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B市的時候，段星馳像一只護食的小狼，緊緊跟在駱晉身後，仿佛在無聲地宣告主權。

加上那三句話的告白，大家都清楚段星馳對駱晉的心思，但是沒想到，各自準備離開這天，在酒店樓下相聚道別，這兩個人相隔數米，不認識一樣。

駱晉和朋友說話，段星馳就站在一邊低頭看手機，鴨舌帽扣得低低的，遮住了半張臉。

陸知宴和裴熙南面面相覷，裴熙南用口型對他說，“晉哥和小馳？怎麽了？”

陸知宴搖搖頭，攤手表示他也不知道。

“我去問問。”

裴熙南走過去撞了撞段星馳的肩。

“南哥。”

“小馳你和晉哥怎麽了？”

“我們？”段星馳終於看向駱晉的背影，駱晉穿了一件很寬松的白T，因為透光，隱約可以看見腰的輪廓。

段星馳挪開眼，“沒怎麽。”

裴熙南覺得事情肯定沒這麽簡單，但是估計也問不出來什麽。

湯嘉澤也看出來不對勁兒，攔住裴熙南問，“怎麽回事兒？”

裴熙南聳肩，“不懂啊，沒問出來。”

湯嘉澤揚聲問段星馳，“弟弟，怎麽不去找你哥了？你不是最黏他了嗎？”

段星馳分給他一個冷漠的眼神，“他不是在和朋友說話嗎？”

說罷低下頭去，其實手機屏幕始終停留在百度頁面上，他隨便點開的，沒有什麽想搜索的，就一直在輸入框裏輸入駱晉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看起來一直在打字，好像很忙，其實只是不想讓自己太尷尬罷了。

“晉哥！要走了，快和我擁抱一下！”

湯嘉澤故意放大聲音，和駱晉擁抱的時候偏頭看向段星馳，段星馳果然擡眸看過來，但是只停留了一瞬就又重新低下頭去，沒有湯嘉澤預料中的不爽和吃醋，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段星馳好像嘆了口氣。

他不明所以地松開駱晉，分開的時候自言自語，“這才一天，這兩個人是怎麽了？”

一群人在門口分別，B市本地的回家，外地的各自坐車準備去機場或者車站。

駱晉走過來站在裴熙南和陸知宴旁邊，“南南，叫小馳過來。”

“你怎麽不自己叫？”

“哎呀你叫一下。”

駱晉面露難色，出租車已經在外面等著了，裴熙南只好替他開口，“小馳，走啦！”

段星馳看了駱晉一眼，駱晉低著頭躲過他的視線，他也沒有站在駱晉身邊。

被夾在中間的陸裴二人一頭霧水。

這怎麽表了個白之後開始冷戰了呢？

三句話不至於吧……

三句話當然不至於，飛機上，兩個人各自戴著眼罩。

雖然坐在一起，但是都在裝睡，全程沒有交流。

旁邊恩恩愛愛靠在一起的小情侶表示不懂。

或許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裴熙南並不覺得駱晉對段星馳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和陸知宴在一起之前就經歷了不少挫折坎坷，所以他還蠻希望駱晉能早些認清自己的感情，讓兩個人之間少走一些彎路的。

陸知宴看他一直往駱晉和段星馳那邊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了，摟著他的肩膀把他的頭扣在自己肩上，順便把他額頭上卡著的眼罩拉下來蓋住眼睛，低著頭小聲說，“別擔心，晉哥又不是小孩子了，他能處理明白的，睡一會兒。”

裴熙南乖乖聽話，聞著陸知宴的味道，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陸知宴也闔上眼睛。

這邊小情侶甜甜蜜蜜相互依偎，那邊駱晉心裏五味雜陳的，從內而外地覺得煩躁。

他早就意識到自己的某些反應不符合一個“直男”的身份，比如不排斥段星馳的親吻，比如肢體接觸的時候會面紅耳赤，心跳加速。

但是他沒有被男人喜歡的經驗，他一直以為這些反應只是因為不自在而已……

所以當他意識到自己不自知的心動以後，那些“不對勁兒”都成為了證據，讓他失去了自欺欺人的機會。

仿佛猛烈的狂風裹挾著濃沙，駱晉處於中心，迷茫又無助，他聽不見外面的聲響，視線也被隔絕，找不到出去的路和方向。

他做了二十幾年的直男，毫無準備地彎了，就像做了一場宏大的夢，深陷其中，習以為常，最後卻有人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事實，甚至還有些不能接受，所以無法答應段星馳的表白。

