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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填飽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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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銷社的土坯墻上貼了一張白紙黑字報,上面通知了明天預售的東西。

建國之後字體逐漸由繁至簡,白紙黑字報上的字秀春不能完全認識,大妮子才一年級的水平,也不能認全。

好在圍觀的人多,人群裏直接有熱心的‘知識分子’大聲給文盲們念了出來。

“富強粉,每戶供兩斤,一毛四分錢一斤。”

“大頭鰱,每戶供一條,兩毛五分錢一斤。”

“洋火,每戶供兩盒,兩分一盒。”

“白砂糖,每戶供兩斤,七毛五分錢一斤。”

“土布,每戶供八尺,三毛五分錢一尺。”

……

秀春低頭看看擱在自己腳邊的藤籃,裏頭已經裝了剛才搶到的幾樣,大米兩斤,大頭鰱一條,白砂糖一斤,江米條一斤…

解開破格子手帕裏包的一卷錢,一張兩塊面值的,兩張一塊面值的,剩下都是五分、兩分、一分,應該是錢寡婦所有的積蓄。

秀春心裏盤算著剛才已經花掉的錢,不由蹙眉,這個時代的人咋這麽窮?另外聽旁邊知識分子激動的語氣,她藤籃裏的這些東西平時有錢都買不到?

鄭二嬸在秀春耳邊絮叨,“誒,商品糧戶就是好,月月發票,哪像咱們,終年到頭就能吃這麽一回…走,趕緊回去,春兒,回頭讓你奶把魚殺了,撒點鹽腌兩天風幹了,過年正好拿出來吃。”

“不成,你奶眼神不好,也殺不了魚吶。”

“春兒,你能殺魚不?會腌魚不?”

秀春咧嘴笑了笑,她會殺人,會殺魚,但不會腌魚。

秀春這副樣,在鄭二嬸眼裏那就是不會了,熱情的鄭二嬸道,“拎我家,我給你殺了腌上。”

秀春忙哎了一聲,“謝二嬸。”

“嗨,說啥見外話,我跟你娘…”

鄭二嬸猛然止住了話,瞧了一眼秀春的神色,見她面色無異常,這才略放心了些,轉而道,“大過年的,咱說些開心事,糟心的一概不提。”

……

三人風風火火回了大墳前生產隊,剛進大墳前地盤,就跟秀春她三嬸葛萬珍碰了個對死面。

葛萬珍瞅了一眼秀春胳膊上挎的藤籃,喲了一聲,“春兒能當家主事啦,買了啥,快給三嬸瞧瞧有啥好東西?”

說著,不待秀春回應,直接在藤籃裏翻了翻,還把油紙包裹的江米條拆了開,抓一把在手裏,惹得秀春直蹙眉,直想把這女人的胳膊給卸了。

因為有這具身體的記憶在,導致秀春對葛萬珍的印象十分不好,從前她欺負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春兒,現在她楊連昭可不是吃素的,能任由她捏圓捏扁。

腦子裏這麽想的時候,秀春已經伸手鉗住了葛萬珍抓江米條的手腕,只用了三分的力氣,就把葛萬珍捏的痛叫了起來,爪子撐不住力,江米條全撒在了秀春的藤籃裏。

楊家九妹楊連昭可是天生神力,百步能穿楊,單手能舉鼎,捏死個人比捏死只螞蟻還簡單。

“天殺的,死丫頭片子,作死啦,快放手!”

葛萬珍顧不得訝異秀春哪來這麽大力氣,她快疼死了,沒被鉗制的另一只手亂撲騰,要擰秀春。

秀春只想給她個教訓,沒真打算捏斷她胳膊,稍用了點力,甩開了葛萬珍的爪子。

葛萬珍是什麽人,哪能讓自己吃虧,她料想著瘦得跟洋火棍似的死丫頭能有多大能耐,當即撲騰兩手,要跟秀春掐架,嘴還罵罵咧咧。

“臭丫頭片子,拖油瓶,死了爹跑了娘的掃把星…”

鄭二嬸看不下去了,扯住葛萬珍的一只胳膊,斥聲道,“葛萬珍,你也有點長輩的樣兒!你再這樣,我喊咱們婦女主任了!”

