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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IX.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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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化的零件覆了層晦暗的銅綠,被少年指尖摩挲著的懷表鐫刻了顯而易見的姓氏縮寫。鎏金的表盤不停被打開和合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黑暗中跳動的焰火,將他的面容映刻在有著幾道劃痕的玻璃面上。

午夜的鐘聲敲響時,懷表的指針距離重合還有三格,看來它原本的主人忘記告訴他這塊表慢了三分鐘。阿周那拊掌將懷表合在手心,朝著火焰照不到的角落投去淡淡的一瞥。

“出來。”

從虛空中幻化出來的形體只到成年人的膝蓋高,卻不倫不類地穿戴者成套的禮服和配飾,放在六十年前也早已過時了。局促抓著禮帽邊緣的幹癟小手呈現出青紫色,一枚與他體型完全不相稱的胸針正被驕傲地別在顯眼位置。他的嘴巴囁嚅了幾下,低下頭發出敬畏的聲音。

“不愧是小主人,能這麽敏銳地察覺我的存在。”

“你已經不是我的家仆了。”阿周那的視線掠過那枚紮眼的胸針,“在開口之前,請慎重地考慮一下與我對話代表的立場,巴羅。”

“主人……因陀羅先生在世時經常指點巴羅,說巴羅總是犯下不應該犯下的錯誤。”小精靈膽怯地改換了稱呼,“他給了巴羅最大的懲罰,但阿周那閣下……巴羅這次回來是帶給了您有用的信息。”

忠誠而狡猾,剛烈而卑怯。這種生物從來沒有博得過阿周那的好感,他厭煩這個總是得意洋洋跟在父親後面的小精靈,即便對方總是對他畢恭畢敬。到現在他也確信,這個小東西效忠的只是他已經逝去的父親。

“喔,那就在我面前彰顯出自己的價值吧。”阿周那朝著小精靈擡起下顎。

“巴羅知道,前幾天您和那位高貴的少爺一起去了先生的陵墓,在那裏遇到了重生的,偉大的因陀羅先生……”

阿周那睨了一眼因緊張滔滔不絕的小精靈。他在跟蹤自己,而且並不忌憚被自己發現,看來這可憐蟲完全還是把自己當成了小孩子看待。

“先生贈予您的那塊懷表……巴羅曾經見過的。”小精靈咽了下口水,躊躇地用餘光偷覷著小主人的反應。但後者只是冷冷看著他,並沒有開口的打算。他只能垂著頭把帽子抓得更緊了一些,“那位少爺的父親大人……蘇利耶先生,和主人一起對它施加了可怕的魔法。”

神經過度緊繃,讓他在不自覺中脫口而出換回了舊稱,但阿周那並沒有糾正他。小精靈打了個寒噤,回想起了那個充斥著刺眼光芒和森冷咒語的夜晚。他已經活了很久了,那位先生是他服侍過的第三任主人,也是讓他最能挺起胸膛誇耀的家族繼承者。直到那一天……形容深沈的蘇利耶先生來到了那間宅邸。蘇利耶先生是主人的摯交好友,見到他並不足為奇,但巴羅從沒有見過那張向來沈靜的臉上出現如此憂慮的神情。

“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主人吩咐仆傭把小主子帶出書房——那時小主人已經剛剛出生三個月。他對蘇利耶先生的突然來訪並沒有感到意外,隨意找了幾個由頭把在場的傭人都驅散出去了。“巴羅……”主人的視線掠過他,“你去把我昨天夜裏寫成的那封信送去部裏。”

身材矮小的巴羅擡起手去桌上拿信,感覺蘇利耶的視線正在背後註視著自己。他小心翼翼地把信箋收起來,垂下胳膊時險些打翻了旁邊的一瓶墨水。他的腦子頓時脹了起來……他在貴客面前出了這麽大一個醜,折損了他作為家養小精靈的自尊心。越是忙亂越是容易出錯,收拾幹凈後他又將蘇利耶掛在椅背上的大衣險些勾了下來。

“你出去吧。”主人打斷了他絮絮叨叨的拼命道歉,命令他離開這個房間。好在蘇利耶先生並沒有在意房間內臨時的小混亂,而是格外留意著墻壁上掛鐘指向的時間。

臨出門前他小心翼翼地回頭瞥了一眼,看到蘇利耶先生正從大衣裏一件件取出璀璨奪目的寶物。作為小精靈,對於財富的天生喜愛讓他牢牢地把這一幕記在了腦子裏。這些東西顯然是受到魔法的加持才會顯得如此迷人。

“你看到了什麽。”

“懷表,耳環,卷軸,紅寶石……”

小精靈伸出細長的手指,比劃著那些寶物的模樣。他並沒有看到最後,寶石的血色光輝在眼前一閃而過的同時,他聽到了先生喃喃發出的低語。“預言的內容只是昭示著,這兩個孩子最終只能活下來一個……你為什麽確信死去的會是迦爾納呢。”

