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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瞎叫什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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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我那時候就坐在他的跟前,聽他絮絮叨叨和我說了很多這三年來的事。他說他沒有一天忘記我,每一天,只要一閑下來,他便會想起我。

世人皆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是我卻從未出現在他的夢中。

他說我們的孩子很好,是個女兒,長得很像我,除了不能像普通的孩子一樣在太陽奔跑,其他也沒有什麽不同。

他還說,他沒有娶親,說他一直在等著我的喪期過去,便來娶我。

“早些時候便與你說過,你若是回來,我們便成親,你若是回不來,我便與你結成陰親。雖你素來愛哄騙我,我也願意被你誆,但是翎兒,這一次,我是不能再將就你了。”

其實這三年裏我也想了很多,即便是他之後真的娶了別人,我也不會說什麽。

清寂也好,葉弛也好,還有楚府上上下下的人也好。

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都不過是我自己的選擇。

就像我之前同阿音說的那般,我這一生做的所有事幾乎都是問心無愧,只有對他,我是滿心的愧疚。

我想著只要他不忘記我,照顧好我們的女兒就好了,他這麽有本事,照顧一個鬼胎還是很容易的。他還這麽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若是同我成了陰親,那必定是會斷送他的前程。

看可我不曾想,他竟然會為了一個已經死去的我,做到這種地步。

我向來都知他情深,卻不知他情深至此……

陰婚這種事,我記著生前還看過爹去替別人操辦過一次,卻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走在陰陽路上,在鑼鼓和嗩吶聲中,晃晃蕩蕩的從許州城一路前往京都卞城。

在那之前,他悄悄命人送回了我的屍體。我坐在棺木上,看著裏面那個完好無損的自己,又擡頭望著洋洋灑灑的白色紙錢,實在不知道作何感想。

到江家的時候已是半夜。

我有些詫異的想著這地方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後來才知道,原來在我死去的那一年,他便從原來的家中搬了出來,有了自己的宅院。

這一場婚禮,除了一路領著我的那個媒人之外,再沒有別的人。就連廳堂裏坐著的賓客,也都是爹娘送過來的紙人。

棺材打開的時候,我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而因著早已死去,縱然是有那個意識,但身體卻還是沒有辦法行動。那媒人扶我站起來的時候在我耳邊念了句咒,那之後我的四肢倒是松了不少。

他身著一身艷紅的衣服站在大堂裏等著我。

案頭上的白燭被點燃,他朝我伸出手,從那媒人手中將我接了去,低頭附在我耳邊,溫聲道:“我的翎兒真是好看。”

三聲磕頭,拜天拜地,夫妻對叩,在風聲之中我聽見有人在低低的念著經文。而後他將我打橫抱起,一步步慢慢走向了早已布置好的新房。

一路上被月光曬著,快到房門口的時候,我驚奇的發現自己的手能動了,想來應當是吸收了月光,讓我有了一點要詐屍的表現。於是我忍不住抓了他一下,他腳步一頓,像是笑了一聲:“你倒是迫不及待。”

我:“……”

他把我放在床邊,我本來是想配合他一下好好坐著,但奈何這個動作對現在的我來說有些太困難了,他一松開我,我便直直的倒向身後的床。

他原本在那邊點著蠟燭,聽見這響聲往往後看了一眼,等到燭光將整個裏屋照亮,他走過來,有些無奈的說:“坐著都不安生麽,嗯?”

我看著他,希望通過我的眼神傳遞給他一點訊息,但偏偏他就是沒有看過來。把我重新扶起來之後,他輕輕的拍了拍我的頭,說道:“坐好。”

然後轉身又要離開。

可他這剛一松開,我立刻又朝後倒下去。

“……”

若是我還活著,這個時候他一定會對我說:和你說了坐好,怎麽還鬧?

