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人坐在堂上，看見董氏風風火火地進來。滿臉堆笑的對她見了禮，立馬問她：“母親找我有什麽事？”不由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這老大家的，要論穩重，到底不及瑾玉。不過這一段時間她的表現倒也確實不錯，還是要讓她嘗點甜頭的。於是道：“你進門也這麽長時間了，家裏應該早就熟悉了。現在家裏的事情多，我年紀也大了，總有管不周全的地方。瑾玉有了身孕，是幫不上我的，你也別天天空著了，過來幫我料理一些家事，理理銀錢上面的事情！”董氏聽了喜出望外，進門這麽久，婆婆都霸著管家大權不放，這會兒，居然要放權了，而且一下子就是最當緊的銀錢項目！可見婆婆還是在乎自己這個長媳的！於是喜滋滋道：“是，媳婦一定好好做！”張夫人接著道：“那個院子我已經派人打掃好了，你挑個日子讓蘭兒和婉兒住進去吧！我盤算過了，兩個小姑娘再加上各自的奶娘，丫頭，住著也差不多了。”董氏的臉色在聽到這句話以後一下子陰了下來。就說嘛，哪裏來的白來的好事？原來是這一出！見董氏臉色不虞，張夫人也沈下了臉，道：“婉兒再怎麽說，也是我們張府的正經小姐。一個小姐窩在奴婢們一起，象什麽樣子？你不要面子，子謙還要面子呢！”董氏聽她提起張子謙，不由也想起了瑾玉的話。總不見得這麽長日子用的心思都白費吧？於是不甘不願的點點頭，道：“媳婦知道了。這就讓蘭兒和婉兒一起搬過去！”張夫人這才臉色緩和過來，道：“這才像樣！好了，你先下去吧！明日記得過來取賬薄，賬房的財務，要好好理理了。”董氏點頭應是。

董氏出身經商世家，對於賬目之類的東西自小耳濡目染，是以上手很快。沒用幾天功夫，就將家中賬房的賬目理得清清楚楚，還指出了幾個疏漏的地方。她的這些表現，為她在張夫人跟前加分不少。張夫人得她的助力，自覺一下子輕松很多。於是委派給她的事情也漸漸多了起來。對她的態度自然比之前不可同日而語。而董氏因為手頭有了事做，自然也就不再像之前那樣窮極無聊，每日裏都是琢磨張子謙的心思。對待張子謙的態度，反而比之前大度了許多。而張子謙，因為妻子的改變，母親的勸諫，自然也樂於見到家中這樣和睦溫馨的局面。這樣和諧快樂的場景之中，卻有一個人不開心，而且是非常不開心。只是，她的不開心卻還不能表現出來，只能每日裏強顏歡笑。董氏現在是不像以前一樣動不動就給她立規矩，找著由頭責罵她了。可是大爺現在眼裏卻也再不像以前只有她一個了。雖然還是日日得見的，大爺偶爾也還在她那裏過夜。只是她就是感覺不同了。

這一日，她照例按著董氏的規矩一大早便到她房裏伺候，卻見董氏已經伺候張子謙起身。兩個人站在一起，董氏正細心地幫張子謙抹平衣襟上的一點皺褶，滿臉含笑，而張子謙則伸手撥弄董氏額前的一縷發絲。顯然兩個人的關系緩解了不止一點半點。金香看在眼裏，酸在心裏。她想要退出去，卻忽然聽見耳邊春桃的聲音：“姨娘這麽早就過來了？大爺和奶奶剛剛起身。奴婢還沒有去傳飯呢。”聽見春桃的聲音，張子謙和董氏一起轉過頭，正好看見滿臉委屈的金香。“這是怎麽了？別是婉兒又有什麽不舒服吧？怎麽沒有人來報！”董氏現在倒是知機了。立馬一臉關切地問她。婉兒現在和蘭兒一道搬到之前莫張氏的院子裏去了。身邊自有奶娘和丫頭們照管，所以，即使有個頭疼腦熱，她們也會第一時間回了董氏。是以，現下金香是再難拿女兒做借口了。聽到董氏這樣的問話金香心裏更是酸苦。之前婉兒跟著她住，明面上待遇不如蘭兒，私底下該有的她在張子謙那裏撒個嬌，哪一樣不是說有就有？現在搬到了那邊，就算她有心貼補女兒，也沒辦法拿出來。況且嫡庶有別，婉兒的待遇低於蘭兒，那是家裏的規矩。她再挑不出一絲理來的。更何況，現在董氏似乎比之前聰明了許多，在明面上，她就是挑不出她哪裏對婉兒不好。而現在張夫人那裏，她也沒有機會再去訴苦，扮可憐搏同情了。董氏在庶務上表現出來的能力讓張夫人刮目相看，現在正是張夫人器重她的時候。她知道現在絕對不能在張夫人面前說董氏的不是。也因此，她暗地裏咬碎了銀牙，對著董氏謙恭道：“大少奶奶對婉兒小姐那樣好，跟蘭小姐一個院子住著，同吃同睡，還有那麽多服侍的人，她要是還有什麽頭疼腦熱，那就太嬌貴了些，也不配這樣好待她了。妾身只是想今兒來的早，竟忘了先過去傳飯了。”董氏尚未開口，卻聽見張子謙不耐道：“那你就快些兒去吧！一大早那麽多話做什麽？婉兒和蘭兒，哪一個不是我的寶貝，提什麽配不配的。小家子氣！”金香聽了眼淚都差點掉出來，忙欠身福了一福，低著頭一語不發的走了。

