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顧之墨趕到了H市。

收到他電話的時候，岳曦剛好坐上下班的電梯。

他的聲音在電話另一邊斷斷續續，岳曦把話與話之間聯系到一起，大概猜到他兩個小時前下了飛機，現在已經趕到了市中心。

岳曦走出電梯，顧之墨的話才清晰了起來。

“所以方便一起吃個晚飯麽？”

已是十月份，天氣轉涼。晝夜溫差尤其大，一陣風撲面而來，岳曦單手裹緊了身上的薄款風衣。

再開口時，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我吃過晚飯了，而且有點累，想早點回家休息。”

顧之墨也不強求，只囑咐了句路上註意安全，便不再多說。

接下來的幾天，岳曦口中所說的“請你吃飯”一次都沒有兌現過。

顧之墨來H市的第一周，她皆以工作累為由拒絕與他見面。

第二周，又以出差為由。

顧之墨還是和以前一樣，對人對事始終有分寸感。拒絕一次的事，不追問，不糾纏。

禮貌又安靜。

兩人用短信聯絡的這幾日，岳曦拒絕得都快繃不住了。而顧之墨那邊一直以“好，沒關系，等你。”來做回覆。

直到第三周的周末，岳曦再一次拒絕了與顧之墨一起吃午飯。理由是——她有場聯誼。

本以為顧之墨會忍不住詢問，但他只是頓了頓，然後輕輕道了句：“好。”

岳曦忍不住道：“來H市快一個月了，我一直沒時間見你。不如你先回去？總該忙忙自己的事了。”

顧之墨還是雲淡風輕道：“沒關系，每天隨便逛逛就當做是休息了。來H市也就是為了見見你，見不到就回去總覺得是白來了。”

岳曦笑了一聲，說話難得夾槍帶棒：“怎麽能算白來了呢，你是該好好逛逛H市。怎麽說這也是你當年該上四年大學的地方。”

顧之墨沈默了片刻，話語間帶著嘆息：“你還是在生我的氣。”

“沒有。”岳曦一口回絕：“先不說了，約的人已經到了。”

掛斷電話，將手機塞進包裏。她強裝鎮定地擡起頭，可右手還是不可抑制地微微顫抖。

她停在原地深呼吸幾次，隨後調整好笑容進了約定的餐廳裏。

對方已經早早在餐廳裏等好，兩人見了面，禮貌性地客套了幾句。

“我叫法綠。”

“我是岳曦。”

“我知道我知道，哈哈，好久不見。”

岳曦扯扯嘴唇笑了笑，忽然生了幾分不自然出來。

岳曦這次來赴約也不光是因為顧之墨，早在一年前阿晴就多次試圖向她引薦過這位學長。

據說是因畢業季寄東西回老家，請這位學長幫忙。算是欠了個小人情，學長多次提出想請岳曦吃飯。意願之強烈阿晴也委實無法拒絕，這才時不時向她提起這事。

阿晴本人對學長的描述是：人好，有禮貌，除了長得不像好人以外……

此刻岳曦坐在他對面，才有空看清他的長相。

有棱有角的國字臉，扁平的五官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綠豆大小的眼睛。膚色不白，乍一看確實有點賊眉鼠眼的感覺。

偏偏這樣一個人，發型也不給人留好感。一米八的大個子男生，竟然留著齊肩黑發，此刻略顯淩亂地貼在後脖頸處。

但岳曦知道，以外貌評判一個人是不對的，也是不禮貌的。

所以在對方簡略介紹了下自己後，岳曦抖著膽子問：“你好學長，學藝術的？”

法綠歪著頭問：“哦？我長得很有藝術感？”

“沒有。”岳曦矢口否認：“是你的名字，聽上去很有感覺。”

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不是很齊的牙齒：“哈哈，很多人這樣說。其實我是隔壁體育學校的，看不出來吧？”

他說著，手臂擡起，隨意展示了一下隱藏在衣服裏的肱二頭肌。

岳曦沒話接，只能幹笑了幾聲。

雖然是她答應來赴約的，也知道不該歧視別人的長相。可是這東西就是這樣，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面前的法綠和顧之墨比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不，完全沒有可比性。

加上談話間並不好笑的笑話，與毫無營養的尬聊。這一場午飯徹底變成了對岳曦單方面的折磨。

在法綠第N次瞇著不大的眼睛上下打量岳曦，略帶油膩地誇著：“學妹，一年沒見你還是那麽漂亮。”時，岳曦開始焦灼了。

那目光太過直接，話裏話外都帶著不合時宜的調侃，讓岳曦感到渾身都不舒服。

飯也不大能吃的進去，出於禮貌就偶爾接幾句話，實在接不上來便低頭看看手機。

一頓午飯終於吃完，走出餐廳時岳曦舒了口氣。

她原以為自己早已脫離了社交恐懼癥，然而人生中第一次見陌生的男生，這難熬的感覺，十分鐘之內就叫她認清了自己。

而當事人法綠卻對這頓夢寐以求的飯表示很滿意。

執意要送岳曦回家，岳曦拼命拒絕不成。只能用微信號來抵擋了對方的盛情。

阿晴對這事還挺上心，晚上立刻打電話來問。

“你們聊得怎麽樣？”

