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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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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溫卓家裏見到了他父親。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他和孟潛聲的父親幾乎如出一轍。

他問我是誰,來幹什麽,我說來取東西,他言辭傲慢地說不管是房子還是車都不可能給我,讓我不要癡心妄想。我只是收拾了溫寶榮用的毯子和其他小玩意兒,他問那些是什麽,我說是溫卓養的貓,已經送給我了,他沒權利要回去。

他淡淡地說,隨便你拿走,反正都是要扔的垃圾。

我問溫卓的葬禮是什麽時候,他仿佛聽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話,說怎麽可能給他辦葬禮。他不成器,連個正經事都沒有,還是自殺,有什麽臉面讓我給他辦葬禮?

我頭都不回地走出去。

想到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到這裏來的時候,外面雪下得正疾,卻再也沒有人叫我一起喝酒。

年後收假,我半夜突然發起高燒,喉嚨疼得說兩個字就要喘氣。孟潛聲連夜帶我掛急診,醫院量體溫燒到四十度,掛水也降不下來,連打了兩支退燒針。孟潛聲說一定是因為我這幾天總冒著雪在外面跑的緣故,我想附和他,但說不出話,只好點點頭。

這兩天可把他忙壞了,要去公司辦入職,要在醫院照顧我,中午還要趕回家餵貓,有幾次晚了,餓得溫寶榮喵喵直叫,食盆都叼到家門口,圍著他團團轉。我跟老周請假,他親自來看了我一次,捧著一束百合花,我受寵若驚,差點以為他要職場潛規則。見我說不出話,他笑道:“我還沒讓你累,怎麽就病成這樣?你這小身板兒不行啊。”

我點頭如啄米。

他把百合擺在床頭櫃上,說:“我丈母娘也在這家醫院住院,就順道來看看你。”

我打字到手機屏幕上,拿給他看:“周總,其實這花你是送丈母娘剩下的吧。”

老周打了個哈哈,說早日康覆,我還有事。

我什麽都不能吃,醫院裏的盒飯更吃不了,孟潛聲每天熬粥送到醫院裏,紅豆薏仁粥,核桃黑米粥,冬菇瘦肉粥,連吃三天,花樣再多我也吃不下了,一看到他把粥盛出來,我就下意識想吐。

他笑道:“別擺這副表情,你好了我帶你下館子。”說著在我床邊坐下,焐了焐我插針的左手,“我怎麽覺得你病這麽幾天,好像瘦了。”

我啞著嗓子說:“被你活活餓瘦的。”

他笑說我亂講。

住了三天出院,回家養著。吃過晚飯,躺在床上看書,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的,醒來時出了一身的汗,躺得好好的,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孟潛聲坐在小沙發上看電腦,溫寶榮趴在他旁邊的沙發扶手上。燈離得近,照得他臉上明晃晃的,鬢邊的頭發雪白如霜。

我沒來由嚇了一跳,脫口叫了他一聲。

他應聲擡頭,合上電腦,到床沿坐下,摸了摸我的額頭:“出了好多汗。”

“幾點了?”

“十點多。”他問,“前兩天晚上你都在咳,剛剛沒怎麽咳,睡好了沒有?起來沖個澡再睡吧。”

我盯著他烏黑的鬢角,不由道:“我剛才還以為……”

“什麽?”

“沒什麽。”我笑了笑,“我看錯了。”

洗完澡出來,我又睡不著了,孟潛聲躺在床上跟我商量買房。靠近三環的新樓盤,綠化多,他看上的是中庭,一百八十平的大戶型,清靜,采光也好。我咳嗽兩聲,問:“買那麽大幹什麽?”

他自然道:“我們兩個住啊,再加溫寶榮。”

我猶豫了一陣,問:“要養它嗎?我是說,可能不太方便……”

他望著我的眼睛,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下文,於是說:“我想養。可以嗎?”

我怔了怔,反應過來:“可以啊。謝謝。”

“謝我幹什麽?”

“畢竟是我朋友留下的,我想你可能是因為我才答應的,照顧小動物很麻煩,又花錢。”

“這點錢我都出不起,金融白念了。”他語氣一輕,揶揄道,“再說我喜不喜歡動物,你不知道?”

我想了好一會兒,回過味來,忍不住笑道:“知道個屁!你這人真煩。”

他笑著湊上來吻我。我沒躲開,惱道:“傳染!”

