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晉陪檢查團陪了差不多一天，駱家的工程每次開工之前都會做出最詳細的各方面環境條件的檢測報告，用的建築材料都是最好的，工人也是經過層層篩選之後，被留下來的技術最硬的一批。

所以駱家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哪個工程出過問題，面對這種檢查也無需擔心，但是該有的流程還是要有，幾個住宅區走了一遍，天都黑透了，駱晉又請檢查團吃了一頓晚飯。

怕太小的店面顯得不重視，又怕太正式太昂貴的酒店讓人落下話柄，駱晉翻了好久的地圖又問了許多朋友才定了一家評價很好的中規中矩的飯館。

他這一天都沒閑著，等飯後送走檢查團，已經身心俱疲，一直陪笑，下巴都酸了。

林蓓蓓在身後問他：“駱總，您晚上回哪兒住？檢查提前了，所以我們明天可以休息一天。”

駱晉抻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筋骨，“回酒店，都定好了，叫個車吧。”

“好的。”

駱晉家裏畢竟是搞房地產的，所以在很多城市都有裝修好的別墅或者平層，定期會有人收拾打理。

但是因為駱晉偏愛郊區僻靜的地方，所以就算出差也很少有機會去住，時間緊的時候還是會選擇酒店。

車流擁擠，有點堵車，慢慢悠悠行駛幾米就要停下，駱晉閉上眼睛，本來只是想閉目養神一會兒，結果累得睡著了，到酒店樓下的時候才醒來。

拿了房卡和林蓓蓓上樓，林蓓蓓揣摩著他的臉色，在各自回房之前還是沒忍住問，“駱總，您和小少爺鬧別扭了嗎？”

駱晉楞了一下，“怎麽這麽問？”

“因為前段時間出差你都帶著他的。”

駱晉回想了一下，好像喝酒被段星馳抓包之後，確實每一次外出都是帶著他的。

不忙的工作段星馳就跟著他，太忙或者很嚴謹的場合，段星馳就在酒店等他，在他回去之前給他點好一份外賣，總能吃上熱乎的。

“是鬧了點兒別扭，沒事兒。”

駱晉苦笑一聲，開門進去，把西裝掛在衣架上，身上都輕了許多。

他仰面砸在床上，身體和床單壓在一起，激起一股熱氣。

駱晉扯掉領帶隨手一扔，走了一天路的兩條長腿酸痛乏力，他從上到下捏了一遍給自己按摩放松肌肉。

穿了一天皮鞋之後雙腳都被磨紅了，還有些隱隱的刺痛，駱晉在床上掙紮半天之後才去浴室泡澡。

不得不說，疲憊過後泡澡是一件舒服到極致的事情，駱晉幼稚地在水裏撲騰了兩下腿，打開微信，滑到下面找到段星馳的聊天框——

等等。

想要點開的手指緊急縮回，駱晉被自己下意識的反應嚇了一跳。

他仍然無法適應喜歡上段星馳的事實，一切都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並且因為覺得兩個人哪裏都不合適，駱晉執著地希望時間可以扼殺他這點苗頭，

但是身體好像更誠實一點。

上次在工地段星馳給他發的消息他看見了，那天中午他是和工人一起吃的打包盒飯，段星馳的微信發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吃完了，又剛好被設計師叫過去看圖紙，所以就沒有回覆。

等到再想起來的時候早就過了午飯時間，回覆過去可能也不太合適。

於是這四個字成為了兩個人微信上的最後交流。

他已經決定故意疏遠，那自然是不應該再主動發消息。

而段星馳，他知道的，會選擇尊重他的躲閃逃避，所以大概也不會再給他發什麽。

駱晉把身子往水裏沈了沈，一直到水沒到下巴。

他想，段星馳現在在做什麽呢？不知道餐廳今天給送去了什麽飯菜，司機已經很了解段星馳的口味了，所以他走之前並沒有過多囑咐。

吃完飯會健身嗎？還是看電影？

健身的話，其實他的身材已經可以不用再練了，一身賁張有力，線條流暢的肌肉，處處散發著年輕人活躍熱情的荷爾蒙；看電影的話，還是《斷背山》嗎？不知道這電影到底講的是什麽，駱晉還一直沒有機會看一看。

再或者他可能什麽也不做，就在客廳或者臥室裏坐著，那他會想什麽呢？

會在想自己嗎？

突然冒出這樣的疑問，駱晉後知後覺，他現在又何嘗不是在想段星馳？

多可笑，他口不對心，嘴硬地拒絕兩次，在家裏躲著人走，現在真的分開之後，卻開始頻繁的想起段星馳。

他知道他的處理方式對於段星馳來說並不公平，但是他沒法控制自己的恐懼和安全感的缺失。

被掰彎這件事已經足夠讓他慌亂了，他無法在自己沒有完全把握和百分之百確定的情況下，開始一段對他來說未知並且充滿著很多不穩定因素的感情。

他需要做好準備，無論是以後會在一起還是再也不聯系。

他心裏很矛盾，很糾結，很覆雜。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樣做才是最好的選擇，所以當下只能用他唯一想的到的方式，雖然看起來這方法有些懦弱。

溫水已經變涼了，指尖在水裏泡得發白，駱晉從浴缸裏邁出來，身上的水嘩啦一聲落在地上，他用浴巾將自己包裹，剛泡過澡帶著水裸露在外面的皮膚有些涼，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長相上乘，身材也不錯，看起來好像也要比二十八歲年輕一點，但是即便如此，當他想到年輕氣盛，二十不到，青春正好的段星馳，還是會有一些隱隱的自卑。

