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此言一出。

葉洛星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低下頭，嘴巴也像是被縫上了一樣。

他看上去又是那樣沈默、卑微且可憐了，唯有他還未平息的信息素的變化在昭示著他內心情緒的劇烈變化。

假如換一個beta警官來的話,怕是還察覺不到信息素上的破綻。

周念一時間也陷在震驚中足有半分鐘，他輕輕地笑了一聲。他想,起碼他比以前聰明了些。而且，同為男omega，葉洛星也不如沈之絮厲害，沈之絮在最恨韓滄的時候也能壓抑住自己的信息素不失控,看上去可佛了。

這一聲笑對周念來說只是他的自嘲,但落在葉洛星的耳朵裏,無疑是對他的無情嘲諷。

他覺得像是耳鼓被刺了一下,幾乎要流血出來，耳朵通紅。

葉洛星跳過這個問題不回答，故意刺激周念說：“我們都是男omega,你對我難道就沒有一點同情心嗎？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呢？錯在我身為omega卻不愛alpha愛上了一個beta嗎？”

“我想,你的男朋友一定是個alpha對吧？”

周念點頭：“嗯。”

甚至還跟他聊了起來。

葉洛星往後仰去,背靠在椅子背上：“呵，我就知道，一般的omega都會臣服於alpha的信息素,我跟你不是同一類omega,我跟你沒什麽可說的。”

周念深深凝望著他,微皺眉頭,像是對他試探隱私的行為感到不愉快,沈默了一會兒,忍不住了似的說：“我跟他在一起,不是因為他是alpha。我跟他是青梅竹馬,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會分化成beta或者omega。”

“我一開始還以為我會分化成alpha來著。”

葉洛星聞言來了點興趣：“alpha？為什麽你會有這種想法嗎？”

周念端正坐著，雙手如不自覺緊張起來似的交握，他回憶著說：“先前我不知道自己是領養的，我父母跟哥哥都是alpha，我理所當然覺得自己會是個alpha。”

“alpha家庭，你的養父母一定很有錢吧？”葉洛星羨慕地說，“我就沒你這麽好運嘍。”

他幸災樂禍地問：“那你收到分化鑒定書的時候是什麽心情？”

周念緊抿嘴唇。

葉洛星說：“你要是誠實的告訴我，我也誠實地回答你一個問題。”

周念緊了緊手，這才松了口，他垂了垂眼睫，仿佛不想回憶起來：“很痛苦。非常痛苦。我連續一周沒有睡好覺，一個月的時間就瘦了十斤。我還自己造假了鑒定書，隱瞞父母，想要偷偷去做腺體切除手術。”

周念說得這些一半是為了誘導葉洛星開口，一半則是確實浸入了曾經之中。

他已經偽裝了一次是菜雞，當葉洛星揭開了他的第一層偽裝之後，會不自覺地加深相信他接下來的表現是完全真實的情緒。

周念甚至沒有在說完以後立即對他提問，表現得如同因為太痛苦而忘記及時問了。

葉洛星聽著聽著，臉上的笑意漸漸被收斂了起來，他感同身受地輕聲說：“我知道生我的人是個男omega，從我知道會有第二性別分化開始……嗯……好像是十歲吧，我就一直被籠罩在可能會分化成男omega的恐懼中。”

“但我真的收到分化鑒定書的時候倒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崩潰，我只想，啊，果然是這樣。”

“你會當警察，讀書的時候學習成績一定很好吧？”

周念：“嗯。”

葉洛星：“我成績很一般，讀的學校就很一般，分化以後總是發熱，頭暈，犯困，慢慢跟不上同學的進度，最後高考也沒考上。我自己對讀書也沒多大興趣，所以高中畢業就出來工作了。”

周念很自然地提問：“你是這時候遇見遇見尹遙的嗎？”

“這算是你的提問嗎？你確定，可只有這一次機會。”葉洛星說，得到了周念的肯定後，他才說，“是，我是這時候遇見尹遙的。”

周念：“怎樣遇見的。”

葉洛星：“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他往前靠去，以接近周念的姿勢，雙手都放在了桌上，小臂交疊，繼續問，“那你後來怎麽沒做腺體切除手術？要不是聞到你身上的omega信息素，你看上去就是很驕傲的樣子，跟我認識的其他男omega都不一樣。”

周念：“你認識很多男omega？除了你，我也只認識三個。”

葉洛星：“畢竟在統計學裏也有1：500的比例，一萬個人裏就有20個男omega，遇見過幾個也不稀奇吧？”

“那你跟你的alpha是天命嗎？”

周念：“不是。我們匹配度比較低。他的alpha香氣對我來說聞上去很淡。”

“這樣啊……”葉洛星半信半疑地看著他，神色忽然變得惆悵起來了，“尹遙沒有信息素，他是個beta，你知道的。但我還是在見他第一面的時候就喜歡他了。”

