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吳師爺這麽說，陳海波的表情霎時就變了，那是一種現實超出了自己意料的表情，有驚訝，也有難以理解的意思。

他沈默了半晌，忽然問吳師爺：“你這幾年都在演戲？”

“嗯，都在演戲。”吳師爺苦笑道：“如果我不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那麽你說說，我會不會死在大佛手裏，或是死在某些特殊安排的意外裏？”

陳海波皺著眉頭，拿出煙抽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陳海波問道。

“那麽我倒是想問問你，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吳師爺微笑道。

陳海波抽了口煙，面無表情的說：“我是不是跟你說過，每個海城大哥身邊都有我的人，你哪怕是去上個廁所抽支煙，都有人給我匯報。”

吳師爺很認真的想了想，點點頭：“你好像跟我說過這話。”

“這說明我信任你啊，我不信任你，我會跟你說這話嗎？”陳海波笑了出來，緩緩跟吳師爺說了起來。

“那天大佛去接你的時候，我的人就跟著他一起過去了，只不過沒被他發現而已。”陳海波說到這裏的時候，表情有些凝重了：“不得不說啊，大佛確實是個反追蹤的高手，要不是我安排過去的人有兩把刷子，非得被大佛逮出來不可。”

吳師爺靠在輪椅上，默默的聽著，沒有插嘴。

“之後的事呢，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了，說真的，那天發生的事，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陳海波露出一個極其覆雜的笑容：“我是真沒想到，大佛會這麽狠。”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吳師爺聽到這裏便插了一句，很平靜的說：“他做出這種事來，仔細想想，就能理解了。”

“你真能理解他？”陳海波冷笑著問道。

“理解。”吳師爺笑呵呵的說道，輕輕的用手拍著大腿，說：“所以我這幾年都沒怎麽出現在人前，他想見到這種局面，那我就讓他見到這種局面，更何況混黑道的，哪能不付出點代價？我沒死，只是瘸了而已，這已經算我運氣好了。”

“運氣好就讓人拿五連發把兩條腿給崩了？”陳海波搖搖頭：“那天大佛趁著你昏迷，拿槍崩了你的腿，我那幾個手下就在旁邊的巷子裏看著呢。”

吳師爺笑了笑：“就看著，沒敢出來幫個忙？”

“廢話，他們幾個又不是傻子，上去幫忙那不就是送死嗎？”陳海波嘆了口氣：“既然大佛做出了這種事，那麽必然是做足了準備，任何一個有可能知道這事的人都得死，殺人滅口，斬草除根啊……”

“其實吧，他拿槍崩我的時候，我沒昏迷過去，只是在裝昏迷。”吳師爺說著，慢慢閉上了眼睛，手緊緊的握了起來：“他往我這邊走的時候，我就感覺他想殺我，真的，就因為我這麽想，所以我才會提前把眼睛閉上，這也救了我一命。”

吳師爺這輩子所經歷過的危險不計其數，但那天晚上他所經歷的事，則是他這輩子之中最不敢相信的事，也是最讓他後怕的事。

三年前的那天晚上……

“老跛子應該會被老二放了吧，但是大佛應該不會讓老跛子活著，他必然會斬草除根。”吳師爺開著車，嘴裏念念有詞的說道：“就是不知道他會什麽時候動手，要幫老跛子一把嗎？還是不幫了順其自然？真是個麻煩……”

在吳師爺看來，老跛子是死是活，並不是什麽值得關心的大事。

殺了他，斬草除根，以絕後患，這確實是黑道該有的作風。

但放了他，良心上則就過得去了，這也是一個講道義的……哦對了，我好像不怎麽講道義啊。

吳師爺仿佛被老天賜下的靈光砸在了腦袋上，霎時融會貫通。

對啊，我是個白紙扇，又不是什麽靠著道義混江湖的混子，我講什麽道義？

也許是報應吧。

就在吳師爺想明白這事的時候，他拿出手機，準備給大哥打個電話過去，意思是讓他趕緊叫人過來堵住老跛子，免得讓那孫子跑了。

可正當吳師爺要撥通大哥電話的時候，只見後視鏡閃了一下，一輛開得飛快的貨車從後面猛地抄了上來。

沒等吳師爺來得及反應，那輛貨車的車頭就頂在了吳師爺的轎車上，之後的事，吳師爺也記得有些模糊了。

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車就翻在了路邊，而自己也被死死的卡在了車裏，就當時吳師爺的那種狀態，想要爬出來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是……