但這句話他沒有來得及轉述給小主人。一個低沈而森冷的聲音讓小精靈驚懼地轉頭望向背後。

“你是打算——背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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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霜覆滿了每一個延展出去的窗臺,仿佛能讓時間停滯的魔法只保存了房屋內部的年輕,外表和這個街區一樣早已雕敝不堪。白頭翁輕輕啄了下殘敗的椽子,剔透的瞳孔裏映出室內燃燒著的爐火殘影,那中間還跳躍著一個閃爍的紅點,閃耀出比火焰更為奪目的光彩。

吉爾伽美什的指尖把玩著紅寶石聊以打發時間,側著臉打量這間空闊陳列室裏留存的塑像。相比於這類笨重的大玩意兒,蘇利耶似乎更傾向於收集字畫,所以這間單獨辟出的主題陳列室只擱了寥寥幾件藏品,打眼一看和普通的起居室沒有什麽兩樣。

不知什麽時候尾隨他們飛回的小煤球——迦爾納養的廉價小貓頭鷹,正舒服地窩在壁爐上方價值千萬的古董碗裏打盹,灰黑色尾巴蜷成討喜的一小簇。他伸出指尖去捋了一把小煤球的尾羽,脾氣相當差的貓頭鷹此刻也懶得和他計較,不情不願地稍微挪開了幾寸。

貓頭鷹也是,不知從哪裏弄來的花斑貓也是,每次見識迦爾納的新晉寵物,都會讓吉爾伽美什懷疑這家夥有一定程度的受虐傾向。被他連續逗了幾次的小煤球終於炸起了尾巴,正打算給這個不知好歹的人類反擊時,一陣刺鼻的異味驚得它忘記了剛剛發生的事情,瞬間從窗戶裏飛了出去,和白頭翁撞了個正著。

“咳……”

迦爾納拂開眼前冒出的滾滾濃煙,指尖傳來鮮明的疼痛,但他此刻完全忽視了燙傷的皮肉被燎出一串水泡。裂開的玻璃球,或者說是預言球的內部升騰出雲母色液體蒸發而成的酸霧,懷表剛被碰到就像是蠟一樣融化了,垮塌的表面剝出封閉內部小巧的零部件。隨著懷表內密閉空間的釋放,爆發出的強大魔力幾乎扭曲了空氣的波紋。

“對你來說還早得很呢,迦爾納。”記憶裏那個明晃晃的午後,被父親的掌心溫暖包裹住的雙手。湖藍色的雙眼溫柔地彎出愉快的弧度,“身為我的孩子,你與生俱來也會有預言的天賦的。預言球太危險了,這裏面可是封存著惡魔……可以說,我們的工作就是在和惡魔交換情報吧。”

“Reparo!”

明亮光霧消散去之後,把被灼燒部位的傷口也修覆如初了。迦爾納活動了一下手指,朝著站在門前的友人感激地道謝。吉爾伽美什的視線落在碎了一地的玻璃球殘渣上,卻什麽也沒問。只是輕點魔杖把所有窗戶“嘩”地全部推開了,新鮮灌進來的風將室內殘留的酸腐氣息頓時一掃而光。

“你要管管它了,迦爾納。”他輕描淡寫地把手裏的貓頭鷹丟了過來,“這該死的玩意兒已經快耗盡我的忍耐底線了。”

懷表算是被摧毀了嗎。迦爾納無法確定這究竟起到了什麽效果,但的確阿周那的判斷是正確的,作為和因陀羅相交至深的友人,父親在整個事件中起著微妙的作用。但他不明白,為什麽父親會將自己送到毫無關系的農戶家中去撫養,還在那之後驅散了所有的傭人和追隨者,獨自住在這間寂寥又空闊的房子裏。

灌進的冷風裹挾進了星星點點的雪花,遠遠地傳來庭院裏憩停的那兩匹馬的響鼻聲,更遠處是繁星般散落在每戶人家中的燈火。這棟內裏華貴的建築像是被蛀空後留下的殼,又像是連靈魂都棄於駐留的空棺,感受不到絲毫的溫度。

隨風落下的簾幕底下,展現出大幅的父親的肖像。記憶中模糊的影子在這一刻被瀝出所有水分,變得清晰而尖銳。“聖誕節快樂,父親。”他朝著畫像小聲發出虔誠的聲音,希冀著這一刻能抵達或許早已不存在的那個靈魂。

“聖誕節快樂。”

包紮著緞帶的小禮盒拋到了他面前,打開後是剛剛路過時看到的那家甜品店的布丁——迦爾納沒有來得及拿出準備好的還禮,就聽到大門轟地被撞出一聲悶響。從廢墟裏出現的奧茲曼迪斯正指揮著完全不知從哪變出的隨行女傭去布置樓下的餐室,遠遠地能聞到烤火雞的濃烈香氣,和他自作主張認為迦爾納會喜歡的強烈辣味特制咖喱。

“……看來馴鹿先生到了。”迦爾納轉頭看著臉色不虞的吉爾伽美什。顯然這棟房子要迎來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個聖誕節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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