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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9號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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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有人喊,秀春立馬蓋上錦盒,鎖在大木箱裏,是大妮子姐弟三個過來玩,手裏拿了撲克,喊秀春打牌。

秀春立馬將堂屋的炕幾收拾了出來,又把東間的炕幾搬出來,瓜子花生糖果點心分別裝在盤裏,四個孩邊吃邊玩,年初一就在打牌中度過。

初二一大早,宋建武來接秀春,這回錢寡婦沒說啥,還招呼了宋建武進來坐,宋建武心裏裝著事,客套了幾聲,騎自行車把秀春接了去。

宋建武是個心裏藏不住事的人,提前給秀春打了個預防針,對秀春道,“春兒呀,你娘回來了,等會見到她…唉…”

宋建武說不下去了,一個是親姐,一個是外甥女,宋建武這個人比較守舊,初時對秀春娘跟別的男人跑掉非常憤怒,一來是因丟臉,二來覺得可憐了秀春,打小連個爹娘都沒有。

原主的娘在原主一歲多時跟神仙米跑掉,所以原主對她娘一點印象都沒,眼下聽宋建武說原主的娘回來了,秀春一時間有點茫然,不知道該說啥。

到了宋家,還沒進門,就聽見一陣哇哇大哭的男娃聲,隨即傳來小妞妞奶聲奶氣的聲音,“小姑小姑,弟弟拉屎了!”

秀春隨宋建武進了去,宋乃娥背對著她彎腰給炕上的男娃換尿布,秀春張了張嘴,沒喊出聲。

剛才一屋的說笑聲在秀春進來之後有瞬間沈寂,還是秀春外婆道了一句,“乃娥,你不是正叨念春兒嗎,呶,春兒給他小舅接來了。”

聞言,正在給男娃換尿布的宋乃娥回了身,兩手在棉褲縫上抓了抓,明明準備了很多話,臨到節骨眼上了,卻不知道該說些啥。

最終只是怯怯的喊了一聲,“春兒。”

聲音有點虛,有點發澀。

秀春的記憶極好,哪怕半年已經過去,她仍然認出來了,面前的婦人就是去蘭州時在火車站幫她找回錢的大嬸,沒想到竟然會是她娘,秀春有點感慨,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氣氛有點微妙,宋乃娥想跟秀春親近,但情怯,秀春看在眼裏,還是主動了一回,走到宋乃娥跟前,伸手抱了抱宋乃娥微粗的腰身,可以看出來她過得很好,三十來歲的婦人了,還是很漂亮,時下只有過得舒心的人,才會吃得比尋常人豐滿。

“娘。”秀春喊了一聲。

宋乃娥應了一聲,聲音顫抖,有些哽咽。

小舅媽忙在中間活絡氣氛,攛掇秀春,“春兒,快給你外公外婆拜年,管他們要壓歲錢,你哥姐們都發完,就剩你啦!”

秀春應了小舅媽的話,像模像樣的先給外公外婆拜年,外公外婆分別給了五毛錢。

拜完外公外婆,下面就是舅舅舅媽,大舅和大舅媽今年沒回來過年,直接拜二舅和二舅媽,兩口子給了兩毛錢,再來是小舅和小舅媽,也是兩毛。

挨著小舅站的男人,身材偏瘦,國字臉濃眉厚唇,笑起來有點憨憨的,不等秀春開口,就先給秀春發了五毛錢。

秀春猶豫間,外婆開口了,“春兒,快接著,這是你…”

外婆也難住了,一時間不知該說啥好。

秀春主動喊了一聲,“叔叔好。”

男人騰地臉紅了,朝宋乃娥看了看,見宋乃娥朝他笑了笑,忙道,“好,好,春兒好。”

秀春不知道如果今天來的是原主,碰到這種事會怎麽做,是哭鬧還是怨恨宋乃娥,反正不管怎麽樣,秀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上,更多的是替宋乃娥高興,在她那個世界,丈夫死了之後都能再嫁,沒道理要求宋乃娥守活寡,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力,更何況宋乃娥明顯過得很不錯。

再嫁的男人單從面相上來看,就是個老實憨厚的,秀春對他談不上親近,但也絕無反感。

晚上秀春被外婆安排跟宋乃娥一塊睡,宋乃娥她男人張大壯被攆去跟二狗子他們擠一張炕。

和宋乃娥一塊睡的還有小男娃,秀春睡宋乃娥左邊,小男娃睡右邊,秀春先洗了手腳上炕,宋乃娥在給小男娃換尿布,本來氣氛有點尷尬,在秀春跟小男娃逗笑了幾句之後開始活絡起來,宋乃娥像開了話匣子一般,話逐漸多了起來。

問秀春在孫家過得怎麽樣,有沒有受氣,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

以前的秀春吃得不好,穿得不暖,經常受氣,可是現在的秀春過得很好,肉沒少吃,衣裳穿得暖和,再沒人敢給她氣受。

都是過去的事了,被秀春三兩句帶過,轉而問宋乃娥道,“娘,那次…就是你被偷錢的那次,我聽你說去南京,那你現在是在南京定居下來了?”