“當時我眼皮子都快擡不起來了，腦袋都是暈的，但我能聽見，外面響成一片的槍聲。”吳師爺對陳海波說，雙手的拳頭越握越緊了：“他們的子彈沒打在我的車上，這就說明，有人來救我了。”

“對，我那些眼線也說，要不是大佛忽然開著車沖過來了，估計他們都得出面救下你。”陳海波點了點頭。

“你想保我？”吳師爺笑了起來。

“你的作用太大，所以你不能死。”陳海波很認真的回答道。

吳師爺聳了聳肩：“但就因為我作用大，大佛想讓我死，可最終還是跟你一樣了，舍不得我死啊。”

“之後的事呢？你都記著？”陳海波問。

“解決完那些雜碎之後，大佛就走到車窗外面，好像是在看我。”吳師爺嘆了口氣：“也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怕了，那時候我沒睜開眼睛，就那麽要死不活的被卡在車裏，結果大佛好像是真以為我暈了，硬生生的把我從車裏拽了出來……”

吳師爺在說到這一段的時候，兩只手微微顫抖了起來，似乎還是在害怕。

在那天，吳師爺被大哥親手從車裏拽出來的時候，他就確定了下來，大哥有殺他的心了。

大哥不是什麽魯莽的人，所以一般而言，在見到吳師爺被卡在車裏，那麽第一時間應該會叫救護車，最不濟，也是猶豫一會才會有別的動作。

就這樣毫不顧忌的把人硬生生的拖出來……吳師爺那時候就明白了很多東西。

當時吳師爺的腦子已經徹底亂了，心跳的速度越是快到了極致，他不知道為什麽大哥要這麽做，更不知道自己是哪兒得罪了他。

直覺告訴吳師爺，千萬不能睜眼，睜開眼，就是死。

沒等吳師爺想個明白，只聽砰地一聲槍響，吳師爺的左腿上就挨了一槍，不偏不倚的打在了膝蓋上……

“你肯定想不到我能忍著痛裝暈吧？”吳師爺哈哈大笑著，眼淚都快笑出來了，不停的用手擦著眼睛：“哎，你別說，我還真有演員的天賦啊，那可不是一般的敬業啊，被人活生生的打爛了兩條腿，我連一聲都沒吭。”

陳海波抽著煙，一言不發。

“還好，我賭對了，他舍不得殺我。”吳師爺笑著說道，似乎是松了口氣：“廢了我兩條腿之後，他就沒再開槍了，而是開始背著我跑。”

陳海波嘆了口氣：“我聽人說，那時候你身上是帶著手槍的。”

“沒錯，我是帶著呢，但我敢開槍嗎？”吳師爺反問道。

“也是，你開槍了，事就得變得更麻煩了。”陳海波苦笑道。

“我這輩子，沒有對不起過老二，也沒有對不起過大傻子，更沒有對不起過大佛，雖然我跟他關系生分，但我幫他做了多少事，這個自然不用我多說。”吳師爺痛苦的笑著：“但是呢，他用自己的行動，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什麽道理？”陳海波饒有興致的問道。

“黑道，早就沒他媽的道義了，這世上，誰都信不過啊。”吳師爺大笑道：“不得不說啊，沖著他教我道理這點，我就得謝謝他。”

陳海波皺了皺眉頭，試探著問：“你不想找他報仇？”

“他給了我一個金盆洗手的好理由，我為什麽要找他報仇？”吳師爺笑著說道，指了指自己被廢的兩條腿，說：“我還得謝謝他呢。”

陳海波狠狠的抽了幾口煙，想了一會，對吳師爺說：“如果你想報仇，那麽我幫你，大佛的命我幫你拿了。”

吳師爺咬了咬牙，還是搖搖頭：“不用……”

“他給不了你的東西，我能給。”陳海波笑了起來：“他不能讓你洗幹凈，我能。”

“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麽？”吳師爺問。

“我想讓你再一次站出來，站在海城的風口浪尖上，然後布下一個局……”

陳海波越往下說，臉上的興奮勁兒就越濃。

“你該動動腦子了，吳師爺，你得讓人看看，什麽叫做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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