可這一回他什麽都沒有說,等到他終於把那幾根蠟燭徹底點起來之後,他沈默的坐了過來。伸手摸上我的臉,我想象著他的溫度,那應當是炙熱的、又讓我人迷戀的。

我喜歡的這個人,他固執又霸道,總是愛當著我的面說著一些不正經的話。可真的到了關鍵的時候,他又會比誰都嚴謹。

我想起那日在雪夜裏,他和紅箋的對話,還有那之後他幹凈利落的身手,我想著他應當是有很多事沒有告訴我,可我已經不打算再問。

“翎兒。”

他輕輕喊了我一聲。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笑了一下:“我忘了,你現在還不能說話。”

他說的是不能,而不是沒辦法。這就說明他知道我是有意識的。

他抱著我的身子往裏面動了動,而後合衣躺了上來。

房裏的燭光在輕輕搖晃,他的聲音低沈而醇厚:“你會怪我嗎?”

我看著床頂,雖然知道他聽不見,但還是在心裏問:怪你什麽?

他說:“我將你束縛在了陽間,讓你沒有辦法去輪回。”

我一點也不詫異,這一點我之前就想到了。我生前並沒有做什麽罪惡滔天的事,如果不是閻王爺看我不順眼,那就只能是被人用某種方式困在了這個地方。

而我想來想去,會做這種事的人,也只有他了。

“原諒我吧翎兒,若是那個時候我讓你走了,我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低低的說了這麽一句……

原本我還擔心自己的身子會慢慢腐爛,就像是以前見過的那些僵屍一般。可沒想到幾個月過去,這樣的事不但沒有發生,我還發覺自己的身子日益靈活起來。晚上天氣好的時候,甚至還能在他的床上翻翻身。還有一次居然直接從他身上滾過去,在地上躺了一晚上。

從那之後他便知曉我終於從一具僵屍變成了一具走屍。

當然也不能這麽說,因為下床走路這件事對我來說還是有點太困難了。

我這樣子的變化讓他是歡喜的,那日他看見我從床上睡到地上,一臉詫異的表情我怕是很難忘記。

只是我在心裏嘆息著。

這種強硬的把我困在陽間的方法,並不是長久之計。他不願意讓我離開,可我終究還是要走的。

縱然他本事再大,這也是無法改變的事。

我想把這件事傳達給他,但是卻不知道怎麽做,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一天天的好起來,變得和生人無異。

後來我想想,他之所以如此,也不過是到現在都還不能夠接受我已經死去的事實,對我一腔執念罷了,等到以後他想通了,自然也就會放手讓我走了。

但事實證明我想的有點少了。

某一日他從外回來之後告訴我,過不了多久我就能說話了。

我躺在棺材裏聽他和我說著這些,只是想著,他為了我屢屢違背天命,擾亂陰陽,不知道閻王對此事有什麽看法?

那天晚上天氣很好,月亮又大又圓。他將我抱到庭院中曬月亮,而我驚奇的發現我已經開始能夠感覺到他的溫度。他抱著我,沈穩的呼吸一下一下的噴在我的耳邊,他對我說:“翎兒,等你徹底好起來了,我便讓你見見慕翎,可好?”

慕翎是我同他的那個孩子。

原本我以為那孩子應當就在他的府上,但這麽久了,我卻一次也沒有看見她。

並且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她。

聞言我立刻扭了一下身子來表達我此刻的激動,誰料一不小心恰好磕在他的下巴上,奈何我的身子還比以前沈了不少,他挨了個結實,我以為他要罵我了,最後他卻是埋在我的脖頸笑起來:“……真好。”

我看著面前灑了一地的銀光,不知道他說的是我被我撞了這麽一下真好,還是我們一家三口終於能團圓了真好。

如他所說,沒過多久我真的能開口說話了,不但能說話,我還發現自己能動了……就像生前那樣。

“啊!”

當時我坐在他的身上,看他懶洋洋的看著我:“瞎叫什麽?”

我先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原本是想掐一下,但是我覺著這樣肯定好疼,於是又伸手陌上他的臉,然後用力一掐。

“唔!”

他立刻痛得皺起眉,半坐起身,咬牙切齒道:“反了你了?”

