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刑崢闖入一片漆黑的艦橋時, 正看到背對著他站在操作臺前的雲紹。

空氣中沒有血腥味，但卻有極端情緒所帶來的信息素暴動——是雲昭明的，不是修紹哥的。

孔刑崢快步上前, 一把推開雲紹就開始檢查駕駛位上的人, 他同樣觸碰到了脈搏，但這反而讓他升起恐懼。

雲紹踉蹌兩步站穩, 這才恍若大夢初醒, 他勉強支撐住身軀：“醫療艙！腦域修覆！”

孔刑崢二話不說抱起孫雲適：“醫療艙帶過來了——什麽癥狀？”

雲紹緊跟上他：“大腦嚴重受損……植質狀態。”

有那麽一刻，孔刑崢的手臂像是失去了力量，但他緊接著就重新冷靜下來：“立即救治，今年不是有新的醫學發現嗎？”

話音落下，兩人同時沈默, 因為他們都清楚這句話的無力。

腦域是最神秘的領域, 尤其是強大精神力者的，因為接駁事故而造成的植物人每年都會出現數例, 即便軍部千防萬防都無法避免。

更何況啊——更何況孫雲適的腦域損傷來自01，是那個一手擰斷了聯邦能源的智能AI, 那個矽基生命。

在這種戰鬥中遭遇的損傷，靠著聯邦那所謂最新的那幾個醫學發現來嘗試修覆……

怎麽可能成功啊。

失去意識的孫雲適很快就被放入了醫療艙中, 新的掃描和治療方案已經在逐步排查, 升降井隆隆作響，把失陷在星球核心的人們帶回地面。

無人傷亡, 只除了孫雲適。

【五月二十日, 第十次檢測結束，仍舊沒有絲毫恢覆意識的可能性。】

窗外是首都星一成不變的明媚陽光, 舒懷谷站在窗戶後, 關閉了光腦的記錄頁面, 他望著窗外的明媚花樹，只覺得的渾身冰冷。

他的閣下已經昏迷了將近九個月。

在小樓前的道路上，一位嬌小的女子正崩潰地哭泣著，而她的妻子則抱著她，溫柔地安慰。

這個小姑娘是閣下認同的朋友，在閣下的遺囑中，她竟然也占了不低的份額。

舒懷谷調暗了窗戶的亮度，他背靠在這扇窗戶上，安靜地望著近在咫尺的孫雲適。

躺在醫療艙裏的青年寧靜安詳，像是陷入了一場漫長的美夢。

那叫楊靜的姑娘已經走了，雲紹也在早上剛離開，今天不會再有別的訪客。

他們幾人都有無法耽擱的職責，因此唯一能常駐在這棟小樓中的，竟然只有徹底退役的孫霽。

但同樣的，孫霽的精神狀態也是幾人當中最糟糕的，假使閣下真的再次……那麽他會選擇什麽樣的道路，沒有人知曉。

訊息提示音突然響起，來源是顧長光，似乎是孫霽想要再進入一次星球核心，因為精神狀態不那麽穩定的緣故，被拒絕了。

星球核心啊……

首都星的星球核心實際上就是孫閥曾經的領艦，哪裏確實藏有許多秘密。

但因為這一次不再有精神力屏障被建立，以及閣下身體情況糟糕的緣故，他們並沒有再進入過星球核心，只是潦草地封閉了事。

雖然但天網還在使用，但所有的智能AI都被暫停關閉，星球核心的信息中心是個什麽模樣也就無人知曉，但它是存在的。

換句話說，航艦的核心處，還存在著信息空腔，曾經的千年裏01被存儲在那裏，至於現在……

它真的是空白的嗎？

在舒懷谷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打開了光腦，撥通了孔刑崢的通訊。

很快，前往星球中心的道路再次被打開，只不過這一次來得人要整齊多了。

熟悉的通道被逐漸打開，當艦橋的封鎖被打開時，能給所有人都留下糟糕回憶的地方再次暴露在他們的面前。

一時間竟沒有人說話，直到雲紹率先上前，開啟密匙，取得權限。

在一片漆黑的艦橋中，指揮臺的投影打開，它照亮了所有人的視野——這是一位身著白衣的青年，顧盼神飛，眉眼間滿含笑意。

“太好啦，你們終於來找我了。”

孫雲適並沒有變成植物人——或者說，他的意識和肉.體分離了。

腦域損傷嚴重的身軀算是徹底報廢，但他的意識卻被存入了天網，一開始沈睡在星球的核心中，幾個月後才適應並蘇醒。

“因為我現在，已經不是人類了。”孫雲適仍然是懸浮在投影中的狀態，他在自己構造的電子鹹魚抱枕上坐下，放松地舒展著身軀，“怎麽說呢……我現在只剩下意識體了，依附在天網中，以此為生存的根基。”

雲紹問得直接：“也就是說，你變成了智能AI……麽。”

“沒錯，你可以這麽理解。”孫雲適點點頭，“不過還是有些區別的，我的意識體是精神力的轉換，它仍然具備許多生命特性，因此比起智能AI，我認為我現在更像是矽基生命。”

“——特殊的矽基生命，能保留個體意識，不受群體思維控制的那種。”