剛才他還有點高興，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眸光黯淡下來，說“你還有個愛你的人，我沒有了。”

周念佯作無意地問：“愛你的人？你是指尹遙。”

“你確定他愛你嗎？”

葉洛星目光裏的溫度急轉直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周念，一瞬間，冷的像是能結出冰渣子。

“他愛我。他到死都愛著我。”

葉洛星冷冷地說。

走出審訊室。

在單向窗的另一面站著聶巍跟寧警官，都陷入在沈默之中。

寧警官問：“真的不需要幫你寫封信，給你換個更好施展才華的換部門嗎？”

周念笑笑，半真半假地說：“我更喜歡不需要面對死人的工作啦，您也聽到了，其實我內心很脆弱的。難道我的行政治安工作就做的就不好嗎？”

寧警官拍了下他的肩膀：“也好。”

“對了，外面有人找你，是尹遙的父親，他說有事情想告訴你，但是只告訴你。”

周念去見尹遙的父親。

老人開門見山地對他說：“尹遙有寫日記的習慣，最早是手寫在本子上的，但是因為有一次我偷看了，他後來就改成寫在網上，具體我也不知道寫在哪。”

“你查一查，那個葉洛星殺了他，肯定之前就有蛛絲馬跡的，我兒子又不是個笨蛋。”

說到這裏，他伸手抓住周念的手腕：“但是，我希望不要公開他的日記。”

又說：“要是……要是，他在日記裏寫了恨我的話，請你不要告訴我。”

周念送走老人家，原本只是要把他送上出租車，他想了想，問：“我能看一下尹遙還在家住的時候房間嗎？”

老人答應了。

周念跟局裏打了聲招呼就出門去了。

這是周念第二次上尹家。

上次只是來做好事的，他壓根沒有想過調查。

但要不是上次多管閑事，這次他也不可能這樣輕而易舉地就被放進門。

尹遙從童年住到成年的房間不大，周念目測只有十平，放下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一個衣櫃基本上就擠滿了，幾乎轉不開身。

他的父親一直為他保留著這個房間，沒有使用過。

床單還是幹凈的。

書桌雖然是單人桌，但是是個書櫃一體式的桌子，統共三排書架。

周念戴著手套翻了翻，問站在門口的老人：“是你整理的嗎？很整齊。”

答：“不是，他走以後我就沒動過，是他自己整理的。”

其中一排書架上放著從初中到高中的課本，全部都仔細地包了書皮，內頁寫滿了隨堂筆記，但是書頁的頁腳一點都沒有卷化，可以見得書的主人是細心、耐心且溫柔的人。

而另一排放著課外書，種類不統一，有散文，有小說，小說的類型還是比較晦澀難懂的科幻類型。

書桌的抽屜鎖著。

周念用一根曲別針打開了——這招還是跟沈嶠青學的。

一打開抽屜就是一股子灰味兒。

他咳嗽了兩聲。

抽屜裏放了一些孩子氣的小玩意兒，石頭，徽章，甚至還有印著再來一瓶的飲料瓶蓋。

周念翻了翻，在最深處翻到一本小簿子，打了很多理科公式的草稿，寫得亂七八糟。但既然會放在這裏，總不能只是因為被忘了吧？

周念一頁一頁地看過去，看到最後一頁，這一頁最幹凈，也沒寫很多東西，只寫了幾個像是賬號和密碼一樣的相對的字母串。

他小時候也喜歡找個這樣的小本子記自己在網上的賬號密碼。周念想。

警察局。

葉洛星的晚飯是一碗面，他自己要求點的，但吃了幾口就不想吃了，問能不能去睡覺休息了。

這時，又來了一位警官。

他沒聞到信息素，應該是beta警官。

也是個很有特點的警官，面孔看上去很年輕，但是頭發花白，身上的制服也不一樣，坐下以後就先自我介紹：“我是省重案組的，我叫聶巍。”

葉洛星：“我這算重案啊？”

聶巍：“死了兩個人。”

葉洛星嘀咕：“你一個beta，眼神倒是像alpha一樣。”

又說：“我能明天再接受你的審問嗎？今天我已經累了。不是有什麽人權保護嗎？你們總不能是要對我進行疲勞戰術想要逼供我吧？”

聶巍一板一眼地跟他商量：“我盡量長話短說，不耽擱你太多時間。”

“明天的話，周念回來，就不太方便問你了。”

葉洛星這才有了點精神：“周念，周念警官，之前那個警官啊。”

“誒，我記得我來的時候看到過一眼你倆站在一起，我還以為你們是好朋友呢，原來你們關系不好嗎？”

聶巍：“我們確實是朋友，高中、大學同學，關系是比較好。”

“但一碼事歸一碼事。”

“今天你們談論的時候，我就站在那道玻璃後面，我聽見了你們最後不歡而散的話。”

說到這個，葉洛星的情緒又不好了。

聶巍補充說：“他是omega，我是beta，我跟他的想法不太一樣。”