他叫了我一聲,扶住我的臉,迫使我直直地盯著他。默然半晌,他說:“你朋友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一直沒說,怕講出來你傷心。”

我輕聲說:“我知道。”

“這話聽起來很自私,但我真的不願意看到這種事情出在你身上。”他說,“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活著,不只是為了我。我一直想跟你這麽說,又怕說出來會讓你覺得壓力太大。我不想你覺得過生活只是為了不讓別人難過,所以勉強自己過下去。”

“我知道。”

“你一直都很勇敢。”他貼著我的額頭,“比我勇敢。我很羨慕你。”

我不禁笑了笑:“別誇我了。我沒什麽本事,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他吻了吻我,笑道:“瞎說。”

雪漸漸收了,偶爾放晴,陽光能照到客廳的地板上。溫寶榮在那兩片暖洋洋的金影上安詳地臥著,煙黑色的皮毛末端沾了金粉似的,閃閃發亮,有時翻出肚皮任我給它梳毛。一到六點半,它準要到門口,蹲在那兒,不一會兒就聽見孟潛聲鑰匙開門的聲音。

孟潛聲下班回來,跟我說可能要出國的事情。我問:“不是說年底才去國外嗎?”

“提前了。”他也有些為難,“最遲五六月就要走。”

“那房子是不是盡快定下來比較好?裝修家具還有的忙。”我說,“買車的事兒我也想了想,我平時上班也不用,立交橋那一段每天堵車,我開車上班還要提前二十分鐘出門,麻煩。買一輛就行,買輛好點兒的。”

孟潛聲沒意見,就這麽定了。

買房結的全款,我開玩笑說這才幾年你就身家百萬了,他把網上銀行賬戶調出來給我看,說之前跟魏喬商量著買了一段時間的期貨。我問他怎麽不繼續炒了,他說:“心臟承受不住。每天做夢都夢見自己虧得一分不剩。”

我笑倒在沙發上。

因為買房孟潛聲出的大頭,買車時我把買成理財的那四十多萬一口氣全提了出來,補上點零頭,選了輛A6。提車的時候,我告訴孟潛聲:“有統計說,A6是車震率最高的車。”

孟潛聲抿唇笑了好一會兒,說:“這就是你看中它的理由?”

我坦然道:“是啊。”

他笑得說不出話。

買了車沒多久,孟潛聲在後座上墊了塊厚毯子,那裏就成了溫寶榮出門的專座。這天我們去看裝修,把溫寶榮也捎上了,孟潛聲說:“回去的路上記得給溫寶榮買雞胸肉。”

我調侃道:“你就記得它,我要什麽你記得嗎?”

他笑道:“你答應了這一年不沾酒,等我年底回來,給你帶一瓶好的。”

“回頭你沒帶,我就不給你新房子鑰匙了。”我轉頭看了眼後座的大貓,“溫寶榮要是亂抓,我第一個把它扔出去。”

孟潛聲從後視鏡裏掃了一眼,笑說:“溫寶榮不搗亂,是不是?”

溫寶榮聽到叫它,擡頭抖了抖尾巴,懶洋洋地喵了一聲。

車裏有點悶熱,我放下車窗,雲片似的陽光和被晴空染成碧藍的風全鉆進來,吹得腦子裏幹幹凈凈,什麽都不會再想,只有前方一望不到頭的路。

這就是我跟孟潛聲二十九年裏的所有事了。

孟潛聲回來待了一周,我們挑了幾天的家具,又該走了。我送他去機場,他下車前說:“聖誕的時候給你帶酒回來。”

我笑說:“你記性可真好,小半年了還記得。等你回來一起過生日。”

他抱了我一下,推門下車。

結果並沒有過成生日。他那邊因為持續的惡劣天氣,航班不是晚點就是取消,等飛機落地,已經是二十六號的晚上了。關庭剛從新加坡看了她爸回來,直搖頭:“孟潛聲太慘了,好歹滿三十歲,生日居然是在下著暴風雪的機場一個人過的。”

我低頭看手機時間,感慨說:“大概牛郎織女就是這種心情吧。”

關庭大笑,突然推我:“你家織女出來了。”

因為準備搬家,家裏很亂,許多東西都打包堆在客廳。溫寶榮似乎知道自己沈,不愛往太高的地方爬,半高的紙箱就成了它的心頭好,成天跳上竄下,有一回一個紙箱沒裝滿,硬被它踩凹了。關庭第一回見它時被嚇得尖叫,現在愛得要命,每次上我家都給它買罐頭,進門先抱它。溫寶榮知道她喜歡自己,關庭一說“溫寶榮,抱”,它就立起來,兩條前爪搭上關庭的肩膀,像人似的擁抱她。它已經十八斤了,還在長,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會想把它舉起來。