我嘿嘿一笑,趁著他發火之前撲到他懷裏,蹭了蹭他的胸口:“原來不是夢呀。”

他原本要敲下來的手頓在空中,過後輕輕地揉了揉我的頭發,說道:“自然不是夢。”

我點點頭:“剛才打你你都感覺到疼了,那肯定不是夢。”

江楚城:“……”

我被他拎著領子放在床上,他兩手撐在我身側,微微瞇著眼睛,眼光危險的看著我。我嚇得肩膀一抖,哆嗦道:“你……你要做什麽?”

他冷笑一聲,然後慢慢的低下頭。

我覺得我現在要是能夠有心跳的話一定是撲通撲通的,但可惜我沒有。於是我十分緊張的閉上了眼睛,卻遲遲沒有等到他吻下來,過了一會兒,感覺臉頰被人扯了一下,我茫然的睜開眼,對上他那雙深邃的眸子,聽他說:“扯平了。”

我:“……”

自從我能夠說話,又逐漸能夠走動之後,我的活動範圍也開始不再局限於這一間廂房,若是陰天,周圍又沒有人的時候,我便會悄悄的從房中溜出來。

這一切自然都是瞞著他的。

我想著他應當也也不會發現,可偏不巧有一天我從房中出來的時候,恰好撞上了路過的小廝,那小廝當場就嚇得昏死過去。

這件事自然是被他知道了,他竟然罰我在房裏跪一晚上,不到天亮不許上床睡覺。

我看著面前燒起來的熏香,時不時委屈的看他一眼,小聲說:“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麽會知道你府上的這幾個小廝這麽不驚嚇。明明之前還在房前議論我呢,現在看見本尊了,居然嚇成那副德性……我、我長得又不難看,你、你說對吧?”

他只穿了一身單衣,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寫著什麽,聽我這麽說,他停下手裏的動作,擡頭看了我一眼,過後又低下頭去,好笑道:“那照著翎兒的意思,你覺著這是誰錯的呢?”

我下意識的覺著這大概又還是他給刨的一個坑,聰明的並沒有往下跳,斟酌一番之後,我囁嚅道:“反、反正我沒有錯。”

“啪嗒……”

話音還沒有落,他就重重的放下了手裏的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肩膀一抖,下意識的就說道:“我、我錯了……”

他走過來站在我面前,低頭看我:“哪兒錯了?”

我委委屈屈的看了他一眼,說:“不該長這麽醜。”

“……”

他終於忍不住笑了一聲,過後一把把我抱起來,坐在一旁,又讓我坐在他的腿上。我發覺自從我死後又醒來,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就特別愛用這種姿勢。

我往他懷裏蹭了蹭,聽他說:“雖然你現在能夠走了,但是尚還沒有恢覆完全,一旦曬到太陽恐怕就會前功盡棄……你可明白?”

我哦了一聲,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忍不住先想要往外走,那可怎麽辦?

我把這個想法委婉的告訴他之後,他淡淡的瞥了我一眼,過後淡淡的說道:“那就只有打斷你的腿了。”

我:“……”

……

因著之前到處亂跑被他發現,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用符咒將我禁錮在了房間裏,偏偏我又不能去碰,只能看著那張貼在門上的黃符牙癢癢;悲天憫人的想著,真是想不到我楚翎也會有這麽一天。

只能呆在府邸的這些日子著實無趣,好容易某一天我發現自己的小手指似乎摸不到了,可低頭看看,那手指卻還在。我覺著這事兒實在是興趣,興致勃勃的同他講的時候,他卻只是瞥了我一眼,淡淡道:“你可能只是……觸覺上有些障礙了。”

我:“……”

春去秋來,就這樣又到了一年末。

今年京都卞城的第一場雪來的很晚,到了十二月中才紛紛揚揚的灑下來。

前些日子我忽然聽見府中的小廝在聊著,說最近總看見一妙齡女子在府外徘徊。這麽冷的天,她身上竟還穿著六月天的衣服,府裏有一小廝看不下去,便去送了兩次衣服。江楚城也知道這件事,當時他還去門外看過那女子,同她說了兩句話,似乎是有讓她走的意思,那女子當時應了,可沒過兩天又來了,來來去去好幾次之後,這才沒有看見她身影。

我兩手托腮,趴在窗口看著屋檐上的白雪,腦洞大開的想著或許那個女子是看上了江楚城也說不一定。

但想著想著,我又忽然想到了翠兒。

細算之下,距她離開楚府,也有五年了。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麽樣,是嫁人了呢?還是又去誰家裏做了侍女?若是前者,那她的夫君對她好不好?若是後者,那新主人又對她如何呢?