她一路走，一路擦眼淚，心裏面可以說是恨意滔天。這才多久，大爺就這樣翻臉不認人了！這麽多年，自己一直小心服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大爺不是也說過，只有自己才是真正將他放在心上的人嗎？這會兒當著這麽多人卻給自己沒臉。也不知道大奶奶吃了什麽仙丹，原本一根筋的腦子居然就轉過彎來了。她原本想著，大爺和大奶奶不睦，大奶奶這麽多年就生了一個蘭兒，這幾年大爺都幾乎不進她的房門。她只要攏住了大爺，為大爺再生個兒子，將來保不定大奶奶的位置都是她的！誰知道現在情勢急轉直下，若是被大奶奶生了兒子，那她這麽多年的謀劃豈不是全都白費了！她不知道的是，之前為了婉兒和蘭兒同住的事情，董氏沒有少跟張子謙拌嘴賭氣。現在董氏終於肯低頭讓婉兒和蘭兒同住，又大方的表示兩個人的待遇一視同仁，張子謙反而對她感覺心懷歉疚，對她更加小意溫存了起來。金香一大早就過來提這件事，張子謙怕董氏又鬧不自在，是以上來就先呵斥了她。董氏聽見張子讚呵斥金香，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以來，金香簡直就是她的夢魘，碰到她，他們夫妻之間就要不痛快。就是新婚的時候，金香在她房裏的地位都被張子謙牢牢捍衛著。現在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幸福來得這樣突然，她都感覺有些承受不住了。而張子謙顯然沒有註意到自己隨口而出的一句話，居然在內院裏掀起了一場大震動。他很是自然隨性的陪著董氏一道用過了早點，便出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卻說金香一大早去傳早飯，經過清玉園，卻見一個熟悉的娉婷的身影也自裏面出來。她緊趕了幾步，便上前招呼：“不是淺草姑娘麽？這麽早，你上哪裏去？”淺草回頭見是她，也笑著打招呼：“姨娘早！**奶害喜厲害，二爺吩咐我去廚房招呼他們弄點清粥小菜過來！”金香奇道：“你不是二爺那裏最得臉的麽？這樣小事，讓那些小丫頭們跑一趟就是了，哪裏還用得上你？”淺草卻是抿嘴一笑，微微皺了下眉頭，道：“二爺吩咐的事情，哪有我們這些做奴婢的挑三揀四的？”金香是個心思機敏的，很快她就嗅出這話裏的意味深長。於是，便使出看家的本事，在淺草那裏把話套了個十足十。“要我說，這**奶也太厲害了一點吧？之前莫莉小姐求做平妻有可能影響她的位置，她把人家母女兩個都趕走了也就罷了。現在她都懷了身孕，按說，賢良的主母早就給相公納妾了。即便不納妾，通房丫頭也應該備一個啊！”金香一面說，一面觀察淺草的神色。卻見淺草臉上果有些不忿的樣子，便又接著道：“說起來，淺草妹妹你可是咱們府裏頭一份的人品樣貌。夫人當初把你給了二爺，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奶這個樣子，我看是連夫人都不放在眼裏。”淺草低著頭往前走，卻是一語未發。金香知道淺草的性子，便又接著道：“你跟了二爺這麽多年，我早聽人說二爺最上心的就是你了。怎麽現在你倒過的越發連小丫頭都不如了？不說別人，連我都要為你不平！”淺草頓住腳步。回頭對跟上前來的金香道：“姨娘快別說了。什麽人配什麽命。淺草知道自己也就是個丫頭奴才的命，是沒有做主子的福氣的。不像姨娘，大爺對你情深意重，連大奶奶都比不了。”她這句話卻像把尖刀，正戳在金香的心窩子裏。她酸的眼淚都快要出來了，長嘆一口氣，道：“傻丫頭，你說什麽瘋話？什麽連大奶奶都比不了？你還讓不讓人活了？現在大奶奶可是大爺心尖上的人。我呀，就是個做丫頭的命，這不，一大早，大爺就吩咐我替他們傳飯了。”淺草有些納悶：“姨娘怎麽這樣說？大爺對你可是有目共睹的好。別是你故意跟大爺賭氣才這樣說吧？就算大爺一時生氣，想必過後他定是會回轉來的。”她說著，繼續快步向前，道：“我要動作快些了，可不能讓**奶等急了。她現在一聲喊餓，立時就要吃到的。要是耽誤了差事，以後只怕二爺連這個都不會吩咐我做了。”金香也趕了上去，道：“恩，你說的是，我也要快些了。大爺等著去鋪子裏呢，可別耽擱了，又要挨訓。”兩個人一起說著話往廚房裏去，因為同病相憐的感覺，這一次相逢，讓兩人無形中感覺親近了許多。

