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懷谷坐在博物館外的長椅上，擡頭望著碧藍如洗的天空，怔怔出神。

他的學生們還在博物館內學習曾經的歷史，這些過往的歷史對孩子們而言只是久遠的故事，他們嬉笑打鬧，生氣勃勃又好動活潑，看著就讓人覺得喜歡。

不像他，只是個無處歸依的亡魂……

他的歸處……他還能夠擁有一個歸處麽？

就在幾日前，雲昭明毫不客氣地警告了他：

“他回來了，他就在帝都，而且他的記憶是不完全的，你難道不知道這其中的危險？”

“你認為和你所謂的緣分比起來，那家夥的安危是否更重要呢？”

早在精神力防護網碎裂的那一刻，真相就已經在他們幾人面前揭示了，所有人都知道那個人早已歸來，但他忘卻了死前的驚變，只將自己好好地藏在人群中。

這一世的他是誰？是alpha？是beta？還是Omega？沒有人知道。

但是不論他現在是誰，他都不願意出現。

舒懷谷想，修紹不願意出現，他已經累了，就讓他在這一世輕松地生活不好麽？為什麽一定要找到他呢？

什麽安危什麽緣分其實都是悖論，只要他們不把他找出來，只要他們不把他重新拖回鬥爭的旋渦，那個人難道不能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嗎？

以他的能力，他不論做什麽都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只要他永遠埋藏在人群的海洋中，那些危險就不可能再找上他。

前世的離別至今仍然會出現在舒懷谷每夜的噩夢中，那個青年倒在血泊裏，肌膚慘白，雙眸黯淡，他在痛苦中結束了正值壯年的性命。

十分鐘，在精神力透支的情況下，他足足堅持了的十分鐘。

已經折下了的白罌.粟，已經埋葬了的黑棺槨，已經親眼看著他的名字被鐫刻在銅牌上，如今的舒懷谷曾經的舒楓，再也不想再經歷一次相似的噩夢。

那些沈重殘忍的東西，由他們來背負難道還不夠嗎？！

天空的雲慢悠悠地飄過，瓦藍瓦藍的天空澄澈如洗，舒懷谷從長椅上起身，調出了光腦。

他的學生們即將結束展覽，他不應當在這些事情上花費太多的時間。

有通訊掛到他的號碼上，舒懷谷接通：“您好，我是舒懷谷。”

【舒先生，01抓住了他的尾巴。】冷淡的男聲平直地匯報，【他很有可能藏在學院區裏，那裏是你的區域，我們希望你能把權限開放給我們。】

舒懷谷看著遠處廣場上悠閑自在的白鴿，喃喃：“學院區啊……”

突然間他又回想起了那個人——在一次與他的笑談中，他說他從沒有正常地上過一次學，他說他從小到大都是家裏的老家夥把持，他說他，想體驗普通的學校。

【舒先生，請您配合。】雲昭明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已經吸收了精神力碎片，他現在應該還在頭疼，他需要最好治療和精神力引導的舒緩。】

舒懷谷立刻回神：“雲昭明，我拒絕，你也告訴孔秉承和顧清，我對你們的行為仍舊持反對意見。”

【你反對就能讓他安全了？】雲紹冷笑，【逃避不能解決問題，你光想著別把他拉進來，你怎麽不想想他已經在漩渦中心了？！】

“你認為他在漩渦中心，但是我相信他仍然在岸上。”舒懷谷不軟不硬地頂回去，“我不阻止你們，但也別想我把權限開放。”

這就是談不攏了。

舒懷谷和雲紹是當年最梗最犟的兩個刺兒頭，根本沒必要爭執，因為他們永遠無法說服對方也永遠不會被說服。

雲紹沈默了一會兒後才道：【好，既然這是你的選擇，那麽我們尊重你——學院區我們會自己查，你可以好好歇著了。】

【我聽說你最近帶著學者在北陵。】對話到了末尾，雲紹示警道，【01前幾日清理的對外信息流，北陵區裏有外域的信號波動，精神力網坍塌帶來了許多後續影響，我們懷疑有自由星域的人埋在這裏，緊急小組已經向北陵開過去了，你自己註意。】

不知道這是不是孫雲適的錯覺，他總覺得這一次秋游似乎正在縮減活動範圍。

原本北陵可以供學生學習的地方很多，這裏畢竟是首都星上的陵墓，整個聯邦上下都沒有比這更完善的紀念谷，光是紀念館博物館就足足有數十間，裏面除了英靈的介紹，還詳細記錄了各種古地球的文明，還有曾經古老國家們對外太空的探索。

但這一次學校卻沒有組織一次遠距離的外出。

孫雲適敏感地察覺到了這一點，但是他也沒有說出來，只是沈默地混入大部隊。

自從第一天參觀完總覽的大館後，第二天學生們就被要求寫一份心得體會，然後第三天所有人都給打包送去看了一整天的影視節目，第四天又是萬惡的心得。

前四天就這樣被糊弄了過去，到了第五天終於組織了全員去北陵的紀念碑獻花。

對一藝的大部分學生來說，第五日總算是有所收獲。

純黑的墓碑林立在白罌.粟花海上，這一幕是非常有藝術感也異常能感染人的。

第五日結束後沒有心得作業，學校給了三天自由創作的時間，這也算是藝術院校的特色，在這三天內絕大多數的學生都在紀念碑和住宿區間徘徊，但行動範圍仍然狹窄。

孫雲適內心已經有些猜測了，可他沒有辦法去求證。

【中域-325】被摳出來就相當於一串人全部遭連累，孫雲適當機立斷舍棄了【中域-685】這個馬甲，徹底放下了掮客的業務。

這個決策令鹹魚非常肉痛，【中域-685】這個馬甲他已經養了好幾年，是真正的心血，他一半左右的人脈和大部分軍工通道都搭在【中域-685】上，一旦廢棄就等同重新來過。

