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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關燈
“你喝多了吧。”

鼻尖有點發癢,我別開頭,屈起食指揉了揉。

“你沒聽過……女、女人的第六感很準?”關庭又開始大舌頭了,“還是你真當我傻啊。”

我不說話了。一瞬間分不清耳朵裏充斥的是晝夜不息的蟬聲,還是尖銳的耳鳴。

關庭嘿地一笑:“我猜對了?”又皺緊眉頭,“真的啊?”

我忽然想到今天下午,孔英光講他幫王躍牽線,順利約到了志願組織裏的一個女生,轉而調侃孟先生:“老孟,上回那個學地礦的姑娘你沒聯系了吧?其實我後來想想,她也沒多好,我那天認識了個學工商管理的,特秀氣,要不要幫你搭搭橋?”

王躍詫異:“孟潛聲沒談女朋友?”

“可不沒呢?追他的姑娘大把大把的,人老孟眼界高,誰都沒看上。”孔英光拍腿戲謔,“多半要等天上掉下個天仙才能配了。”

王躍被逗得一樂,掉過臉對我說:“難怪說你們倆是兄弟呢,眼光也都一樣的挑。”

孟先生沒接茬,沖他倆微微一笑。我跟著皮笑肉不笑地嘿嘿兩聲,摸到自己的果茶,大半的冰塊使玻璃杯外面滿布一層細密的水珠,凍得人骨頭疼。

我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悶頭“嗯”了一聲,擡頭見關庭吃驚地張大嘴,心裏又一沈:“你要是……”

“不、不,”她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搶先道,“我不歧視同、同性戀。”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樣的,邁出了人類的一大步。”

她果然醉得不輕。

“別過來!我們有悄悄話要說!”

她突然沖我身後大喊一聲,陰影處的小情侶紛紛回頭,我跟著回頭,正朝這裏走的孟先生被她喊得身形一頓。

關庭又拉著我往前東倒西歪地走了幾步,我好聲好氣地哄道:“大姐,你喝醉了,回去睡覺吧。”

“誰說我醉了?”她眼睛瞪得跟牛鈴似的,“我還能背課文呢。你聽著啊:‘Given that the scale of the downturn was so epochal, it should not be surprising that……’”

“好了好了。祖宗,你還想說什麽?”

她嘿嘿一笑:“你跟孟潛聲的八卦。”

“哪兒有什麽八卦。”

“那、那我自己問孟潛聲,他比你誠實。”

她作勢要叫,我趕緊攔住:“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還會耍酒瘋。”

“我沒醉。”她拍了拍胸口,“你看,我都沒脫衣服。”

我抓住她的手,生怕她下一秒真的裸奔。

“老實跟姐姐交代,你、你們什麽時候從朋友變成那什麽……一對兒的?”

我原以為自己會吞吞吐吐,實際很痛快地說出來了:“高二吧,快上高三之前。”

“我@*%#……”關庭像是罵了句臟話,我沒聽清,她晃了兩晃,目光渙散的臉上硬擠出個正常的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們這保密工作做得到位啊,那我、我豈不是做了好幾年的電燈泡?”

我岔開話題:“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就今天啊。”她笑嘻嘻道,“意不意外?我……我就坐那兒,聽你倆說話,我發現孟潛聲老看你,然後我腦子裏突然‘啪’——”她手一揮,差點甩我一個耳光,“靈光一現,就想到了。”

“……”

“不、不行,又要吐了……”關庭咳嗽兩聲,推開我往宿舍大門走,“我、我回去了。”

“你慢點兒。”我說。

“晚安!”

她轉過頭,沖我身旁的路燈桿子揮了揮手,笑得一臉燦爛。

孟先生站在路口的路燈底下,沖我笑道:“她發酒瘋了?”

我心虛得很,不敢直視他,對著地上的影子點了點頭。我們沈默地走著,這時已經快十一點,路上的人很遠才能見著一個,孟先生靠得很近,肩膀不時碰到我的,踩著某種神秘的節奏,像某種活物的心跳。

我咽了口唾沫,突然緊張起來,叫了他一聲。

“嗯?”他隨口應道。

“……關庭知道了。”

他一時沒明白,疑惑地望了我好半晌,忽然意識到了我在說什麽,表情微微一動。

“你告訴她了?”

“不是,她問我的。”

沈默著走出好長一段路,孟先生才說:“我覺得她應該發現有一段時間了,可能因為今天喝醉了,所以嘴上沒把住門兒吧。”

他語氣很平靜,並不像生氣。我有點意外:“你怎麽知道?她問過你?”

“也不算。很早之前的事兒了。那時候她還沒跟孔英光在一起。有次我們在食堂碰見,一起吃了個飯,她突然問我,你要是個女生,我會不會喜歡你。”

臉上忽然一燒,大約是夜裏的風太熱。我反駁道:“我哪裏像女生?”