“最近大爺房裏的金香經常過來和淺草嘀嘀咕咕的。我聽見過一耳朵，好像她對大少奶奶抱怨的不少呢！要不要我教訓淺草幾句，讓她少跟她來往？”紅杏是瑾玉的耳報神，屋子裏一有風吹草動，她便會第一時間跟瑾玉回報。“你先看著吧。丫頭們私底下跟誰交往，有個遠近親疏，也是正常的。只要不是太出格，就隨她們去吧！”瑾玉對這件事情倒不是特別上心。大哥大嫂屋子裏的事情，她這個弟妹當然不好插手。現在懷孕早期，反應有些重，她每天都覺得疲憊不堪。幸好張子讚還算體貼，沒有讓她費心太多的事情。現在屋子裏大部分的事情有綠煙和紅杏幫襯著，紫櫻是個實心眼的，心裏眼裏都只有張子讚，只知道把張子讚需要的東西料理好，就不管別的事情了。淺草人長的出眾，心思也靈活，卻是頭一個不安分的。紅杏一早就提議讓她出去，瑾玉卻不肯這樣安排。一來她看出婆婆張夫人是有意替丈夫納妾的，若是自己一上來就表現出不能容人的樣子，鐵定讓人非議。再者說淺草的人物樣貌這樣出眾，她必是心高向上的，若是要她出去，也應該是讓她自己死心要走，這才是不留後患的做法。是以，瑾玉不但沒有特意排斥她，反而讓她有跟張子讚接觸的機會，讓她自己看清楚，二爺到底對她有沒有意思。只是她這樣的做法，綠煙紅杏都很不理解，覺得淺草挖空心思跟二爺接觸，因此，私底下很是排斥她。於是淺草也就難免會被她們安排諸如催飯之類小丫頭做的活計了。

“我說怎麽一根筋轉的這樣快，原來是背後有高人指點來著！”金香跟淺草接觸的多了，無意間便探聽到董氏數次到瑾玉那裏問計的事情。登時，一顆心一下子恨意滔天。“哼，高瑾玉，你的手伸的也太長了一點！居然管事情都管到大伯屋子裏來了！別以為我就是好欺負的！我可不是那個不中用的草包莫莉表妹！”暗地裏，金香銀牙咬碎，不知道罵了多少詛咒惡毒的話。表面上，卻是打疊起笑臉，在董氏那裏小心謹慎，服侍的比往日更殷勤；在張子謙面前，也是一百個溫柔體貼；整個一優秀小妾的表率。就連張夫人，有一次在瑾玉面前讚道：“金香那丫頭是自小在我這裏看著長大的，我原說她是個好的，果然不錯。把她給了老大，老大媳婦那樣爆碳一樣的脾氣，難得她竟服侍的這樣周到。你那屋子裏，淺草和紫櫻也都是拔尖的，尤其是淺草，模樣兒我就不說了。她那名字還是老二起的呢！你現在有了身孕，難免有些顧不到的地方，想來老二收了房，必也是妥當的。”婆婆已經光明正大的提出來了，瑾玉知道再推也是推不掉的。便含笑點頭道：“婆婆看中的人，當然是最好的。一切都由婆婆做主！”這話說出來固然有些情非得己，但是形勢比人強，她也就不做什麽無謂之爭了。只是，忽然之間覺得身邊的環境都似乎一下子都灰暗了下來。該來的，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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