際彎起淡淡的笑意,自問自答道:

“其實我知道的,我已經想明白了,什麽都不會變的……明郎表哥你早就和我說過,只把我當妹妹看,可我從前總覺得,這是能改變的,只要我努力排除所有的障礙,你就能改變心意,就有可能真正喜歡上我……但現在我明白,有些事,是一輩子都沒法改變的,就像明郎表哥對我,永遠不會超出親人的喜歡,就像我對明郎表哥的心意,也永遠不會改變……”

沈默的沈湛聽至此處,正欲勸說,就見容華公主邊紅著眼邊笑著說:“我還是會喜歡明郎表哥的,喜歡那個送我孔雀裙的明郎表哥,喜歡那個關心我、照顧我的明郎表哥,我會把這份喜歡,像明郎表哥送我的小面人一樣,裝在匣子裏,珍藏起來,不再給別人看,包括明郎表哥,也不會讓任何人拿走,包括明郎表哥。”

容華公主含淚笑著對沈湛道:“明郎表哥,以後你就只是我的表哥,我也只是你的嘉儀表妹啦,你去燕州,要照顧好自己,保重身體啊。”

幼時在與聖上相識熟絡後,沈湛隨聖上同喚容華公主芳名“嘉儀”,後來少時,他得知容華公主心意,婉拒之後,為免誤會,有意拉遠距離,一直尊稱“公主殿下”,再未喚過她的名字,沈湛望著身前雙眸濕潤的女子,好似又是當年那個被人欺負、卻還強忍不哭的小女孩站在他身前,輕對她道:“嘉儀,你也保重。”

就似當年,被人欺負,還能強忍不哭,可一聽明郎表哥喚她“嘉儀”,心中的委屈就止不住地往上湧,眼淚也撲簌簌地跟著往下掉,於和煦暮春暖風中,綴在容華公主睫處許久的淚珠,隨著沈湛這一聲輕喚,終似珍珠滾落下來,看著沈湛登上馬車遠去的容華公主,難抑強忍多時的淚水,望著越來越遠的滾滾煙塵,撲簌簌地掉著眼淚,像是把這些年來的心意情愛,都流光了,直至再也看不見遠去的車馬,方慢慢地止了淚水,輕輕啜泣。

正抽抽噎噎,一方雪白的帕子,遞送至了她的面前,容華公主頂著張哭花了的臉,淚眼朦朧地看去,見是身旁的溫羨伸手遞來,哽咽著輕哼一聲,“臭男人的東西!誰要你的!!”

她從自己袖中取出香噴噴的帕子,低首擦著眼淚,專程來送行的溫羨,見此地已無事,便欲離開,卻又被容華公主叫住,叫住後卻又似無事,他靜等了一陣,仍等不到容華公主開口,便先開口問道:“公主殿下有事吩咐?”

“……吩咐?我哪敢吩咐你?!”容華公主涼涼地哼了一聲,雙眸瞅了溫羨一陣,口中咕噥噥的,欲言又止,最後仍是語義不明,只邊將頭一扭離開,邊嗓音涼涼道,“你還是自己管好自己吧……小心皇兄揭了你的皮!!”

一年又一年過去,當朝貴妃養兄,依然未被聖上揭皮,不但未揭,還成了大梁太子太傅,原就頗受聖上賞識的他,又因與薛貴妃的親緣關系,更得聖上青眼重用,可謂是當朝第一紅人,常攜父入宮,與貴妃娘娘相聚,共享團圓之樂。

這日家宴,仍是當朝貴妃的溫蘅,親自下廚做了幾個青州小菜,常年養病的太後娘娘,因近來身體精神尚可,興致上來,也做了一兩道,容華公主在旁看著手癢,也在母後指導下,學做了一道八寶兔丁,再加上禦廚烹制的山珍海味,滿滿一桌擺開,眾人圍桌而坐,在閑話笑語中,共享佳肴,漸將桌上美味食了大半,除了中間那道幾未有人動筷的八寶兔丁。

容華公主在這道精心烹制的八寶兔丁剛出鍋時,就迫不及待地先嘗了一口,此後,她再未動筷,也明白他人為何繞著這道兔丁夾菜,但明白歸明白,旁的菜都被吃了大半,就她這道還滿滿當當的,忒沒面子,遂還是笑著招呼著道:“多吃些呀!”