宋乃娥點點頭,“以前戰亂,你叔跟老家人走散,被人收養在澤陽,收養你叔的是個老光棍,帶著你叔走街串巷炸米花謀生,前些年你叔的養父去世,機緣巧合又碰上你叔老家人,你叔尋思著居無定所也不是個事,索性就認祖歸宗,把戶口遷回了老家南京,你叔的親爹是南京市裏的老裁縫,三個閨女,就你叔一個兒子,手把手傳了手藝給你叔,年前老頭子走了,眼下裁縫店傳到了你叔手裏…”

裁縫匠是門好手藝,做好了不愁吃喝,難怪宋乃娥過得滋潤,腰身富態。

可秀春還是聽出了遺漏點,問道,“那娘你的戶口呢,遷過去了嗎?”

聞言,宋乃娥嘆了口氣,為難道,“我的戶口還在你爹的戶頭上,戶口本被你奶拿著,她不同意,我就遷不出去…”

秀春大約聽明白了,也能懂,想錢寡婦這麽固執的一人,她自己守寡守了這麽多年,宋乃娥跟別的男人跑了,在她眼裏那就是不忠不貞不義,斷然不可能如了宋乃娥的願,讓她把戶口遷走。

宋乃娥的戶口沒遷走,那就意味著她在南京那邊一直是黑戶,城鎮居民可不比莊稼人,莊稼人的戶口不值錢,年末分糧食分工錢,誰也不會管你有沒有戶口,直接按人頭均分,城鎮戶口可就不一樣了,多一個戶口就意味著多分一份口糧,管制的特別嚴格。

像宋乃娥這樣戶口沒落下的,就意味著她過好過壞,全靠她男人張大壯。

雖說張大壯有門手藝在,可每月分的口糧是定死的,張大壯錢掙的應該不會少,但卻沒有正式工作,一個月最多二十七斤口糧,加上小男娃一個月九斤的糧食標準,一家三口月吃三十六斤,要是碰上年份好的時候,還能花高價錢在黑市上買糧,要是趕上年份不好,糧食都難買到,有再多錢,生活也是捉襟見肘。

本來宋乃娥沒將她戶口的事放在心上,家裏口糧不夠了,就去黑市上買,可去年一年南京郊區的糧食收成不大好,糧食有價無市,宋乃娥這才慌了,跟張大壯商量之後,還是決定回來試試,要把戶口遷走。

現在一切問題的關鍵點就在錢寡婦身上,錢寡婦要是捏著戶口不放人,時下的大環境擱著,任誰也沒啥好法子解決。

宋乃娥猶猶豫豫道,“春兒,你說都隔了這麽多年了,你奶能同意我把戶口轉走嗎?”

秀春搖搖頭,她也不知道,她唯一能確定的是,錢寡婦肯定很難搞。

秀春在宋家過了兩天,年初五一早家去的,臨走之前宋乃娥期期艾艾,秀春能看出她的意思,其實歸根結底錢寡婦死逮著宋乃娥的戶口不放,一來是因為宋乃娥不忠不貞,二來是她為了自己的幸福,拋下了小秀春,單憑這兩點,就足夠錢寡婦記恨她。

關於前者,秀春她爹已經去世多年,再不忠不貞,也是過去的事了,關於後者,如果秀春能從中開解錢寡婦,表示自己不記恨宋乃娥,那宋乃娥的戶口就會好遷許多。

秀春需要好好想想該怎麽做,只當沒聽懂宋乃娥話裏的暗示,坐在宋建武的自行車後座上,跟宋家人話別。

破五之後,再有一個元宵節,這個年基本就算過完了,初五這天家家戶戶都會把剩菜吃完,寓意來年八方進寶。

秀春家也不例外,年三十剩下的菜幾乎都沒怎麽動,錢寡婦一個人在家自己吃飯胃口不大,通常隨便對付一口,一天也就過去了,再者,年三十的剩下的菜也是平時難吃一回的美味,錢寡婦舍不得自己吃了,要等秀春回來跟她一起吃。

破五飯,秀春把紅燒臘鴨、悶羊肉這些肉菜都熱了,又挖了一勺豬油炒了盤土豆絲,照例把何鐵林喊來一塊吃,在兩個老人互相拌嘴中,把剩菜剩飯吃的丁點不剩。

一晃眼,元宵節就要到了,宋乃娥跟她男人回來也有十來天了,可戶口的事還一點著落都沒有。

實話說,宋乃娥對錢寡婦有點發怵,思來想去,想讓秀春外公外婆出面當說客,有二老在場,錢寡婦興許能好松口一些。

這事老拖著也不是辦法,秀春外公不停的抽著煙袋犯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當初就為了這件事,兩家人吵得不可開交,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到現在才稍微有點和緩的跡象,再提這件事,只怕又要吵架。

錢寡婦捏著戶口本,就算是占了上風,宋家有求於人,秀春外公打心裏不想去,可為了閨女,不得不拉下老臉,讓秀春外婆把家裏的老母雞逮了,再從供銷社裏稱一斤水果糖,元宵前一天,宋家二老領著宋乃娥一塊去了秀春家。

彼時秀春剛領完二年級的書本回來,遠遠瞧見外公外婆還有她娘在她家門口徘徊不進,忙跑了過去,喊他們。

“春兒,你奶在家不?”秀春外婆道。

“在家,我奶眼睛不好,平時很少出去,外公外婆娘,你們快進來,有啥事進來說。”

秀春外公外婆跟著進了去,回頭見宋乃娥踟躕不前,秀春外公不由惱道,“傻站著幹啥,快進來,你在外頭等著這事就能解決了!?”