想得入神了,一時間我竟然沒有察覺到身後的動靜。

“翎兒。”

他推開門從外邊走進來,帶著一身風雪。

我暗暗咋舌,忙從凳子上下來,上前替他脫去外衣,問道:“不是說今日會很晚才回來?怎的這麽早?”

他嗯了一聲,說了句等等,我擡頭看他,他卻忽然吻住了我,過後淡然道:“想你了,就回來了。”

我臉一紅,正想開口說點什麽,又聽他說道:“還好回來了,要不就要錯過娘子方才的模樣了。”

他這話涼涼的,有些像他從外面帶進來的氣息。我肩膀一抖,嘿嘿一笑,問他:“是不是特別好看?”

他:“……”

他擡手捏了捏了我,一臉無奈:“和你說多少次盡量不要開窗,萬一受涼了怎麽辦?”

他這話說的十分自然,自然得讓我楞了一下。我心裏沒由來的有些悵然,而後悶聲道:“沒事,我身子好著呢……對啦,今天是冬至了吧?咱們吃什麽?餃子嗎?”

我一邊幫他把衣服脫下來,一邊擡頭瞧他。

他說:“想吃餃子了?”

我點點頭,往年這個時候家中總會吃餃子,我不愛去和那些叔伯湊熱鬧,便會提前從桌上下來,讓翠兒悄悄的在廚房裏重新給我做一碗。

想到這裏,我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一些。

他很快察覺了我的異樣:“怎麽了?”

我搖搖頭說了句沒事,而後抱著他的衣服走向裏屋,聽見他對門口那些小廝說,晚上多煮些餃子,夫人愛吃。

我聽著那小廝唯唯諾諾的回答,覺得現在他這府上剩下的幾個人膽子可真夠大,心也是很寬的嘛。試想一下,換成翠兒那樣的,恐怕單單是聽見自家夫人是個已經死去的人,就能把魂給嚇沒了,還煮什麽餃子?

不一會兒他也跟著走了進來,拉著我的手在一旁坐下:“可是有什麽心事?”

我看著他,想了想說:“你能不能讓廚房別做太大個的餃子,我、我現在腸胃不太好,可能沒有辦法消化太大個的。”

江楚城:“……”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又去點香,我半坐在床頭看他穿著單衣走來走去的樣子,偶爾隱隱約約還能瞧見看見裏面的肌肉,這讓我沒由來的咽了口唾沫。

好吧,唾沫是我想的,死人是沒有這些東西的。

“嗯?問你話呢,在想什麽?”

看得有些著迷了,沒發現他已經睡了上來。

我啊了一聲:“你說了什麽?”

他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我說最近你趕緊身子如何了?可覺著有哪裏不舒服?”

我搖搖頭,過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一個之前就想問他的問題:“你到底是如何讓我變成這般的?”

他揚起調子嗯了一聲。

我翻過身壓在他的身上,只是我現在著實比以前之後重了許多,這一下讓他稍微喘了喘,過後伸手攬著我的腰,問道:“什麽如何把你變成這般?”

我錘了他一下:“不要裝傻。”

陰陽術中的確有能夠讓死人覆活的秘術,可那是需要用生魂來換的。而且我現在這個樣子,也並非就是活了過來,不過是一具看起來和活人一樣的走屍罷了。

可這一次我等了許久都沒有聽見他的回答,擡頭一看,只見他閉著眼睛,呼吸勻稱,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睡了過去。

我:“……”

……

若是我現在和生前最大的不同是什麽,大概就是記性比那時候差了許多。昨夜睡之前我還記得早上要問他什麽,可醒來之後我就不記得了。

原本我是不需要睡覺的,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點了那個香的原因,每次聞過之後我就困得不行。