雲紹：“那麽01呢？死了？”

孫雲適：“呃……還活著。”

孔刑崢：“殺了他。”

孫雲適沈默片刻，小小聲：“……我和他現在連在一起，除非天網消失，否則我們都是不死不滅的，我正壓制著他——他陷入沈睡了。”

孔刑崢皺眉：“你取代了他的位置？”

孫雲適：“可以這麽說，畢竟這一次是我贏了，按照矽基生命的特性，我能夠控制他，但仍舊不能分割他。”

這麽想著，孫雲適還有些期待：“那我可以回到我的身體了嗎？”

雲紹就冷笑：“你在做夢？”

孫雲適：“我的身體是……？”

舒懷谷：“閣下，您已經回不去了，腦域破損，承擔不了意識。”

孫雲適抹了把臉，痛苦地道：“不是吧，你們又把我埋了一次？然後把棺槨塞到那個紀念堂裏，再騙我一份參觀的門票錢？！”

舒懷谷忍不住笑了，他像是喘不上氣般咳嗽了幾聲，抹去眼淚：“是啊，差一點。”

孫雲適：“……”

孫雲適嘆了口氣：“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孫雲適終於又回到了他溫馨的鹹魚小窩——以僅存意志的形態。

他的那具可親可愛的身軀已經近乎報廢，躺在醫療艙裏茍延殘喘，也不知道能再撐個幾年。

孫雲適：“……”

雖說他自認為還是人類的身份，但本質上已經和矽基生命同源，這做了一場後連種族都變了，電子鹹魚可還行？

01至今還被壓在他的領域裏沈睡，但總有一日會醒來，這逆子的理想幾乎實現了——他們已經成了無法分割的兩個個體。

孫雲適長嘆了一口氣。

說到底，這也怪不得01，既然率先摧毀矽基生命的是人類，那麽承受回敬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且這後果還拖拖沓沓了千年之久，最後還只被限制在一個人類個體的身上……

怎麽說呢，這已經能稱得上是種族大勝利了。

“所以以後你就要搶智能AI的飯碗了？”孔刑崢坐在醫療艙前，不善地看著他的修紹好哥哥——既是醫療艙裏的，也是投影上的。

自從鹹魚升格電子鹹鹹後，孫雲適就隨意多了，他撓了撓後腦勺：“可以這麽說，現在的天網確實是我在接管，不過我沒有搶生意的意圖——秉承，給我做一個束縛吧。”

孔刑崢緊皺雙眉：“你想好了？”

“你不應該問這個問題。”孫雲適笑了笑，“無窮的生命和永續的清醒必然會導致我無法預料的事情，我需要一個束縛……摧毀天網太難了，人類發展離不開這東西，但我不能沒有約束，因此你可以現在著手研究，昭明也已經答應了。”

孔刑崢又沈默良久，在慢條斯理地罵了句極其臟的臟話後，這才幽幽道“好。”

孫雲適：“……”

鮮活的鹹鹹進駐入了聯邦天網，不僅不幹活還要繼續領工資，最大的樂趣之一就是逗小姑娘AI青鳥玩，每天刷網頁打游擊，偷偷窺屏最新的技術產品，偶爾跑到曾經的情報販子老群裏炸炸魚。

神仙日子，不過如此！

也就在鹹魚快快樂樂地給自己搓著電子鹽時，孔刑崢終於帶來了消息——制約方案已經做好了。

孫雲適：？

這麽快？不可能，不要是隨便弄點什麽來糊弄我的吧，雖然種族變了但我的陣營還是鐵人類。

雲紹推了推眼鏡，投影出研究成果來——【精神力的轉移與再生，天網信息構成與相關推論。】

類似的課題其實並不陌生，雲紹在此世醒來後就致力於相關的研究，只不過到了這一日，他終於得到了成果。

孫雲適低頭翻閱，良久後得出結論：“這個意思是——讓人類把精神力和天網聯系在一起嗎？加深人類和天網的聯絡？”

“初步實驗已經成功了。”雲紹點頭，“既然天網已經和人類社會無法分割，那麽就更徹底地利用天網，投入更多的精神體，建立新秩序，分薄您的力量。”

孫雲適一楞：“但這仍然阻止不了我。”

“這只是第一步而已。”孔刑崢道，“接下來就是把天網建設成另一個人類社會，意識的投射將占據天網的力量，在最良好的情況預計下，你很快就會變成一個單純的網絡管理員。”

這種意識投射同樣能回到軀殼，也許身軀死亡也能帶來意識的存儲，當人類社會和天網緊密相連時。

甚至有一種……人類向矽基生命進化的意思在。

孫雲適想明白了，眼前一亮：“那你們也能進入吧？”

“當然。”一旁的孫霽露出一口雪亮的牙，“有儲存星石能力的人，都必然可以做到意識上傳。”

孫雲適笑了：“聽起來真不錯……”

既然已經無法剝離，那就索性融合。

屬於人類精神力的新時代，即將開啟。

在可見的、百年後的未來，我們的鹹魚即將在他親親愛愛的天網大海中再遇電子版故人，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今天的鹹魚度，也是標準的100%。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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