他很害怕。

他叱咤商場的時候都不曾這樣畏懼過一件事情。

他之前一直希望段星馳去了學校之後，對他的喜歡就會慢慢變淡，但是現在他又開始害怕段星馳真的對他失去興趣，導致最後的結果是——自己陷了進去，而段星馳早已脫身而出。

那他到時候又該怎麽辦呢？

可是換個角度想，他直了這麽久，突然彎了，那他的感情真的是穩定的嗎？萬一也是一時興起呢？那對段星馳也是一種傷害啊。

所以從那天在衛生間裏，他腦海裏蹦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躲。

給兩個人一個時間去重新思考和審視彼此的感情。

機艙廣播響起溫柔的女聲，駱晉收起小桌板，終於摘下了眼罩，段星馳也坐直了身子準備降落。

駱晉從小窗口看著外面厚密的雲層，避免和段星馳有一丁點的眼神交匯。

飛機降落之前，有很短暫的顛簸，駱晉心裏有事兒，沒有穩住身形，跟著飛機一起晃了一下，肩膀撞上段星馳的肩，段星馳正條件反射地想要扶他，他已經觸電一樣地靠回了另一邊。

段星馳的手在空中尷尬地頓了一下，抿了抿唇，收了回來。

四個人一同下飛機，陸知宴的助理在停車場等著接機，駱晉就幹脆帶著段星馳蹭個車。

“小馳，還有多久開學？”

“不到二十天。”

“這麽快了啊。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還沒有。”

駱晉本來在旁邊裝睡，聽見裴熙南這麽問，突然想起來之前說要和段星馳一起去給他置辦生活用品的，現在可能不能一起去了。

段星馳都是成年人了，就算不熟悉G市，自己逛個商場也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裴熙南不再說話，車內便安靜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

一直到車停在駱晉家門口才有人開口，但也只是互相道別。

只剩下他們兩個，空氣沈悶地凝固下來。

段星馳一進門便拖著行李箱上了樓，關上門之後再也沒開過。

駱晉沒有打擾他，但是還是給他留了一份晚飯，怕段星馳因為他在外面所以才不出臥室，回房間的時候故意把門關出很大聲響。

但是這一晚上，並沒有聽見對面門開的聲音和段星馳的腳步聲。

事實上，段星馳躺在床上很快就睡了，他原本以為自己一肚子心事睡不踏實，卻沒想到比以往每一天睡著的都早。

然後，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只有他和駱晉兩個人。

畫面很真實，不過大概也只能存在於他的夢裏。

比如在太陽下山，整個客廳籠罩著溫柔和煦暖橙色的光時，他靠在沙發床上，駱晉的腦袋枕在他的腿上，兩個人一起看一檔搞笑的綜藝，一邊吐槽一邊笑作一團。

比如在陽臺種幾盆花，像他爸爸媽媽那樣，閑暇時候共同照看。花朵盛開之時，整個房間都能聞到淡淡香氣，桔梗就很不錯，梔子也可以。

再比如浴室裏，他們坦誠相對，帶著渾身的水，明明是冷的，卻因為肌膚相貼而升溫，甚至有些燙人……

在夢裏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的表白沒有被拒絕。

但是夢碎了，很突然，段星馳睜開眼睛，明明剛剛睡醒，眼神裏卻不帶困意，這一晚他放肆沈溺，看一眼墻上的鐘，才發現其實還沒到以往起床的時間。

他洗漱過後從臥室出去，卻發現家裏只剩下他自己。

駱晉不在，桌子上擺著用盤子扣著保溫的早餐。

駱晉大概是早就吃過了，並且為了避免和他在餐桌上碰見，提前了自己的吃飯時間。

他剛剛來駱晉家裏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每天早上起床有各種各樣的早餐等著他，駱晉拿不準他的喜好，所以總是會做很多。

當時的他，因為性格慢熱對駱晉並不怎麽搭理，駱晉卻仍然努力拉近兩個人的關系。

而現在，駱晉對他的口味了如指掌，再也不用浪費時間做滿桌子的食物讓他挑選，兩個盤子足夠他吃好，桌上也不會再有小紙條寫著每天都大同小異的囑咐。

這一次是駱晉在躲著他了，而他只能選擇順從和配合。

他想他剩下的這一段時間裏，應該是沒有機會再和駱晉一同去公司了，那他白天就見不到駱晉，甚至晚上，也有可能見不到。

明明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兩個臥室之間只隔著一堵墻，卻是咫尺天涯。

駱晉今天來公司太早了，林蓓蓓甚至都還沒到，路過格子間，除了值了夜班的員工沒有人在。

他下樓給值班一宿的下屬買了牛奶和三明治，囑咐著讓人好好休息。

林蓓蓓到公司之後習慣性地在電梯口等他，這是她和駱晉的習慣，能在路上匯報完就不要留在辦公室裏，可以節省時間。

但是今天等了很久也沒能看到駱晉。

而辦公室裏的駱晉才想起來他今天來得早忘記通知他可憐的助理。

“蓓蓓，我到了，你直接來辦公室。”

林蓓蓓順便給他和段星馳泡了咖啡，“駱總今天怎麽來這麽早？哎？小少爺沒來？”

