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霽邊境，霍家軍大營。

霍雲蕭手持破寒，呆怔地站在榻邊凝望著自己的軀殼。

此時，他雖沒有刻意去聽，帳外戚子星已經壓得很低的話音卻不受控制地鉆進他的耳朵。

“將士們都聽好了，將軍這事，誰也不能洩露出去。否則，軍法處置。”

“戚副將說這話就見外了，將軍帶我們如親兄弟，長良心的自然不會出去宣揚。可是副將，我聽老人說，人若是死了，是會有鬼差前來帶走魂魄的。就算咱們有辦法保住將軍屍身不腐……”

“說什麽屁話呢？誰死了？將軍軀殼都沒涼透，他這是離魂，離魂你懂不懂？”

那個中途插話的兵士還沒說完，戚子星就稍稍提了一些音調偏著臉向帳中說著。

聞言，霍雲蕭默然揚起唇角，沒涼透麽？他怎麽覺得，這心已經涼透了呢？

“可是…萬一鬼差來了怎麽辦？”

“閉上你那烏鴉嘴！不是還有尹姑娘麽？尹姑娘一個人能對付那麽多鬼，鬼差都未必做得到。還有，我們有姑娘留下來的符咒！符都拿出來，快去，把符都貼上。”

“副……”

“副什麽副？你們把眼睛放亮點，別垂頭喪氣的。你們也不想想，破寒可不是吃素的，平時最能鎮邪，若將軍真成了鬼，破寒還能聽他的話麽？”

“可是…咱們要怎麽找那位姑娘呀？”

“哎我說，怎麽就你話多？打仗的時候都不見你這麽機靈。去去去，一邊呆著去。”

霍雲蕭聽見戚子星這話，忽然開懷地笑了。那個“愛多嘴”的兵士宛如昔日他們初遇落落時候的戚子星，可只是短短數月，便已經物是人非。果然夢裏都是假的，此間的戚副將，就算心裏再怎麽覺得落落不合適做他的將軍夫人，都是打心底裏佩服她，不會說她壞話的。

那日，落落對他百般嫌棄，卻不知現在她在哪，還好麽？

“將軍，你不必擔心，只要尹姑娘一來，你的魂魄就能回到身體裏去。”

“子星，我是不是沒對你說過。”

“什麽？”

“落落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大約就是我。”

“不會的！將軍你說什麽喪氣話？尹姑娘雖不是出身名門，但對將軍最是有情有義。若說別的姑娘是看上將軍的模樣、將軍的門第才非將軍不嫁還可信，尹姑娘絕對不是這種人。”

“你錯會了我的意思，落落她，根本就沒打算嫁給我。”

“這…不可能的，姑娘看你的眼神，是做不了假的。”

聽了戚子星的話，他又笑了，眼神嗎？單靠一個眼神，又能真的說明什麽呢？

戚子星從沒見過霍雲蕭這種落寞的樣子，他一時間竟忘了此時“鮮活”的霍雲蕭只是魂魄，兩步上前，就想只手搭在霍雲蕭的肩上寬慰他兩句。

只是他的手才要搭在霍雲蕭的肩上，便覺空無一物地搭了個空。

“將軍……”

“子星，難道你不覺得嗎？現在這種情形，可能是我最好的歸宿。”

“將軍，你這話我不愛聽。”

“難道不是麽？我是不可能娶公主的。與其活著回去抗旨連累將軍府上下、連累你們，還不如就這麽死了，一了百了。”

“霍雲蕭你說什麽傻話？難道你死了我們就不會傷心？你只想著一了百了，你想過老將軍嘛？你想過雲夫人麽？再不濟，你想過尹姑娘麽？不論如何，破寒和姑娘那麽好，它又那麽有靈性，只要它肯去找，總能找到姑娘的。”

“落落…她，即便破寒能找到她，她也應該不會理會破寒的吧？”

戚子星眼見著昔日意氣風發的雪霽戰神變成這樣頹喪，不由得側目看向他身側的破寒。想來要說通霍雲蕭命令破寒去找人是不可能了，那麽他也拼了，不管破寒聽不聽得動，反正他的兄弟不能就這麽死了。

“破寒你過來。”

“子星你做什麽？”

霍雲蕭冷不防間，戚子星已經伸手握住破寒的劍柄。他深知破寒的秉性，除了他和落落，還沒有睡能碰它不受傷的。

“刺啦——”果然，戚子星的雙手才碰到劍柄，就傳來皮肉有些焦灼的味道。

霍雲蕭望向戚子星，但見他咬緊牙關，即便已經疼出冷汗，楞是一聲都沒吭。

“破寒，我不管你聽不聽得懂，但是你家將軍現在變成這樣，應當也不是你想見到的。去，帶著這個，找到尹姑娘，帶她回來救將軍！拜托你了。”

接著劍柄上沾了鮮血未幹，戚子星從懷裏掏出一張符箓，將它就著血貼在劍柄上。瞬時後，血跡初幹，符箓牢靠地粘在上面。

仿佛真的聽懂了戚副將的話，破寒“咻”地一聲飛出大帳。

這一瞬間，霍雲蕭驀地感到有強大的靈壓向他霍家大營而來，即便速度緩慢，也難掩那種隱約熟悉的鬼氣進入他的鼻中。

……

尹落落和洛水仍站在原地，但她在小小的女娃眼神中，看見了別人的目光。

“洛水，你認識蒼玄麽？”

“你很聰明？對得起身懷的本事。”

她不死心地又問了一次。再聞她的問話，洛水臉上忽然現出陰邪的笑容。尹落落聽了洛水的話，臉上沒有意外的神情，反而露出理所當然的笑意。

“在你面前，我哪裏敢說自己有本事？”

“哦？”

“能編織出如此真切如顯示的夢境，你真是厲害。可你既然能夠天衣無縫，又為什麽非要露出破綻給我呢？”

“只是為了留你幾日，又不要你死在夢裏。有真自然要有假。更何況，這也不全是我的功勞。”

說著，洛水擡起左手，從她的左袖管裏，甩出一道細小的金光。金光墜地，她的視線跟著移過去，正見到洛水要擡腳去踩。

金光被丟出洛水袖管一剎，尹落落就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之所以會跟著去看，只是覺得幻翎蟒還有這種本事，實在是太過不可思議。而且，這本事，他從來都告訴過她。

“那現在呢？編不下去了麽？利用了幻翎蟒，現在又要弄死他，你還能再卑劣點兒嗎？”

“卑劣？要是你見到霍雲蕭的魂魄游離在體外，又不會如此形容我了。”

尹落落本能保護幻翎蟒蹲下身伸手擔住洛水的小腿，此時，聽見洛水的話，她驀然反手扣住洛水腳踝。體內靈力箭一般從她的掌心飛出，筆直地刺入洛水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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