是那種面對喜歡的人才有的自卑。

他現在也算年輕，和段星馳看起來還不差太多，但是再過十年呢？段星馳到他這個年紀的時候他已經年近四十，愛真的有可能一直延續下去嗎？

段星馳年紀小，可以不去考慮後果，並且有機會重來，但是他不行，無論是關於未來還是突然轉變的性向，都讓他在兩個人的關系裏躊躇不前，束手束腳。

如果哪天段星馳不喜歡了，轉頭可以換一個更合適的男朋友，他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後要談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駱晉嘆了口氣，暗自嘲笑自己的不爭氣，因為即使他在心裏勸告自己這麽多，還是會有一個想法如同初春的草，頂破頭頂堅硬的石頭破土而出——他想試試。

要瘋了。

駱晉厭惡這樣搖擺不定的自己，厭惡這種不受控的感覺。

他躺在床上，頭頂的燈有些晃眼，駱晉扯過被子蓋住了臉。

漫長的黑暗混沌過後，眼前撕扯出一片光亮，駱晉坐起身來，終於做好了決定。

他們的確需要時間各自冷靜。

但是這個冷靜期也不能被無線拉長。

如果三個月之後，段星馳仍然喜歡他，他也確定自己的心意的話——

下一次表白，就換他主動吧。

駱晉這樣想著，困擾許久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壓在身上的重石被擊碎，他呼出一口氣，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夠他及時止損，也足夠他認清自己。

終於算是睡了個好覺，駱晉關掉響到第二遍的鬧鐘，舒舒服服地賴了個床。

這幾天被感情問題擾得頭疼，他也是沒想到自己將近三十歲的年紀還能有一天因為情情愛愛亂了陣腳。

他抻了個懶腰，等到完全清醒之後才從床上爬起來，洗漱之後，思考著自己這為數不多的清閑日子要怎麽度過。

S市的天氣有些潮，但是和熱得幹巴巴的G市相比，這天氣可舒服多了。

駱晉換了身清爽的衣服，準備出去散散步。

習慣了快節奏的生活之後，連散步的機會都變得難得。

行人步履匆匆，車輛川流不息，他在其中穿行，難得自在。

昨天夜裏好像下了場小雨，馬路兩邊的水痕還沒有完全曬幹，空氣中彌漫著雨後樹葉和石頭的獨特香氣，駱晉深吸一口氣嗅了嗅，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他沿著馬路向前走，這一片是商業區，但是高樓大廈之間又藏著許多裝修很漂亮的小店鋪，零食鋪子、書店、咖啡廳，還有花店——

駱晉透過明亮的櫥窗，看見裏面五顏六色競相開放的花被包紮成精致的花束，等待著有緣人來將他們帶走。

駱晉想起在B市時，段星馳買給他的那一束桔梗。

雖然用水泡著，但是桔梗花也沒有開太久，等到兩個人離開的時候，乳白色的葉片已經有了幹枯的跡象，輕輕一碰就會緩緩掉落。

段星馳把它交給了酒店的保潔阿姨，他當時和保潔阿姨說了些什麽話，駱晉有意躲著他，站得很遠，並沒有聽見，只知道保潔阿姨聽了之後笑呵呵地對著段星馳點頭。

那束桔梗，真的很好看。

“歡迎光臨，先生，想買什麽花？”

老板娘的聲音溫柔悅耳，把駱晉回溯翻飛的思緒拉了回來。

整個花店混雜著不同的花香，有些很熱烈，可以在不同的味道裏脫穎而出，捕捉住客人的嗅覺。

駱晉很努力地試圖分辨出這其中桔梗的香味，但他的嗅覺到底沒有那麽靈敏。

“有——桔梗嗎？”

“當然有的，都是今天早上剛剛修剪好的，還沒打包，您可以自己挑選。”

駱晉跟著老板娘走向裏面的花房，各式各樣的花瓶裏插放著不同花束。

駱晉的眼睛好像比鼻子好使一點，一眼看見角落裏的大片桔梗。

嬌艷地盛放著，不同顏色，各有各的風姿。

老板娘一一介紹著，“白色桔梗，綠色桔梗還有粉邊紫邊都賣得很好，是大家最先選擇的顏色，茶色比較特別，酒紅色鮮艷，紫色妖冶，您是要送人嗎？”

駱晉搖搖頭，“自己買來看看。”

“那就看您自己喜歡什麽顏色就好了。”

“白色吧。”駱晉的目光越過彩虹般的顏色停留在純潔的白色之上。

“那您自己選吧，選好我幫您打包。”

老板娘去前臺修剪花枝，駱晉彎腰貼近白色桔梗花。

段星馳那天也是這樣細心挑選的嗎？

一枝一枝精挑細選，甚至還要和周圍其他的逐一進行比對。

一束花駱晉足足選了二十分鐘，他也不知道他在S市的最後一天為什麽要買一束花。

可能是看見花店的那一刻想起段星馳了吧。

老板娘用包裝紙幫他紮成一束，駱晉付了款，一邊出門一邊聞了聞，是熟悉的味道，比那天的還要淡雅清冽。

帥哥捧著一束花在馬路上走難免會吸引到許多目光。

駱晉權當沒有看見，原本準備散步的心思也消失大半，折返回去將這束白色桔梗放在酒店，在花片上噴了一層水。

他拍了一張照片，點開微信準備發一條朋友圈，畢竟這還是他第一次為自己買一束花，好像還蠻值得紀念的。

指尖即將點到發送，駱晉又收回來，思索片刻之後在“誰不能看”的那一欄裏選擇了段星馳的名字。

他很膽小，他怕段星馳透過這張照片，看透他還不敢挑明的心思。

或許……沒有盼頭的時候，才能更加清楚自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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