在她掃看眾人、尋找目標的目光中,兩個孩子默默地低下頭去,避過姑姑的掃視,容華公主的眼神,最終定在了溫羨身上,直接點名道:“溫太傅,你多用些。”

被點名的溫羨,持箸尋夾了塊最小的兔丁,放入口中,難嚼下咽,卻不又能在眾目睽睽下吐出,只能就著手邊的酒,喝咽下去,微笑著謝公主殿下賜食。

太後在旁含笑看著,看著看著,心中又很是憂惘,自從嘉儀執意要與溫羨解除婚約後,她就一直為她留意新的好婚事,可嘉儀本人,卻對此一直不上心,直到前幾年明郎離京赴邊後,才勉勉強強,同意相看些優秀的世家子弟、年輕朝臣。

但,那些英俊有才的年輕男兒,在嘉儀眼中,總是缺點多多,每次不是說這個缺乏男子氣概,就是說那個磨磨唧唧不爽快,總之沒有一個合她心意的,就這麽一直拖到今天,那些男兒們都成親娶妻了,嘉儀她,還是孤身一人,沒有定下新的婚事。

對此,她這做母親的,憂心忡忡,但嘉儀卻勸她寬心,總說什麽緣分未到,說什麽有母後在、有皇兄在,她不是孤身一人,這般自自在在也挺好,太後拿嘉儀沒辦法,也只能由著她寵著她,並不強逼她婚嫁,畢竟在她這母親心中,兒女們平平安安才是第一位的,旁的在“平安”二字之前,都可先放一放,有她在,有皇兒在,無人可傷害嘉儀,縱是她日後病逝,皇兒定也能照顧好他妹妹嘉儀一世,對此,她很是安心。

太後想著想著,看嘉儀又在“逼勸”溫羨吃她炒的八寶兔丁,還在晗兒與伽羅同情的目光註視下,把盛著兔丁的盤子,直接端送到溫羨面前,不由在心中啞然失笑。

……雖執意解了與溫羨的婚約,但這幾年來,嘉儀每次見到溫羨,都與相看那些勳貴子弟時連個眼神都懶怠多給不同,對溫羨有點勁勁兒的,盡管每次對上,都算不上什麽好事,但終究是獨一份的特別關註,溫羨至今也未娶妻,人世尚長,也許哪日,嘉儀口中的緣分,就到了呢……

……也不知她這身子,能不能等見到嘉儀緣至的那一日……

無聲想著心事的太後,看溫羨又不得不持箸夾兔丁,含笑宣布宴罷,免了嘉儀賜給溫羨的“食刑”。

宴雖罷,但溫羨與溫父暫未離宮,仍留坐閑話用茶,溫蘅看伽羅乖乖地留在殿中,依偎在她祖母的懷裏,陪太後說話解悶,而晗兒則同他外祖父“咬耳朵”說了一句什麽後,兩個人眼睛都晶晶亮的,手拉著手,高高興興地一起往摘星閣看星星去了。

她這一兒一女,性情不同,晗兒活潑開朗,伽羅聰穎細膩,平日喜好,也很不相似。

身為太子的晗兒,每日裏讀書習武之餘,總要拼命擠出點時間,留給他喜愛的天文地理,相對儒家經典、孔孟之道,他對日升月落、天下山川更感興趣,常想離了這宮闕,到外頭親眼看看更為廣闊的世界,頗為期待他父皇曾說過的南巡之事,但也知他父皇是因為他祖母這兩年身體不好、無法遠行的緣故,擱置了南巡一事,平日也從不在他父皇面前催提,只是在閑暇時,常翻看地理圖志,聊以解悶,在書畫中徜徉山水、走遍天下。