再有十來步遠的距離就是大墳前生產隊了,這個時辰,別說婦女主任在,就連葛萬珍她大伯子,生產隊一把手孫有銀也在,還有生產隊的其他幹部,都在。

鄭二嬸若是真喊了婦女主任,指定不會是婦女主任一個人過來調解。

三嬸逮著侄女兒擰,嚴重點能被喊去談話。

葛萬珍瞬間偃旗息鼓了,瞪著牛眼朝秀春呸了一聲,揉著自己被捏得發紅的手腕,一扭一扭的掉頭離開。

“啊呸,爛了心的壞女人,也不怕被雷劈!”

鄭二嬸讚許道,“春兒幹得好,你那個二嬸呀,誒,人善被人欺,春兒早這樣,你跟你奶也能少受點窩囊氣!”

回了家,錢寡婦正靠在門口曬太陽。

“春兒,買了啥好東西?”

“買到大米,白砂糖,大頭鰱,江米條,還有雞蛋糕!”

雞蛋糕可不便宜,一個兩毛錢,秀春要了三個,也就過年這兩天能不要票,平時可是想買都買不到,秀春當時一眼就看中了它,買回來給錢寡婦吃,松軟好消化!

秀春從油紙裏拿出一個雞蛋糕,擱錢寡婦手裏,“奶,快吃一個。”

這麽貴的東西,錢寡婦哪舍得吃,擱在手裏不動,等秀春拎著大頭鰱去隔壁鄭二嬸家了,錢寡婦又摸索著把雞蛋糕放回了籃子裏,好東西得留給她孫女吃,孫女跟著她周年到頭吃苦,該吃點好的補補,她一個半死不活的老太婆,還吃啥好的,過一天了一天得了。

秀春搶這條大頭鰱不小,有三斤重,鄭二嬸開膛破肚,把魚頭先剁了,告訴秀春回去熬魚湯,魚身撒上鹽巴,膛肚裏也細心的給摸上鹽。

料想秀春家沒有能腌魚的瓦罐,鄭二嬸道,“春兒,魚就先擱我家,風幹了你再過來拎。”

對鄭二嬸,秀春百分百放心。

鄭二嬸家在生產隊過得光景算是好的,她男人是個篾匠,農閑時給合作社做篾,家裏不缺篾。

鄭二嬸拿了個小篾籃,把魚頭擱裏面,遞給秀春,“快回去洗幹凈了,中午就熬鍋湯出來。”

秀春拎著小篾籃,喜滋滋的家去,老遠就瞧見三個小孩圍蹲在錢寡婦腳邊的藤籃前,撅著屁股在翻吃的,秀春買給錢寡婦的三個雞蛋糕早沒了影,江米條也被吃得就剩點殘渣。

孫有銀家的狗娃,孫有糧家的牛蛋和狗蛋。

狗娃還在往自己嘴裏塞江米條,黑乎乎的兩個爪子,臉上掛兩條鼻涕蟲,咧嘴朝秀春笑。

瞎了眼的錢寡婦還在叮囑她的三個孫子,“別全吃了,記得留點給春兒。”

三個孩子跟餓了多天的狼崽子似的,眼裏只看到好吃的,哪裏管別人能不能吃到嘴,若非大米不能生吃,只怕連大米都給塞嘴裏嚼了。

秀春隨手拿了個樹枝條,揮著就往這三個孩子身上招呼,別看他們小,以前可沒少打這具身體,這具身體就是個受氣包,任誰都能欺負。

眼下,秀春可不管這麽多,煩了她,任誰都抽。

“哎呦,臭丫頭,你敢打我。”

“打你怎麽地?小偷,滾蛋!”