第二日是個好天氣,醒來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這倒是讓我覺著有些稀奇,從我與他成親之後,很少有早上起來看不見他的時候,其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我現在不大能自己穿上衣服。

約摸半個時辰之後,我終於勉強將衣服穿好,走出裏屋之後忽然瞥見他放在桌上的一張紫色符紙,下面還壓著別的什麽。

我有些好奇,這東西平日裏他都是會收起來的,想了想,還是決定過去看看。

那符紙下面壓著的是一封半打開的書信,我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屏風,又低頭看了看桌子上的信,過後又擡頭看了眼。內心掙紮一番之後,最終還是決定悄悄的看一眼。

信紙洋洋灑灑的寫了好幾頁,越是往後看我就越是心涼。

從字跡上來看,同他寫信的應當是一個姑娘。而從內容上分析,兩個人之間應當已經信件來往很久了。那位姑娘在信中對他訴了相思意,還委婉的表示不會在意外面那些關於他的議論。

我想了想,覺著她說的應當是江楚城同我結成陰親這件事。

而在信的最後,她說想要見他一面。

我掐指推算了一番,發現這一面似乎就是在今天。

那信沒有看完,我便默不作聲的把信放了回去,又規規矩矩的擺成了看之前的樣子,而後便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我重新躺回到棺材裏,望著那個刻著我名字的靈牌發呆,心裏想著:我最擔心的事,似乎終於要發生了。

大概是死了,我想的事情也多了。可有些事就是這樣,你想的時候會覺得難過,可想著想著,想得深了,自然就想通了。

那一個下午我都在想著這件事,最後我覺得他不能一輩子都耗在我一個人身上。

於是在那日他從外邊回來之後,我小心翼翼的和他說,其實他要是再娶一個我也還是同意的。

“啪……”

他摔碎了手裏的被杯子,一臉慍色的看著我。

“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我看著他,發覺他臉色蒼白,看起來就十分生氣的樣子。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他之所以會這樣,卻並不是因為生氣的原因。

我點點頭,說了聲自然知道。

雖然我一直被他勒令只能在房中不能出去,但因著耳朵好,很多事我都是能知道的。

我聽見他們說近日他和一名女子走的很近,兩個人常常在一起,還聽聞那女子長相極為出眾,脾氣也是極好的。

我想了想,他們說的興許就是那個同他來信的姑娘。既然長相出眾,那自然是能夠配上他的,脾氣好……那就算日後知道有我的存在,應該也不會有太過激的反應,就是不知道她膽子怎麽樣。

“呵……好,很好。”說完這番話之後,他一雙眼睛都有些發紅,咬牙切齒的吐出了這麽幾個字出來,然後下一刻,尚未等我反應過來,就被他拎著領子扔到了門外。

我茫然的看著天上的月亮,半晌才回過身去拍著房門:“六哥,讓我進去呀,外面好冷啊……”

話說出口又驚覺這一幕好似在什麽時候發生過,於是蹲下身想了半天,終於想起那夜從春香園回來之後,他也是這般將我關在了門外。

我有點委屈。

覺著自己大抵是第一個被夫君關在門外的人。

還關了兩次。

生前一次,死後又來一次。

他在屋子裏半天都沒有動靜,我蹲坐在門口看著天上的月亮,鼻息間忽然又聞到了那股奇異的香味。

那味道讓我的意識變得有些昏昏沈沈,我晃了晃腦袋試圖站起來,但卻發現我的四肢使不上一點力量。

此刻已是卯時,先前我還能聽見外面大街有人走動的聲音,可就這麽一會兒,我的耳朵就像是突然失聰了一般,什麽都聽不見了。

我茫然的擡頭,忽地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面前的那棵梨樹落光了葉子。

那是江楚城剛剛建府的時候種下的,我和他分開的那三年,他每日都是悉心照料,卻不知什麽原因那梨樹從來都沒有結過果,就連開花的時候也是很少。

我心裏忽然有些著急,想過去一探究竟,原本軟綿綿的身子竟然在這個時候又恢覆了力量。我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剛走下臺階,就聽見身後房門打開的聲音。

“楚翎!你要去哪裏!”