岳曦不好說得太直接，只溫和地說了句：“有點聊不到一塊去。”

阿晴舒了口氣，安慰道：“沒事沒事，反正以後也沒機會見面了。”

這話岳曦倒是認同，輕輕嗯了一聲。

可她萬萬沒想到，這只是噩夢的開始。

自那日回家後，法綠每天都會按時按點發問候給岳曦。一開始她還敷衍地說幾句，到後面也懶得再糾纏了，幹脆沒再回了。

一天兩天不回覆還好，第三天對方明顯有些狗急跳墻。微信語音與電話輪流連環奪命call。

這時候岳曦才慢慢感覺到害怕。

晚上和趙小琦煲電話粥的時候，法綠的電話又擠了進來。

岳曦忍無可忍終於接聽了，法綠開啟一連串的靈魂拷問，岳曦一一聽完後，冷靜而平和地說：“不好意思最近工作很忙，作為朋友的話，你的溝通方式可能讓我感到有壓力。”

法綠原本語氣不佳，聽完岳曦的話，才稍稍緩和了下情緒。笑道：“那你說，你想我怎麽做？”

岳曦楞了楞，道：“順其自然。”

法綠答應的很幹脆：“OK。”

掛斷電話，岳曦盯著天花板嘆了口氣。

每日的工作已經叫她心力交瘁了，還要為這種爛事憂心。以後再有類似的事情，無論別人怎麽央求她，她都再也不攙和了。

她也實在是怕了。

給趙小琦回撥過去電話，講了講這事的來龍去脈。趙小琦頗為擔心：“阿晴介紹的人到底靠不靠譜，可別是個變態。”

岳曦結合這幾天法綠的表現，莫名有點膽寒：“應該不會吧。”

“我跟你說，現在可什麽人都有。我前段時間看新聞，多得是求而不得的變態狂，拉走人家小姑娘殺了的。呸呸，我說什麽呢。”趙小琦立刻改口：“總之你一個人在外，一定要註意安全。”

岳曦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小聲應了句：“知道了。”

這個電話打了一個多小時，趙小琦還是覺得不放心。決定十一月親自來一趟H市。

岳曦拒絕也不是，兩人畢竟也有大半年沒見過，趁著這次能見見面總歸是好的。便笑著應下了。

臨掛電話前，趙小琦追問了句：“你和那位見面了麽？”

岳曦斂了笑意，淡淡地應道：“還沒。”

“可以。”趙小琦第一次覺得如此爽：“幹得漂亮，別見他啊，你就一直耗下去。”

顧之墨來H市的第四周，將近一個月，岳曦的衣服都從薄款小風衣換上厚重的棉服了。

坐在辦公室裏看著日歷發呆了半天，最終岳曦還是決定去見見他。

稍稍猶豫了下，岳曦發了條短信給他：“今晚我不加班，一起吃個飯吧。”

“好，去哪裏你定。”

岳曦想了想，發了個位置給他。

True——一個眾多同事推薦過，她卻一直沒去過的清吧。

兩個人約的晚上九點。

六點下班，岳曦火急火燎回了趟家，精心打扮了一番。整個人精致道從頭發絲到手指甲都沒有放過。

出門前，岳曦對著鏡子反覆照了照。心滿意足地出了門。

顧之墨在她人生中出現，到底是好是壞她還不知道。

但就從她目前的外觀來看，還算是好事。

自從前幾年怒瘦了四十斤，所有見過她的人就沒一個不誇她身材好的。

岳曦透過車窗看向窗外，漂亮的眼睛裏略帶了幾分暗淡。

只是，要是身高能再高一些就好了。

司機大叔看不到她的憂郁，腳踩油門，提醒她：“到了。”

晚上的H市比較繁華。

已經是深冬，天上飄了點小雪。雖然沒那麽冷，但風很大。

不是晚高峰，卻也一路擁堵，顧之墨趕到的時候恰好是八點五十。

還好沒遲到。

他舒了口氣，站在店門口撣了撣肩膀上那層薄雪。這才推門而入。

室內溫暖，剛推開門，一陣溫熱撲面而來。與屋外的寒冷相觸，迅速化成一片白霧。

他穿的還是月初帶來的薄風衣，一冷一熱交替起來，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這個冬天來的太突然，又太猛烈。讓人措手不及。

顧之墨瞇起眼睛四處打量，在看到進門處一桌坐著的人時，他明顯楞了一下。

她穿著白色水貂絨上衣，領口大敞，露出好看的鎖骨。鎖骨前點綴一條銀色的鎖骨鏈，在昏暗的燈光下，亮的有些紮眼。

及腰的黑發，發梢卷出好看的曲度。僅僅是坐在這裏就能讓進來的人眼前一亮。

顧之墨目光上移。

小巧的臉上，妝容精致，皮膚白皙。眼尾上揚的眼線與正紅色的唇妝襯得整個人高調又高貴。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雙頰泛著紅。

顧之墨看著她，楞是半天都沒敢認。

恰好此時又兩人推門而入，屋外的風順著門縫鉆進來。吹得岳曦微微瞇起了雙眼，眼神顯得更加迷離。

她勾了勾唇角，朝顧之墨招了招手，問：“楞著幹什麽？過來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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