秀春外公的嗓門大,錢寡婦在屋裏聽到出來是誰的聲了,從堂屋出來,還算客氣的招呼宋家二老道,“親家來了啊,春兒,快招呼你外公外婆進來坐。”

秀春回頭瞅了一眼還在院子裏的宋乃娥,猶豫了下,還是對錢寡婦道,“奶,還有我娘。”

“娘…你娘?!”錢寡婦先是楞了下,隨後臉色猛然大變,斥責秀春,“這女人把你丟下這麽多年不管,你還管她叫娘?你這丫頭,要氣死我啊!”

說著,錢寡婦心知肚明,又對宋家二老道,“要是為戶口事來的,那我就不招呼你們進去坐了,回去吧,這事沒商量。”

錢寡婦在氣頭上,說話難免沖,秀春外婆不由氣道,“秀春她爹都去了多少年了,咋還沒商量?你要是再這樣,那別怪我們找公安處理這事了!”

錢寡婦不為所動,冷笑道,“好啊,你去找公安吧,我哪也不去,就坐家等著,我就要看看,公安管千管萬,還管得著別人家事不成!”

秀春外婆還想說話,被秀春外公瞪了一眼,話到了嘴邊又閉了嘴。

秀春外公也是豁出去老臉了,賠笑道,“老嫂子,趕著過年,咱過來也沒啥好送的,家裏老母雞逮了一只,開春是留著下蛋還是殺了熬湯都好。”

說完,又對秀春道,“春兒,快把老母雞罩進雞籠裏,外頭冷,扶你奶進屋,咱們進屋好好嘮嗑。”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秀春外公都這樣說了,錢寡婦也不好再說什麽難聽話,順了意,進堂屋脫了鞋盤腿坐在炕上,秀春又招呼外公外婆趕緊上炕暖和暖和,至於宋乃娥,秀春想了想,出去對她道,“娘,遷戶口的事只讓外公外婆出面也不是個事,你還是進屋去吧,有什麽事都能跟我奶好好說,沒有解決不了的事。”

宋乃娥心裏清楚錢寡婦的犟脾氣,抱著挨斥的心,跟秀春一塊進了屋。

炕上的三個老人誰都沒有說話,宋家二老是不知從哪裏切入口,錢寡婦是老神在在,等他們出招。

宋乃娥進了屋,瞧了一眼錢寡婦,終究是把這事起了頭,對錢寡婦道,“大娘,你就直說吧,要我咋樣,你才能把戶口給我讓我遷走。”

宋乃娥話音剛落,錢寡婦狠狠呸了一聲,“黑心眼的女人,當初我咋就同意這門親事,你跟人跑了倒是逍遙快活,我春兒呢,才一歲多沒了爹,還又沒了娘,讓我這個瞎眼老太婆把屎把尿給養活長大,現在倒好,春兒大了,你又回來管我要戶口,咋啥好事都讓你占全了呢!”

在宋乃娥與秀春她爹這場短暫的婚姻裏,宋乃娥唯一對不起的就是秀春,錢寡婦很會拿捏命門,一句話就堵得宋乃娥說不出話來。

可自古以來但凡沾上家務事這三個字,就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宋乃娥也不是狠心的女人,若非孫家一家沒一個好東西,盡想著搶秀春她爹留下來的那點東西,宋乃娥也不會受不了這種家庭,轉而跟個神仙米跑掉。

神仙米沒爹沒娘,四處流浪,可卻讓宋乃娥感受到了家的溫暖,夫妻間的和睦溫情,這些在孫家人身上沒有,他們只有虛與委蛇,包括秀春她爹,也是表面一套背地裏又一套。

“春兒那兩個叔伯盡欺負我家乃娥,乃娥又不是泥捏的人,能受得住嗎?!”

“有銀有糧咋欺負了?盡找借口!”

“你家有糧結個婚差點沒把乃娥娘兩個攆出去,春兒她爹雖然沒了,那工作能讓乃娥頂替上吧,當初要是乃娥頂替上了,把春兒帶到廠裏,春兒能吃受這麽多氣嗎?!”

“虧得沒把工作給你家乃娥,要是給了,她豈不是要領著我春兒一塊跟別人跑了?合著我就該賠了工作又賠孫女!?”

“你!”

“我啥我?我咋了?我說的難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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