他盛怒的站在門口,在我回過頭去的時候,他已經三兩步走到了我的身邊,抓著我的手臂,咬牙道:“你要去哪裏?你又要離開我了嗎?”

我訥訥的看著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似乎是誤會,於是我說道:“不、不是……我方才瞧見這梨樹的葉子落了,就過來看看。”

一邊說我一邊指了指那棵梨樹,他擡眼看去,眉宇間的怒氣終於有所收斂,可聲音還是陰沈得厲害:“你同我說說,方才為何要說出那種話來?”

我眨眨眼,在月光下看見他眼裏的自己有些傻。我想這個人可真是不講理,明明是他出軌在先,我作為一個妻子不但沒有同他計較這些,還大度的想著同他的妾室相處。他倒好,一言不合,二話不說就把我扔到了門外,現在還反倒問起我來了。

想到這裏我頓時有些來氣,瞪著眼睛看他:“你今日去哪裏了?”

聞言他楞了一下,但是卻沒有意識到我這是在質問他,只把這當成我在是試圖轉移話題。

他說:“是我在問你,不要岔開話題。”

我氣鼓鼓的看著他:“我才沒有岔開話題,我今日都瞧見了你書桌上的那封信,你……你不就是去見了那個喜歡你的姑娘嗎!之前還說什麽就算是我死了,你也只會娶我一個,你、你……騙子!”

本來我是沒打算哭的,事實上我也不是很相信他真的會喜歡上別人,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他又何必冒著會斷送前程的風險,生生的等了我三年喪期,將已是死人的我迎娶過門?還想法設法的讓我變得和生人無異?

可越說我越投入,投入的後果就是我真哭了。

見我哭了,他火氣瞬間就消了下去,皺著眉說道:“我何時去見什麽喜歡我的姑娘了?”

我一聽,他居然還想抵賴,於是哭的更兇了。

哭了一會兒我發現他身上還穿著單衣,這大冬天的,我倒是不怕冷,可是他卻未必。於是一邊哭一邊往屋子裏走,他在身後喊了我一聲,又加快腳步趕了上來。

進了屋之後,他忽地將我拉住,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掙脫他,可動了兩下,不但沒有掙開,反而讓他捉得更緊了。過後聽他無奈的喚了一聲:“翎兒。”

我吸了吸鼻子,哭聲嗚嗚咽咽。

“莫要哭了……”他眉頭又皺起來,將我拉在一旁坐下之後,細細的替我擦拭著臉上的淚珠。見我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他又長長的嘆了口氣,起身朝屋裏走去,過了一會兒又拿著信走出來。

“你說的可是這封信?”

淚眼婆娑的瞧了一眼他遞過來的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哎……你啊。”

他重新在我身邊坐下,揉了揉額角,說道:“你再好好看看這封信。”

“有、有什麽好看的?我……我之前都看過好幾遍了。”哭的久了,我連說話都有點不利索。

聞言他又嘆口氣:“我真是被你氣的腦仁疼。”說完他就忽地將我拉到懷裏,我一個不留神,就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一手攬著我的背,另一只手板著我的下巴,迫使我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聽他說:“你好好瞧瞧。”

我揉了揉眼睛,一抽一抽的又重新把信看了一遍,但那信的提名的的確確就是他。我抽噎道:“明、明明就是你啊,你還騙我……你、你這人怎麽這樣……”

“看結尾。”

我把目光轉過去,之間落款寫著一個字:娘。

我:“……”

哭不下去了。

我驚奇的看著那個落款,吸了吸鼻子,好半天才訥訥道:“怎、怎麽是娘?”

他收回手揉著額角:“本來就是娘。”

我轉過頭去看著他。

他也看著我。

一時間靜默無聲,原本悲傷又帶著一點火藥味的氣氛忽然就變得尷尬起來。

“我……咳,誰、誰讓娘把落款寫的這麽小,我、我才沒有看見。”我結結巴巴的說著,想試圖挽回一下這個局面。誰知他又拿起那張信紙,還伸手在落款上點了點:“小?”