鹹魚摸著手腕上嶄新嶄新的、市面上剛上市的新款式光腦，心痛得不能呼吸。

……這算什麽啊，他手上這個不過是一年前的新研發產品，半年前研究部又更新了呢，這一批更新已經有意向批向市場了呢——軍工！光腦！又一次！更新換代了！！

可在這更新前夕，他的馬甲【中域-685】被迫廢棄。

鹹-戒斷反應-魚：你嗎的，為甚麽？

怎麽回事啊！？上面是所有AI都批發下來摳走私了嗎？為什麽這條線都能被查到？

鹹魚百思不得其解，含恨打開信息販子的馬甲，然而信息販子們早就被信息領域的地震震傻了，群裏頭一片靜悄悄，連一個抱怨的人都沒有，生怕因此而被摸了屁股。

孫雲適壓抑下內心的沈痛，叼著筆痛苦地開始寫心得——是的，毫無藝術細胞的鹹魚根本就沒有什麽靈感可以支持創作的，他的相機就是恐怖的扭曲濾鏡，拍照是不可能拍的，這輩子也只能寫寫心得體會這樣子。

鹹魚審視了一下自己的行文，再次悲傷地發現他的心得體會簡直就是標準的官方文案模板，這東西要是交上去事情就麻煩了。

於是孫雲適只能操刀二改，爭取把它弄得不倫不類一些。

“老孫！我今天要和我媽去英烈碑館！”楊靜靜換了一身黑色的裙子，脖子上的頸環也更換為純黑色，“今晚就不和你吃了，我應該要和媽住一晚。”

英烈紀念碑館不是博物館也不是紀念碑，而是記錄了所有犧牲烈士生前檔案的記錄室，其中就包括各項榮譽、影像記錄以及語音和書面的遺書，親屬可以隨時調閱。

孫雲適正和他的心得論文較勁，聞言隨口道：“記得帶小包！”

“知道啦知道啦，去哪都會帶上的。”小鸚鵡推門離開，“這裏能有什麽危險啊？”

這裏還真的很有危險。

當電力供應失效時，這是孫雲適的第一反應：他就不應該讓小鸚鵡把flag插下去。

此時鹹魚仍然在和他的二把刀心得體會抗爭，他帶著光腦蹲到餐廳去邊吃邊改，聽著隔壁桌的前輩學長們為了一段曲子的編排大打出手，無限感慨藝術家就是不一樣。

然後停電了。

停電這種事情，在如今的時代背景下是極其稀少的——能源的供應充足，AI與各種備份替代保險一層疊著一層，尤其是首都星，它甚至能保證在星球被艦隊轟炸時還有能源流動，假如不是類似上次官方拯救人質，在這裏長大的人甚至一輩子都沒見過停電！

……雖然孫雲適已經經歷過兩次停電了，但主角嘛，畢竟是有特權的。

突如其來的黑暗足以讓所有人慌了神，人們在混亂了一會兒才確定是停電了，此時終於有人想起備用電源。

在一片亂糟糟裏，孫雲適已經躲到了角落中，他沒有說話，但這些在酒店大廳中的人們沒有誰會比他更了解這裏的境況。

備用電源是無效的，想要讓燈亮起來，能源和渠道一樣不能少，這一次被截斷的是渠道，你就算千百個備用電源又有什麽用呢？

雖然情況緊急，但應急措施安排得很好，很快就有工作人員舉著相當原始的照明工具請求學生們回到各自的房間，孫雲適沈默地跟隨指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內。

小鸚鵡今天和楊夫人在紀念碑館，那裏很靠近北陵的邊緣，旁邊就是和墓園造型的紀念碑林，哪裏的安保一定也是最好的。

鹹魚松了口氣，還是打算撥號詢問去確認一遍，可他的號碼卻撥空了。

孫雲適皺起了眉，目前的通訊是完好的，可偏偏紀念碑館那一代被封鎖了聯絡，他無法通過基礎的方式聯系到楊靜靜。

光腦在一片黑暗中亮了起來，首先抵達的是政府相關的避災報告，報告將這一次停電的源頭歸納為電路故障，這話看看也就罷了。

接下裏抵達的學校和教授的通知，安排得和工作人員也差不多，都是讓學生等待一晚的意思，安撫意味很濃。

孫雲適撇開這兩條信息，突然就趕到有些不安。

要不要開信息販子的路查一查這一次到底發生了什麽呢？頂著被揪出來的風險……

“呃啊！——”

正在沈思的孫雲適只覺得腦部突然炸開一陣鈍痛，他伸手按住太陽穴，因為疼痛而下意識弓起腰，好險才緩過來。

他的精神力再一次震蕩，但這一回卻不再是普通的後遺癥了，疼痛的來源是精神力震動的餘波，至於震動的位置——孫雲適忍痛擡起頭，望向紀念碑的方向。

在紀念碑館那一帶爆發了什麽變故，而這變故竟然能影響到身處北陵中心的他！

這讓孫雲適再也坐不住了。

到底是什麽東西的震蕩？他從來不知道帝都星裏還藏著這種東西！

楊靜和楊夫人也在紀念碑處，哪裏和他失去的記憶有沒有關系？他……要不要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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