年底又開始下雪,我去寵物醫院接孟潛聲和溫寶榮,今天是它體檢的日子。坐在車裏實在無聊,我打開微信隨便看看。

這兩年微信流行起來,高中同學群,大學同學群一下子全冒出來,整天都熱火朝天。關庭說我,你能敷衍得認真點嗎?連頭像都不設一個。我順手拍了張溫寶榮毛茸茸的大尾巴,設成頭像,她直呼可愛,興沖沖地要跟它打視頻電話。

高中同學群裏,男的們談政治,談股市,談誰當老板買了大別墅;女的們聊孩子,聊輔導老師,聊誰嫁了個有豪車的老公,徐苗正跟兩個人討論這兩年的金融危機,說:“金融股市這些肯定要問咱們的高材生啊,人家是內行,”點了孟潛聲的名,“我昨天剛買了××股,網上有人說出臺了個政策……”

大學同學群突然也熱鬧起來,我點開一看,有人推送了一條新聞,說:“祝賀查朋義教授獲得長江學者的榮譽稱號!”

一時間無數的“恭喜”“查教授真厲害”“文學院的榮譽”掠過眼前。忽然,我看到一條說:“我記得當時不是說他性侵女學生嗎?”

沒有人回答,這條很快被淹沒在鋪天蓋地的道賀聲中。

我打了幾個字,遲遲沒有發出去,關庭的消息又跳出來:“氣死我了,我剛從醫院出來,小陳她老公被人打得進醫院了。”

我吃了一驚,連忙問:“嚴重嗎?怎麽回事兒?”

“已經脫離危險了。前幾天不是新聞說有個男學生上吊自殺,遺書說因為遭到老師騷擾,學校威脅他不準說出去嗎?小陳她老公看不過去,就提供法律援助,免費幫那男學生家人打官司,結果今天從學校回來的路上被一群人打了,滿頭是血。他媽的,這什麽世道?”

我安慰了她兩句,心裏湧過一點久已不想的情緒。

未發送的草稿還保存在大學群的對話框裏,我重新點開,又看了看,發送出去。

“師德敗壞,他也配。”

然後退出了群聊。

高中同學群裏還在說話,孟潛聲回覆了徐苗,說行情確實不好,建議他們盡快斬倉退出來,徐苗說:“你不懂我們這些掙小錢的,不在股市裏撈錢怎麽辦,學費啊貸款啊,每個月都催著來,不炒等著餓死?”大家紛紛調侃起來,說中產階級錢多,就是永遠都在焦慮和恐慌,我們兜裏只有這倆,不怕。

孟潛聲沒有再說話。

生活還是往前走,我有時會想起溫卓,不知道我和他哪個才算真正的勇敢。孟潛聲說過,忍受和接受不一樣,忍受是一種沈默的抗爭。我問那你是忍受生活還是接受生活?他不回答,朝我笑一笑。

公歷的最後一天,我跟孟潛聲去看了一場電影。英雄拯救世界,沒有多大新意,旁邊坐的兩個小姑娘倒是被主角之間的愛情感動得淚光漣漣。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問孟潛聲:“要是沒有拯救世界成功,是不是就不算英雄了?”

孟潛聲替我掩緊了圍巾,凝望著我的眼睛,笑著說:“是不是英雄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他明知失敗還願意去做,說不定比英雄更勇敢。”

我忽然想起前幾天過生日的時候。

關庭送了我們一套香檳杯,開酒的時候,我卻想不出什麽敬酒詞。關庭說那就樸實一點,祝你們倆長長久久吧。燈光下的孟潛聲搖了搖手裏的玻璃杯,說:“今天是你生日。敬何遇君。”

——敬我自己。

這世界未必正義無暇,愛情世俗,靈魂相通的愛人終生難覓,我不覺得一切有多大的意義。什麽是意義,誰來定義意義,本身或許就是無稽之談。我不為了某個人強顏歡笑,不是劇本裏前程遠大的角色,盡管只有庸俗的一生,卻不妨礙繼續走下去。

只要還活著一天,我願意勇敢地過。

作者有話說:

後半段的孟潛聲休假在時間線上是接的第九章。全文時間線是現在-回憶-現在。

到這裏完結了,這幾天會有番外掉落(暫時不要拋棄我),關於故事的構思和人物靈感也會在後記裏說明,感謝大家一直的支持~

微博@戴戴戴林間,歡迎交流感想,能提建議最好了,各種不服來懟我也可以(我會回懟的哈哈哈)。終於完結了,我能騙到長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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