我看著信紙上那個碩大的“娘”字,還在試圖辯解:“可、可我分明還聽見有人說看見你和一貌美的女子走在一起……唔……”

他終於忍不住湊過來狠狠吻住我,還用牙齒咬著我的唇瓣,氣極道:“你什麽時候才可以不聽那些胡說八道的話?”

這一下我終於徹底閉了嘴。

屋子裏的燭光似乎要燃到頭了,房裏的光線也變得有些昏暗起來。他把那信紙放回桌上,一雙眼睛深如幽潭,讓人有些看不出喜怒。

我心虛極了,低著頭不敢看他。過後餘光瞥見他擡起了手,以為他這是要進行一場說來就來的家暴,但他只是輕輕捏了捏我的臉,又氣又無奈:“你啊,恐怕是看見前面那幾張,就沒再看下去了吧?聽人說我和別人在一起也是聽了前半句,沒聽後半句吧?”

被他一句戳穿,我頓時捂著臉嚶嚀一聲,想到之前我跟潑婦一樣的表現,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鉆下去。

過了一會兒,我悶聲道:“不要說了,丟死人了……”

他輕笑一聲:“你也知道丟人?方才同我那般講的時候,你怎麽就沒有覺得丟人?還同意我再娶一個?嗯?”

說到最後,他的話裏多了幾分危險的氣息。我肩膀抖了抖,稍稍裂開指縫,看著近在眼前的他,小聲道:“……對不起……”

但他顯然沒有打算就這麽放過我,還在不依不饒的說著:“我從前倒是不知道你有這般大度,縱是我娶了別人你也不會傷心?還是……”他頓了頓,“還是不管我怎麽做,你都依舊對我沒有信心?不能夠信任我?”

案臺上那一握幽暗的燭光晃了兩下,最後終於滅了下去。

我慢慢的拿開手掌,卻直直的對上了他的眼睛。

我鼓起勇氣擡手抱住他的脖子,想了想,又把頭擱在了他的肩上,小聲說道:“我……不是不信任你啊,我是對自己沒有信心。我現在已經死了啊,就算能和你說話,能這麽抱著你,也改變不了我已經死了的事實。我沒有辦法再幫你生兒育女,甚至不能夠再和你走在一起,我……我……”

我說不下去了,剛剛才止住的眼淚又開始不停的往下掉。

他好似又嘆了一口氣,伸手一下一下的拍著我的後背,等到我哭的累了,他才緩緩說道:“你以前不是自信得很嗎?怎麽現在同我成了親,反倒……”

我擡起頭看他,說道:“以前我還活著啊,可是你看看我現在,每日都只能在房中,最多也就只能聽聽外面的消息。若是有一天,當、當真有一個姑娘對你喜歡得緊,我要怎麽做?難、難道要我出去嚇死她嗎?”

“……”

他湊過來親了親我的眼皮,又慢慢執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微微閉著眼睛,溫聲說道:“你哪裏用做什麽?光是想著你還在這裏,我便誰也看不見,誰也不想看。翎兒,你不明白嗎?除了你,我誰也不要。就算現在你成了這副模樣,我也依然……愛你。”

他的心跳沈穩有力,摸上去的時候,我只覺得手心滾燙得不像樣。

以往他不是沒有同我說過類似的話,可是這般直接的方式,卻是頭一回。興許是今晚哭的太多了,仔細算算,我生前那十六年裏,好似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哭過。於是忍不住鼻子又是一酸,在眼淚掉下來之前,我趕緊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想著我真是好喜歡這個人,可是偏偏我卻和他陰陽永隔。

但凡事總有結束的時候,這一場讓我看似還陽的戲劇,最終在我死後第八年的春天畫上了句號。

那一日天下了很大的雨。

我托腮坐在窗前,一邊吃著糖糕,一邊看著雨水順著房檐滴落下來,生前我是極討厭這種天氣的,但因著死後只有這種天氣我才能夠出門,所以也就不那麽討厭了。

今日起來的時候我又沒有看見他,想一想最近幾日他好像都特別的忙,出去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多,回來之後候整個人看起來也都是十分的疲憊。

最讓我受不了的是,他的衣服上總有洗不幹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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