而伽羅,身為女兒,並不愛女紅之事,平日雖好讀書,但相對風花雪月的詩詞,她更好史書,縱因年幼,還看不太懂,但也能邊問字義邊一字字地看下去,十分靜得下心來,在她父皇邊抱她在懷、邊處理朝務的時候,也半點不吵不鬧,安安靜靜地聽著她父皇與朝臣議事,一點不發困,精神奕奕的,看起來認真極了,有時她笑問伽羅可聽懂了,年幼的伽羅,竟也能大體將朝事,講個一二三出來,盡管還只是一知半解,但基本不會出錯,十分聰慧。

不管男孩兒女孩兒,性情為何,喜好為何,都是她的好孩子,這一家團圓的春日夜裏,溫蘅心中暖意盎然,邊看著不遠處的伽羅和太後,邊笑與哥哥說話,請他用她親手做的桃花糕。

但兄妹間喝茶笑語沒一會兒,溫蘅就註意到,容華公主又在目光炯炯地盯著這裏,就如之前的每一次家宴,都頗為關註她的哥哥。

溫蘅邊用點心,邊同哥哥開玩笑道:“公主殿下,莫不是真的喜歡上哥哥了吧?”

溫羨喝著茶朝容華公主瞟了一眼,淡笑著道:“說是監視,倒更像些。”

溫蘅訝然,正欲細問時,皇帝走上前來,攬住了她的手道:“陪朕出去走一走吧。”

溫蘅以為皇帝是有什麽事要說,暫別了哥哥同皇帝出去,卻也沒聽到什麽,皇帝就真只是牽挽著她的手,帶著她在春月下的花苑林裏,慢慢地走著,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唇角勾著的笑意,隨著漫走越來越滿,都快要溢出來了。

“怎麽了?”溫蘅看著這樣的皇帝,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皇帝含笑道:“只是想同你走一走,在這樣好的春日夜晚,想同你一起在月色下走一走。”

月色如水,流曳在蜿蜒延伸的花苑小徑上,映得花間的白石徑,宛如一道潺潺流淌的溪流,這樣的溪流,也曾流淌在永安公主府裏,那個夜晚,他拼著被岳父打了一場,得到了她送行的機會,那一路很是安靜,她無話對他說,他也不敢多說什麽,只是同她並肩踩在如水的小徑上,悄眼瞥看她的青絲容顏,盼著這一路走得久些,再久一些……

但走得再慢,那時的他,也很快走到了永安公主府門前,只能望著她無聲地朝他一福,而後轉身回府,清影漸遠,而如今,他總是抓不住的縹緲清影,被他緊緊牽系在手中,他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溫暖溫度,他能望得見她眼底的真切笑意,這條路,將一直通向他們今生的盡頭,他不必再只能無奈地停住腳步,站在原地,望著她轉身離去,越來越遠,直至再也不見,這一世至此,花好月圓。

……縱看她,仍有時會有“霧裏看花”之感,偶爾會想自己在她心中,究竟明郎的影子占了幾成,元弘又占了幾成,但花在他的身邊,一世都將在他的身邊,那便是花好月圓……

止不住笑意的皇帝,正欲與溫蘅笑語,忽聽急切腳步聲響,是趙東林疾步近前,手捧一道奏折,“陛下,燕州急報!”

皇帝以為邊漠突起戰亂,忙收了旖旎心思,伸手接過,卻見遞折的臣名,不是明郎,而是他放在明郎身邊的副將,心中既惑又驚,凝重了神色,打開看去,匆匆眸光一掃,猛地頓在“不治”二字之上,身體連同眸光徹底僵住,竟無半分再往下看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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