“嗚嗚…奶,孫秀春她打人,我就吃了她兩根江米條,她就你打我…”

“死丫頭,你給我等著!看我不找人來揍你!”

三個孩子耐不住打,一溜煙的跑走了,秀春扔了樹枝條,蹲下來翻看藤籃,雞蛋糕一個不剩,江米條還有點殘渣,就連白砂糖都被他們拆開舔了幾口,上面還有口水印子,黏糊糊的一團。

秀春惡心的把沾了口水的白砂糖挖出來扔掉,其他東西都拎進屋。

錢寡婦還在問,“春兒,他們給留了嗎?”

“留了,留了。”

“那就好,那就好。”

門口的大水缸沒水了,秀春一手拿扁擔,另一手拎兩只桶去‘大淺窩’挑水。

大墳前整個生產隊統共就一口井,就在‘大淺窩’的岸邊。

大淺窩是解放前的老地主何鐵林家的魚塘,解放之後全充了公,每年開春生產隊都會買些魚苗放進去,等快冬天時,撈上來賣給公社肉食站,無論大小,兩毛錢一斤回收,賣的錢年終分給社員。

平時大淺窩也是生產隊社員的聚集地,莊稼漢挑擔子來打水,婆娘們挎籃子來洗衣裳。

像秀春這樣八歲大的豆芽菜來挑水,那可是絕無僅有。

水田隊長王滿文訝異道,“春兒,你能挑得動嗎?”

秀春兩腿岔開,站在井沿上,木桶口朝下,低朝上,狠狠往井裏一扔,撲通一聲,再扯上來時就是滿滿一大桶水。

王滿文瞧著都心驚膽戰,生怕那桶水把秀春給墜下去,忙伸手拽過麻繩,在手上一繞一圈,一點點把木桶往上扯。

秀春抿嘴笑了,“滿文伯,我能行。”

王滿文壓根就不信,非要秀春好好一邊待著,他給打好兩桶水,並且叮囑,“你等著,等大伯把自家水挑回去了,再來給你挑。”

秀春道了一句不用,直接把扁擔插進兩頭木桶的繩子裏,彎腰,起身,兩桶水穩穩當當的挑了起來,一點沒灑。

秀春走在前頭,吆喝,“滿文伯,快點跟上呀。”

王滿文驚得嘴巴都合不攏,聽秀春吆喝了,這才挑了水快步攆上,嘴裏嘖嘖有聲,“有田家的閨女,看不出來啊,這麽大力氣。”

兩桶水倒進大水缸裏,秀春又去大淺窩挑了兩桶,直到把大水缸盛滿為止。

找出家裏唯一的黃盆,把魚頭洗了幹凈控水,拿刷鍋耙刷幹凈鍋,魚頭擱在鍋裏,倒上半鍋水,加點鹽,臨時去鄭二嬸家門口的花椒樹上摘小把花椒,都撒進鍋裏,蓋上木板拼接而成的鍋蓋,把家裏剩下的樹枝都填進了爐膛。

大米才買到兩斤,秀春舍不得現在就吃掉,索性和面在魚湯鍋裏貼出一鍋地瓜面餅子,別看她做的飯不少,一多半都能填進她肚子裏!

打量著家裏剩下不點玉米面、地瓜面,秀春無不發愁的想,她這麽能吃,到哪兒去找這麽多糧食填飽自己肚子吶,打從她來這裏起,天天都在半饑不飽中度過。

雖說行軍打仗也吃苦,可因為聖上重視軍隊的養護,最起碼她的弟兄們都是頓頓能吃飽飯的,豬肉、雞肉、鴨肉、鵝肉,每頓都能見到肉末星子,現在可倒好,要啥啥沒有!

她若是改行當山賊,幹打家劫舍的活兒,只怕都不見得能劫到啥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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