葉洛星不解地問：“有什麽不一樣的？”

“你們不都是警察嗎？”

因為已經是晚上了，跟中午不一樣，狹小的封閉窗戶處沒有照進來一絲光。

審訊室裏的光源僅僅是頂上懸掛著的一盞白熾燈，照亮桌面這一塊。

聶巍說：“我想，我能理解一個被他參活進一對alpha和omega戀愛是什麽情況。”

葉洛星怔了下，覺得好笑：“你該不會說的是周念跟他的alpha男友吧？”

“是。”聶巍回答得很幹脆，反而讓葉洛星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他打量著這位beta警官，怎麽說呢，周念是反覆無常，很會演，但聶巍沒有表情。他總覺得前方有陷阱，可是想想，這些警官找他，都是想套他的話。

他心裏是知道的。

一邊焦慮著隨時可能被查出證據，一邊又在被審問時，還是忍不住地流瀉出心底真實的情感。

他憋了太久了。

即使知道很愚蠢，但還是會被情感著驅使著不小心犯蠢。

就是這樣古板嚴肅的聶巍，卻突然說了句頗有情意的話：“我認為，不因為信息素而產生的愛才是真的愛。”

葉洛星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哈。”

聶巍看著他笑，一臉認真，毫無破綻。

笑了一會兒，葉洛星說：“現在我信了。”

“尹遙也跟我說過差不多的話，我當時就是聽了這句話以後，才決定跟他在一起的。”

聶巍：“當我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經在一起了。我當時很不理解他們為什麽是一對。”

“那時大家都還沒有分化，但他是學校裏最耀眼的人，我還以為假如他要戀愛，也一定會找一個跟他非常般配。”

“當我知道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那一刻，我有一種莫名的……失望吧。應該稱之為失望。”

“我一直在心裏暗暗將他當成我的競爭對手，覺得我與他平分秋色，他卻跟那樣一個alpha在一起，我覺得他太沒有眼光了。”

“你說，alpha有什麽好的呢？我作為beta，我只知道書面上寫的各種優勢，我沒辦法感覺到。我並不覺得alpha因為是alpha就在智力、體力乃至於道德上高我一等。”

葉洛星把這話聽下去，想起自己的情況，眼神陰鷙起來，說：“是的。”

他這次警戒心高了很多，轉眼又笑起來，輕浮地說：“霍遠川就是個這樣的人，他強迫我，所以我把他給殺了。”

“我跟他認識的經過都已經說過了很多遍了吧。”

聶巍再問了一遍。

這段應該沒有錯，基本跟從其他人那裏問來的證詞的時間線對得上。

聶巍：“你說他強迫你，你為什麽不報警呢？”

葉洛星：“報警有什麽用？想想都不可能有用吧，那我為什麽還要浪費這個時間去報警。”

聶巍：“那尹遙呢？他為什麽不報警，他不是愛你嗎？”

葉洛星嘴唇翕和，吞吞吐吐地說：“我讓他別報警的，霍遠川有錢有勢，讓尹遙跟他對著幹，那不是害了尹遙嗎？我不希望尹遙受到人身傷害。我自己忍忍就好了。”

聶巍：“為什麽要忍，尹遙都為你換工作了。你為什麽不讓尹遙帶著你離開？”

葉洛星：“……逃能逃到哪去，霍遠川想抓我的話，總有辦法能找到我的吧。”

聶巍凝視著他，一雙眸子在此刻看上去格外的濃黑，如浸了整場夜。問：“其實是你自己不想走的吧？”

就像當初，周念又把沈嶠青找回來了一樣。不是沈嶠青死纏不放，是周念回去找他的。

聶巍想。

周念回到警局，聽人說聶巍正在審問葉洛星。

他想去旁聽，但是現下有更重要的工作必須得做。

他沒有找信息技術小組的組員，想自己先查一下尹遙手機和電腦裏的瀏覽記錄，有沒有適合寫日記的網站。這並不難查，他很快找到了一個網址。

尹遙作為一個程序員，他自己搭建了一個網站作自己的日記本。

登錄當然需要密碼。

用戶名還是他之前取id的習慣，根據那張草稿紙上的id猜出來了，但是到密碼這一步卡住了。

連試了兩次，密碼都不正確。

畢竟尹遙是個程序員，他在網絡賬號方面比較有自己的安全意識。

怎麽辦？再試下去就要鎖住了。

周念自言自語：“先等等。”

他再看了看草稿紙上寫的各種尹遙的用過的密碼，都是先英文單詞，後數字，且英文單詞首尾大寫。

周念一動不動地盯了好一會兒，然後開始動作。

他輸入一串密碼。

“噠”一聲敲下去。

密碼解開了。

日記網站的頁面展開在他眼前。

成功了。

密碼是葉洛星的名字和生日。

看來尹遙確實很愛葉洛星。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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