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還不算太晚。

八點多。

屋子裏沒有開窗,也沒開空調，空氣沈悶粘稠，像是裹屍布,一層又一層地纏上周念的臉。

漸漸讓他覺得窒息。

隔著窗戶，小區夜晚的聲音傳進來。

有人在罵孩子寫作業,有一只狗在汪汪大叫，有人在看電視聲音放的很響，有店鋪促銷用大喇叭在叫賣。

各種塵世間的熱鬧聲混在一起，罩在他們的頭頂。

沈嶠青沒回答。

他知道自己應該控制住自己情緒,但眼下他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住。

怎麽說呢？

周念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畢竟是做警察的,他現在的反偵察能力比以前好多了,感覺也比以前要敏銳了很多,他發現有人在跟蹤自己，只是不知道是誰。

是沈嶠青總比是別人安全一些。

等等。周念苦中作樂地想，好像也不一定就更安全。

今天只是去朋友家吃飯,周念沒有穿工作服,而是便服。

打讀了警校以後他就不愛打扮了,在見過了那麽多生活貧困的人們之後，他早就不是那個奢侈鋪張的小少爺，甚至稱得上是勤儉節約的,不少衣服還是18、9歲時的舊衣服,也不刻意想要往成熟了打扮。

比如,他現在身上穿得就是印著卡通圖案的連帽衛衣,和普通的神色牛仔褲、運動鞋,出去被誤認成高中生、大學生都很正常。

而在沈嶠青看來,無論周念怎麽變,都是他的小少爺。

周念光是擡起頭看著他,撇了撇嘴，沈嶠青就感覺自己是不是站太高了，不應該這樣低頭看周念。

他剛要彎下腰，就聽見周念說：“不準動。”

沈嶠青僵直身體，他心中又急又氣，他什麽都能聽周念的，唯有分手這件事，他接受不了。

周念說完，自己先煩躁起來：“你不要這麽聽我話行不行？”

又說：“我就是猜你會不會跟著我，所以才故意問那句話的，沒想到你還真的跟著我。”

這是什麽意思？

是說那只是玩笑話嗎？

沈嶠青一秒就不生氣了，只剩下害怕，可憐巴巴地盯著他：“你只是嚇嚇我嗎？我都要被嚇死了。”

“本來、本來最近聶巍來了以後，你就整天跟他因為工作待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的時間還要久……”

“我知道你們之間沒什麽，是我嫉妒心太強了，我一看到就覺得酸。”

周念臉色都沒變一下，聽他講完，問：“這是關鍵嗎？”

沈嶠青閉嘴。

周念：“你尾隨跟蹤我，沈嶠青。”

沈嶠青：“……”

沈嶠青：“對不起，我以後不敢了。”

“我再也不……”

話還沒說完就被周念打斷了，周念不勝其煩：“別跟我保證，沈嶠青，我不想聽了。”

“你用這個句式跟我保證東西保證了多少回了，還不是會有下一次？”

沈嶠青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我這次真不敢了。”

說著，還慢慢地要屈身下去。

這是又要下跪？

明明沈嶠青姿態做得這樣低了，但是周念此時心底沒有憐憫心，沒有再像以前一樣自欺欺人地想：唉，他實在是太愛我了。

他很難得地能夠抽離出來，如同旁觀者一樣來看待沈嶠青，看待自己。

一個正常的戀人能是這樣的嗎？

不。

他其實一直都知道不正常，哪能不知道啊，只是在一起的日子久了，而又覺得自己年輕，未來的日子還長的很，所以得過且過。

一開始還是情趣什麽的，後面又不知不覺地享受起沈嶠青伺候他的優越感了。

這樣的關系在別人看來，大概跟尹遙葉洛星一樣，都會被歸入不正常的戀愛關系吧。

他在上課的時候很清楚地知道，許多情殺引起的案件中的情感關系都是不正常、不健康的，只輪到自己的時候，他就身在山中，不去察覺了。

他慣性地很想罵沈嶠青，話到了嘴邊卻停住，他嘆了口氣，拉住沈嶠青的手，好聲好氣地說：“別這樣，我們坐下來好好說話行嗎？沈嶠青。”

周念在家都不對他盛氣淩人了，沈嶠青反而不習慣。

周念拉了他一下，沒怎麽用力，結果沒拉動。

再拉第二下的時候，沈嶠青才跟著他走了。

來不及換拖鞋，周念沒穿拖鞋，只穿著襪子踩在地上，反正沈嶠青每天拖地，地板很幹凈。

兩人在沙發坐下來。

周念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他氣倒不氣，就是有點郁悶，說不清楚。

從他開始重視工作以後，就覺得談戀愛什麽的不算太重要了。

小時候，拯救沈嶠青對他來說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小小事業，可以滿足他想當救世主的優越感。長大了，他每天都在幫助別人，他的成就感已經轉移到了這邊。

沈嶠青如在等待著審判。

因為只開了玄關的燈，客廳的燈沒開，沙發這一塊光線很暗。

周念起身去開燈，沈嶠青馬上跟在他後面，怕他跑掉似的。

室內一片明亮。

這時，沈嶠青放在桌上的手機不知誰來電，還瘋狂地震動。

周念說：“你先接著電話我再跟你說吧。”

沈嶠青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答：“不用管。”

周念想說，那要麽關掉。

他說：“我想了想，我這幾年好像是整天忙著拯救別人，卻忘了你，有時候，我對你都沒有我對陌生人好。”

“沒關系。”沈嶠青上前一步，體貼地說，“你不用對我很好啊。”

“你只在我面前露出真性情，我更喜歡。”

周念欲言又止，他想想自己對待沈嶠青的模樣，想：那真的是他的真性情嗎？他有那麽壞嗎？

要是……要是他換一個人談戀愛，還會是那樣子嗎？

“可我覺得不對，沈嶠青。”周念擺出他當警察的架勢，和聲細氣地說，“我以後還是對你好一點吧。”

“首先，我們現在這樣相處我覺得就不對。”

“你看，你現在起碼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演員，應該算是功成名就了吧。”

周念說：“當年我回去找你，還是抱著愧疚心，覺得就這樣甩掉你，怕你之後就永遠生活在社會最底層，於心不忍。”

“但你早就能夠獨立了，你也已經爬上了。”

“你有錢有事業。”

“我想，拯救你這件事，我應該已經做完了。”

“我們本來就不應該再以這種施舍跟被施舍的關系戀愛了。”

沈嶠青不說話，突然，發紅的眼睛開始對周念掉眼淚。

他的哭戲很好，在影評人的口中都是被誇獎的部分，哭得幹凈漂亮，又脆弱又故事性。

連周念早有準備，也還是覺得不忍心。

周念軟了聲音：“你哭什麽啊？我沒說重話吧……”

沈嶠青問：“周念，你是不是就是玩膩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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