駱晉看了一眼她手裏的兩個杯子，眸色一暗，“嗯”了一聲。

林蓓蓓只當段星馳今天有事兒，沒再多問。

“那這杯我拿走吧，你們口味不同。對了駱總，您接下來一周要出差。”

“出差？”林蓓蓓永遠會提前為駱晉的工作行程做好充足的準備，所以得知要出差的駱晉也很詫異。

“是的，S市那邊有相關部門領導視察，各大住宅區都要走個遍，檢查的範圍很廣並且很嚴格，基本各個房地產公司的一把手都會出面，大概需要二到三天。還有就是H市中新區和Q市奉賢區的寫字樓有兩個長期租賃到期了，都是老駱總年輕時候簽的合同，現在涉及到續租價格問題需要和您協商，不過這個不麻煩，我自己去也可以。”

三市周轉，一周的時間都未必夠用，駱晉沒想累不累的問題，腦子裏第一個想法是，如果出差，就可以不用故意躲著段星馳了。

“不用了，都是我爸的朋友，我親自去吧，機票買了嗎？”

“買了。”

“先出去吧。”

“好的。”

駱晉要出差這事兒，到底還是沒和段星馳說。

所以段星馳那天下樓的時候看見他正在客廳裏檢查行李箱的東西時還有些意外。

駱晉聽到腳步聲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短暫對視之後，一個沒有問，一個沒有解釋。

“註意安全。”段星馳握著樓梯扶手的手用力攥緊，只憋出來四個字，聽起來冷淡又客氣。

駱晉點了點頭，車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他拖著行李箱出門，司機下來幫他把行李放進後備箱裏。

段星馳從落地窗裏看著。

原來一段關系真的可以轉眼間就變得支離破碎嗎？

駱晉接了個電話，晚了一會兒才上車，所以段星馳就能多看他一會兒。

雖然只有背影，但是也只有背影能讓他毫無顧忌遵從內心地看，當他和駱晉面對面，哪怕多一個眼神他都怕駱晉覺得他越線。

駱晉上車之前回了下頭，段星馳很快地往旁邊躲了一下，過了一兩分鐘，估計車已經走了，他才上樓回了臥室。

駱晉還是囑咐了司機來給段星馳送飯，準時準點，三葷兩素，四菜一湯。

段星馳這幾天胃口都不大好，每一頓都吃不太多，而且駱晉總是比他先吃完，對面只有一把空著的椅子，感覺吃飯都變得無趣起來。

他按照駱晉早上離開的時間，試圖推算駱晉坐的是哪一班飛機，但是打開航班表的時候才發現他甚至不知道駱晉這次是去哪裏。

不過過了幾個小時了，去哪也應該到了。

和駱晉的微信聊天界面已經好幾天沒有人發消息了，段星馳向上滑動著屏幕，直到氣泡滑不動了又彈回最下面。

這一整天裏，他忍住了無數次想要給駱晉發消息的沖動。

因為在B市時的那一句“記得吃飯”到現在都沒有回覆，孤零零地杵在聊天界面上，看著有些諷刺。

越看越煩躁，段星馳把手機扔到床上，拉開窗簾的時候楞了一下，竟然天都黑透了。

駱晉不在家的時候，他總是不知道做些什麽，幹巴巴地呆著還不如早點睡覺。

可是關了燈，戴上眼罩，他又心事重重，無法入眠。

他嘆了口氣，把眼罩拉下來。

他想駱晉了。

從Y國回來之後，兩個人還沒有分開過，哪怕前幾天已經連話都不說了，但是起碼住在同一個家裏，知道駱晉就在一墻之隔的地方，他心裏也安穩。

段星馳從床上坐起來，墻上的掛鐘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在靜謐的夜裏格外突兀。

他翻身下床，摸著黑進了駱晉的臥室。

段星馳光著腳，地板冰涼的角度從腳心一直傳遞到頭頂，他怔在門口，被拽回了理智。

他這是在做什麽？

段星馳喉結滾動，眼前是駱晉整理好的床，和熟悉的，若有似無的屬於駱晉的味道。

他緩緩挪步，在駱晉的床頭櫃抽屜裏看到半瓶他常用的香水。

味道很淡，哪怕噴了很多下也不刺鼻，但是段星馳卻覺得好像駱晉在陪著他一樣，心裏都踏實了些。

他鉆進駱晉的被子，躺在前兩次他睡過的那一邊，把駱晉在家裏穿的睡衣抱在了懷裏。

他不能也不敢再擁抱駱晉，那在他不在的時候偷偷抱抱他的衣服，應該也沒關系吧。

他知道這樣做可能不太好，但是在這一刻，私欲將他填滿，段星馳把頭埋在單薄的布料裏，直到駱晉的味道將他包圍，他才終於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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