他把一只手搭過來,肘彎輕輕地擠我的脖子,笑道:“這又不是重點。你別總把關庭當哥們兒,她心思挺細的。”

“可能她就是隨口一問……我趕上不打自招了。”我嘆了口氣,“對不起,應該先征求你同意。”

“說對不起幹什麽,又沒犯錯。”

他手掌的熱度透過衣服烙在我後肩上,就這麽一路回到他宿舍門口。他放開手的同時,我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會不會覺得,還是女孩子更好?”

孟先生的動作頓在了原地。

“……我是說,你也沒跟女生在一起過,會不會……”我越說底氣漏得越快,想偷窺他的表情,奈何我們倆正好站在陰影裏,什麽都看不真切,說到最後我自己都要聽不見了。

他像是笑了一聲:“你也喝多了?好好地突然說這些。”

我口幹舌燥,答不上一句話。

“今下午孔英光說的話,惹你不高興了?”

宿舍樓裏的日光燈突然大亮,宿管大爺趿著拖鞋出現在門邊,呵欠連天地搖著蒲扇。

“沒有,沒有。”我咽了口唾沫,緩解酒後喉嚨裏的幹渴,“太晚了, 我回去了。晚安。”

孟先生突然伸手拽住我的T恤:“你回去該進不去宿舍門了。睡我宿舍吧。”

“不不不——不行!”

他拖麻袋似的拖著我往宿舍走,我差點栽個跟頭。宿管大爺站在門邊,像在看耍猴戲,一把充滿旱煙味的嗓子吆喝道:“你們進不進來?要進來就趕快!我要鎖門兒啦。”

“為什麽不行?”他笑得像頭發出呼嚕聲的大貓,聲音全悶在喉頭,“以前是誰每天抱著枕頭來找我睡?”

“你少瞎扯!我才沒有每天去你家找你!而且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

孟先生一腳邁進大門,我抓住門框不撒手,他冷不丁被這股蠻勁兒帶得往後一仰,轉身正好撞在我臉上。鼻子頓時一陣鉆心的痛,眼淚沖進眼眶,我下意識雙手去捂,人已經被拖進了宿舍大門。宿管大爺皺眉嚷嚷像什麽話,孟先生笑嘻嘻地解釋說我喝醉了,大爺表情沈痛地拿扇子在鼻子前面扇了幾扇,嫌棄不已。

“一身酒氣!現在的大學生真是,哎!”

剛才撞在我鼻子上的依稀是孟先生的鎖骨。

一股微微的熱意從領口升起,撲進鼻子裏,還殘留著若有若無的香氣——也許是洗衣粉或者香皂,我猜是檸檬味的。夏天皮膚的高溫和汗水使得這些隱約的香氣蒸騰起來,愈發濃郁,以至於熏得我昏昏沈沈的,腦子深處某個羞於示人的角落猛地開閘,鎖在籠裏的烈獸脫困而出,四下巡視,拱得上下如焚。

孟先生在402門前停下,我猝不及防撞到他背上。他反手往後按住我的腰,右手伸進褲子口袋摸鑰匙,走廊上靜悄悄的,我借著說話的功夫,朝他耳朵後面吹了口氣:“你室友都不在?”

“嗯,打通宵麻將去了。”

說話間,他推開門,裏面果然一片漆黑,走廊的白熾燈只照亮我們腳下的一塊大方磚。我把門踢上,孟先生一手到墻上去摸燈的開關,一手推我,為防他把我從背上撕下來,我幹脆從後往前用兩只手勒住他的脖子。

“何獾,別鬧。”他被勒得輕輕咳了兩聲,一下按亮了燈,眼前突來一片光明。

澡堂早就關了門,好在每個宿舍都習慣備幾開水瓶的熱水,兌上冷水,這季節沖澡正好夠。我先洗完,挨個兒檢視了其餘五張床,都覺得躺不下去。而且沒有征得人家同意,也不可能擅自睡人家的床。

孟先生收拾好出來,發現我還坐在桌角發呆,問:“你坐這兒發什麽楞?”

我沒搭理他,他也不在意,剛走到門口準備關燈,“啪”一聲燈就熄了,屋裏頓時暗如墨漿。

他按了開關,說:“躺床上去,小心別碰著頭。”

我沒動,他似乎沒發現,經過我身邊,掀起一陣微風,我一把抓住了他。

“怎麽了?”

我眼前的景象還停留在燈光熄滅的前一刻,一滴水珠從他沾濕的發尾沁出,滑進T恤後領。那仿佛是倏然轉眼的事,但我分明看清了每一個滑落的動作。

像這世界誕生之初的第一顆雨點,正巧落在欲望的毒焰上。我準確無誤地捉住他的臉,咬到了那片嘴唇。

據說黑暗會放大人的感官,這一點我並沒有清晰的體會,反倒為不能看見孟先生此刻的神情感到非常遺憾;然而內心窮兇極惡的欲望毫無征兆地洶湧而來,將我稀釋成與這沼澤般的黑暗同樣粘稠躁動的液體,好讓孟先生在吞天欲海裏心甘情願地坐以待斃。

我蓋住他按在我腿上的一只手,引著他往上走。

“幫我一下吧。”

拂在我臉上的氣息滾燙,他朝我伸出手來,如同一尾夜獵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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